時間接近0點,三隻審計狗很巧地在酒店大堂撞上揹著一姑娘家的葉聽學長。
顯然,他們自是不識其容貌雋秀清透之人姓甚名誰,只紛紛看直眼,暗歎驚為天子,人間難得幾回聞。
剎那之間心虛,打破沉寂僵局之人的,倒是舒軼。
她哆嗦:“你……你……你們才回來!不是早就撤了嗎?”
丁祁寒笑意浮上眉間,上前一步嘖嘖調侃:“我們是早撤了呀,但又擼了串串。唔……原來你去與你的小郎君幽會了,怪不得走那麼早。”
舒軼第一反應是想極力擺手解釋,聽得“你的”兩字,大眼睛舀了星星,莫名受用萬分,她將自已牢牢掛在葉聽身上,嘿嘿一笑:“想多想多,是本姑娘追著人家跑呢。”
三人皆醉,不懂眼前畫面與舒軼所言有半分關聯,驚呼:“懂,曖昧階段!”
葉聽面薄,欲掙扎解釋,誰知舒軼厚顏無恥,清嗓子抓他耳朵:“是是是,曖昧讓人迷失前進的方向呢,到最後,沒準我另尋新歡,他哭著喊著求我回頭。”
凌家俊黑線:“此話出口,您自已信不?”
舒軼哈哈大笑,扯到受傷的神經,疼得嘶出了聲兒。
宋暖暖心細,憂心忡忡:“舒軼,褲子怎麼破了洞?是摔跤了麼?”
舒軼長嘆一氣,落到地面站穩,回應:“這好端端走在路邊,也能遇到一心黑大叔,差點就被他蹂躪,也虧得本姑奶奶機智,否則就是咔咔吭吭哧哧,你們懂的……”
“我K!”凌家俊急了,長得壯實,性子憨厚,“在哪呢!我替你揍他!竟然敢欺負我朋友!”
舒軼道:“不用不用,他早逃了。”
“報警了嗎?”丁祁寒迫切問。
舒軼搖頭,而葉聽卻道:“嗯,報了。”
“誒……舒軼,我好像在哪見過你男朋友,嘶……好面熟啊!”凌家俊細細看著葉聽,努力在大腦裡搜尋相關資訊。
舒軼想起凌家俊也是南大的大四學生,倒吸一口冷氣:“講真,他是我哥。”
葉聽鬆了一氣,卻又莫名介懷哥哥稱呼,也罷,總比那啥疊詞叫法舒適許多。
“誰信!”
丁祁寒尖著嗓子饒是玩味,他上前踮腳,攬住葉聽肩膀,嘻嘻哈哈:“不過,這小夥子帥到晃瞎我狗眼,依我看,咱考驗差不多就收了吧,過了這村就沒這店了。審計狗還挑挑揀揀幹啥呢,有就不錯了……”
舒軼面帶笑意,一本正經,胡說八道:“就是,聽聽要不考慮考慮收下小丁,充實後宮!”
葉聽黑線……
小丁汗流浹背,很想跳進安州錢塘江來個冬泳以正取向!
故,三人迎合大笑,兩人則蹙眉齜牙,其中聽聽餘光瞥了眼罪魁,見其捧腹笑得開懷肆意,也就罷了。
“記起來了!”凌家俊一拍腦袋,思路清晰通暢起來,“你是葉聽!”
“不是。”
“是我。”
舒軼和葉聽同時出聲。
舒軼扶額嘆息無奈,說來,她並不是很想讓大夥兒知道自已認得葉聽。
凌家俊並未理會舒軼的意見,衝至葉聽面前,顫著雙手,似女兒家撒嬌般纏著葉聽外套上的灰帽繩道:“葉聽學長!我們寢室四隻狗都以你為榜樣,你當年帶隊打破安大籃球冠軍蟬聯,真酷斃了!”
丁祁寒來自安大,不服提出反對意見:“不就那麼三次嘛,葉聽畢業後就沒有過了,哈哈哈。”
凌家俊送了個白眼過去,道:“你是!不!是!覺得!自已!很幽默!”
激動之餘,他就往丁祁寒屁股上踹了一腳,無影腳一收,又朝葉聽方湊了上去,“大神,能不能合張影!”
眾人大笑,氣氛歡樂。
宋暖暖從葉聽手裡接過舒軼,丁祁寒掌鏡,替凌家俊與葉聽合影。
臨了,凌家俊用此張合影發了朋友圈:定位西安,2020年尾聲之際和大神的合影,撒花!
酒店803房間。
舒軼膝關節處的傷口摔得有些慘烈,流出的鮮血凝固在褲子上頭。
因而,褲子從傷口上撕下時,又扯到粘連的皮肉,傷口再次破潰,鮮血再次湧出,舒軼吃痛得泛出淚花,幸得有宋暖暖的臨時藥箱備著,才止了血。
然後,在宋暖暖手中的碘伏刺激作用下,舒軼又是一次疼得眼角帶淚,大呼命苦啊,命苦。
宋暖暖的手緊了一緊:“這樣呢?”
舒軼見好友曲解玩笑話,連忙閉嘴:“沒事沒事,上碘伏本來就痛。你敞開了玩兒,我皮糙耐造。”
宋暖暖皺緊眉:“也幸好明天咱們休息,否則啊,你這傷腿怎麼去工作?”
舒軼往後仰,倒在床上,沮喪:“啊……這樣的話,明兒我都不能和大夥兒出去玩兒。”
“舒軼,既然情況已經是這樣了,那你就明日就好好在酒店休息,有什麼想吃的,愛吃的,稀奇的,我給你帶回來,好嗎?”
舒軼直起身子,見宋暖暖那正兒八經模樣,不禁被她逗笑,嘴甜:“姐們,你太像名字一樣,溫溫暖暖,送人溫暖。”
宋暖暖稍羞,幫著舒軼的傷口消炎,一邊說著:“本來我計劃著去北大讀書,但是高考發揮得不太好,願望落空,所以在上大學的時候,心態不是很好,只知道埋頭讀書,也沒交到什麼朋友。”
她上好藥,站起身收拾藥箱:“現在實習了,和你分到一組,交到你這個朋友,我其實特別開心。”
舒軼聽此番話,亦是感動,收起吊兒郎當:“每個人生階段呢,都可能會交到對應的朋友。能交到的朋友,說明兩人靈魂的能量相似,而交不到朋友的時候,也不需要難過,我們只是沒有遇到契合的靈魂罷了,並不是因為我們身上有什麼不可修復的大Bug。”
宋暖暖略有所思,察覺到舒軼是在安慰自已未能在大學期間交得真心好友,太容易紅了眼眶:“舒軼,我們一直會是朋友的吧?”
舒軼捏了捏宋暖暖的臉頰,不掃其興,直截了當:“當然。”
兩人對視笑著,舒軼又道:“像我,人生階段可分成三段,第一段是小時候在平虞生活,第二段則是安城的養父母家,第三段才是大學以後。”
宋暖暖徹悟一般:“怪不得,你適應能力很強大。”
“被逼的。”舒軼將自已的身子艱難挪至床中央,躺下來繼續闡述,“這三個階段,我都有不同的好朋友,但是,最後都分開了,並不是我不想和他們再做朋友了,而是……”
“而是什麼?”
“緣分到頭了吧。”
舒軼心中泛起波瀾,她闔眼回憶著從小至大的那些朋友們:
在田間一起抓小蝌蚪的發小丫丫,在小學課堂上一同吃辣條被老師抓包的同桌伍婷婷;
來了安城總是相約爬山的葉冰,初中時路見不平拔刀對其相助,冷著臉道謝的溫頻,暗戀了一年表白於畢業時的初戀林書琛……
高一時打完籃球回來問自已拿作業抄的同桌盛珩,大半夜失眠拉著她坐在客廳八卦豪門趣事的葉風,高三時共同為高考奮鬥的同桌姜牧晨,吵吵嚷嚷小半輩子的葉清娥……
上大學後種草拔草不停歇的關曉玥,因緣際會給予她無限包容和理解的程嘉胤,再到如今一同熬夜當審計狗、仗義暖心的宋暖暖、丁祁寒和凌家俊……
新舊更替從未停歇,細細數著,有種人生已過大半的錯覺。
每一次與君分別總是依依不捨,之後又隨著時光的流走而彼此疏遠,淡了聯絡,再於夜深人靜時不打擾,自已默不作聲地點開手機相簿回憶過往點滴,想念著他們,更或者說是在眷戀那些不再抓得住的光陰……
四季輪轉,好多人會漸漸不記得她,她也興許會在不知不覺中忘了好多人。
一想,奈是如今多愁善感,卻又未來無情,可成長啊,慢一點吧,讓我能來得及看看沿途的風景,和周圍說笑打鬧幼稚至極的好友們,這可是,好不容易才遇到的,我所珍視的光一般的朋友們。
“舒軼?”
宋暖暖剛要說些什麼,卻見舒軼輕淺的呼吸聲傳來,眼角處,淚珠滑下。
“願你……做個好夢。”
……
“所有女孩子小時候的夢想,絕不是嫁給有車有房的男孩。”
早餐攤旁,十二三歲模樣的少年信誓旦旦。
“那她們還記得小時的想法不?”友人問。
“我只記得,我姐小時候經常舞著仙女棒,迎空揮動,嘴裡唸叨親愛的穿著洋裝的王子先生,趁著巫婆的毒蘋果還未將我殘害,請來到我的身邊保護我,而不是等我沉睡,等待多年,錯過那麼多年本應一起唱生日歌的機會……”
葉聽輕笑,印象裡,曾有個初中姑娘並非拿著仙女棒,而是用街邊清掃工的掃帚駐在校園暴力前,於落日金燦燦的餘暉之下,對那些高年級的同學說:“你們又敢欺負人!”
“對,欺負了,拿我們怎麼著?”
“也沒怎麼著,我哥哥姓葉!”
“那又怎麼樣?”
“葉聽的葉,趕!緊!滾!”
校霸氣得牙癢癢,識趣兒邊戰術性撤退,邊指著姑娘鼻子,氣焰囂張道:“我一定會回來的。”
他在背後擰眉反抗:“少用我的名頭多管閒事。”
她心虛回:“這叫日行一善!”
“夢想是,替我積德?”他反問。
“屁,有可能的話,希望我自已化身綠巨人,除暴安良,拯救世界!”舒軼勾勾嘴角,不知天高地厚。
哦……那時她才十歲,世界都未看過,何來世界觀。
待葉聽敲響舒軼的酒店房門,眼見她提著傷腿的模樣,已不再如曾經那般忿忿不平於世界不公,她靈動的眼裡,平和中帶著些許淡然看開之意。
舒軼邀請他進入,又對他示意噤聲,再把手中的電話開擴音,坐在桌邊凳子上準備吃早飯。
“我回來了,請說。”
“鐵子,我仔細想想,葉聽這樣兒的,確實不太適合靠得太近。”
是關曉玥的聲音。
娃娃臉大驚失色,睜圓小狗眼,極度疑惑對方緣何驟然之間將話題扯到適不適合的問題上,她心想情況不太妙,欲結束通話電話之時卻被反應迅速的葉聽抓住手製止。
他輕聲道:“讓她說。”
“啊?”舒軼總覺得這關曉玥下一秒蹦躂出嘴邊的話必定能讓她羞愧到就地挖坑,跳穿地心。
“葉聽這傢伙雖然錢多,但桃花太旺,女人多得這不被退了婚,和這種人交朋友,事兒多。你說的挺對,他真當薄情寡義,幾年前你因為他差點從樓上跳下去不是?這種危險人物,咱不得離他遠點兒?”
舒軼眼圈逐漸瞪大,慌忙回:“我這兒有點事,先掛一步!”
她滿臉堆笑,與葉聽相顧無言。
安靜……
很安靜……
舒軼並不否認關曉玥那些話的一半真實性,想著自已確與好友在人後道是非,又記得葉聽哥哥在自已小些時候,常告誡她為人處世切忌小人作派。
一時為難,她垂眸,耷拉下小腦袋,可憐巴巴模樣:“啥玩意兒,謠言滿天飛。再說,薄……薄情是我說的,但寡義沒有,絕對沒有!對了,我當初也沒有想不開要跳樓,她胡言亂語!”
“沒什麼,是我教育無方。”葉聽生氣。
舒軼原先殘留的幾絲笑意凝固在嘴邊,似個犯了錯的小孩,怯怯道:“哥哥,對不起啊,我不該在背後吐槽你。”
葉聽將帶著的早飯一層一層拆開:“過,來,吃。”
舒軼大眼睛撲閃,乖順一口一口扒拉早飯,心不在焉,暗戳戳傳送三個問號給關曉玥。
困惑萬分,這廝前些日子還在道盡葉聽好話,不過幾日不見,轉性般把矛頭指向口中的“葉神”了?
關曉玥並未回覆……
面前坐著的葉聽,正翻閱酒店員工放置於桌面的書籍,桃花眼眸低垂,長長的眼睛線條顯露,偶有微信進來,他拿起手機快速回復。
舒軼吃著早飯,逐漸沉浸於美色之中,難以自拔。
堪堪看去,她似是在盯著葉聽的一舉一動,葉聽無奈,將手機遞到舒軼面前:“看吧。”
“啊?”舒軼恍惚,不解,苦澀心想,俺只是單純賞個顏罷了啊,哥們真是對自已的臉沒有自知之明。
葉聽道:“你好奇想看,我有求必應。”
舒軼的心噗通噗通,這般大方,曾連初戀林書琛,前任程嘉胤都不曾給予。
可不就是應驗葉聽從小教導她的一句話:君子坦蕩蕩。
當然,正的對立面並非必然邪惡,同時,也無證據證明另外兩個就是小人長慼慼。
小手接過手機,一瞧微信介面,葉聽正在回覆一人留言,內容是一些專業知識,傳送過來的圖片上密密麻麻的符號,她慚愧,看不懂。
葉聽腰板挺直,坐有坐相:“不知外界傳言,但我有必要為自已正名。”
舒軼對此話很不認可,早飯嚥下,笑顏彎彎,逗趣兒模樣:“哥哥,從小到大,向你示好的女生都能塞滿兵馬俑了吧?不過真能理解,就當我三觀不正,你這樣子,太有資本渣一些,社會現狀如此,沒啥可跌破眼鏡。”
她將手機遞還回去,葉聽接過,細緻強調:“外界現狀怎樣,是他們的事,我守住自已的立世標準就好。”
舒軼頷首,笑靨如花模樣。
手機螢幕上顯示關曉玥的回覆送達,是一段長語音。
舒軼抬眸瞟了眼葉聽,見葉聽正回覆著同事的工作資訊,注意力已不在自已這邊,便偷偷將語音模式改為聽筒播放。
“知道我在段和集團財務部看到誰嗎,段子窈!這女的不知怎麼回事兒,分明自已個兒退的婚,天天在我們耳邊隨口提及前任待她的好,細細羅列葉聽送她的禮物……嗬,好傢伙兒,真不曉得是女方瞎嘚瑟,還是兩人又複合了,你要不先問下小聽聽?”
舒軼垂下腦袋洩氣,自嘲啥時候有資格問候哥哥私生活了?這關曉玥不愧死黨,實在看得起她!
第二條語音來到:“如果沒複合,那可真證明葉聽身旁的女人個個心機重得很,不好惹,得遠離。”
舒軼深呼吸,鎖眉將手機息屏放在桌上,若無其事嚼著早飯。
“沒複合。”葉聽看書,平和說著。
舒軼愣,驚道:“你聽得到?非人哉?”
“只是聽力好。”葉聽抬起頭看著她,略有所思。
舒軼差點從凳子上滑下:“以前怎麼沒發現你有這項功能!”
“以往聽到的那些事無關緊要,所以沒多說。”
舒軼苦笑:“這事兒也沒啥緊要。送就送唄,反正葉聽您腰包鼓得很,複合就複合唄,段子窈也挺適合你的,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葉聽放下手機,面色略帶著些不滿,反問道:“具體說說看,哪裡適合我?”
舒軼剛要興致勃勃將自已看好段子窈的理由分一二三四點娓娓道來,見葉聽臉色陰沉並不似玩笑,立馬識相將話吞回去,轉而囁嚅:“看……看著挺適合,但重要的是您的使用者感受,我們這些局外人說得不算!”
丫……
這女友您自已個兒選的,我誇幾句,這不也變相認可您的眼光?
怎麼著,如今分了手,還見不得人誇幾句前任的好,前任與您天造地設?
這不,這不坐實渣男之名嘛……
葉聽只道:“別緊張,勇敢說出自已的心聲。”
舒軼自然死活不會說出自已那些膚淺的理由,譬如郎貌女貌,這不明顯端著油桶去滅葉聽那把正熊熊燃燒的火嘛。
她在葉聽身旁混跡多年,早已見得看臉色說話的本事。
所謂伴君如伴虎,退一步說,葉聽若稱不是君,只是臣子,那她就是葉聽養在身邊的……貓咪。
舒軼即便很不願承認這個事實,卻終究哭唧唧拿此做起比喻,然後,苦命的娃戰歌起,抽泣:
“小白菜呀,地裡黃呀,剛出生呀,沒了娘呀,親孃呀,親孃呀……”
“夠了……”葉聽求饒般,“吃你的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