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聽驅車抵至南大學生村門口。

外頭下起了雨。

冷雨一滴滴擊打在擋風車窗上,裹挾著冰冷徹骨的寒意,不似春雨的柔和,夏雨的狂熱,冬日的雨,柔中帶剛,如泣如訴。

身旁的舒軼正合眼沉沉睡著,葉聽見其睡得正熟正香夢周公,不忍心將其叫醒,又趁此空檔開啟膝上型電腦,處理起工作上的事務。

許是車子熄火後,沒了暖氣,舒軼被凍得打了個寒顫。

葉聽見狀,停下手裡翻閱郵件的動作,合上電腦,將自已的厚外套輕輕脫下,側過身替她披上。

他並未有很快回身,反倒頓在原處,靜靜地聽著她輕輕淺淺的呼吸聲。

眼眶泛黃,面色晦暗,髮絲凌亂,手背上還留有未痊癒的燙傷疤痕,再加上握在手裡破碎的手機螢幕……

細數下來,舒軼這兩天的境遇著實令人糟心。

葉聽心上苦澀,曾在葉家庇佑下如小公主般的她,初次離了安逸的港灣,脫離富足的生活方式,匆匆去學著獨立自強,是他完全能想象到的不易與艱辛。

三年後的舒軼,生存能力被現實磨鍊得提升不少,然而,性情倒未有多少改變。

說謊時的窘迫緊張,仍會令她不自覺地東張西望,膽怯至不敢直視他的眼睛,不過言語組織方面,倒是比小時更有邏輯條理,確有進步。

說是三年未見,只是她未見罷了。

無意的邂逅,僅僅一回。

是某次假期,葉清難得與他碰上,軟磨硬泡,求著他陪去CBD的永珍城採購換季新品。

機緣巧合,近年來他唯一一次的商場閒逛,就遇上了他們。

那時,舒軼著了一襲紅白相配的裙裝,仿若墜落人間的精靈,乾淨純真,伶俐活潑。

她站在男士手錶的專櫃前,一手挽著程嘉胤,另一手習慣性撐在玻璃貨櫃,扶著額頭同程嘉胤有說有笑。

他們,一個溫文爾雅,另一個靈動嬌俏,俊男靚女同處一塊兒,登對而又般配。

他當時五味陳雜,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湧上心頭。

一向知道,這世界上,從沒有誰會離不開誰,但他終究不快。

那種不快,有些像三四歲時,世交家中的小朋友將小葉聽手中賽車搶走,小葉聽哭得那般心如刀絞,引來眾人注目。

反是那個奪玩具的孩兒,先發制人,理直氣壯對著一群人道:“這是我的,我的!不是阿聽的!”

眾人只是笑,無人問一句到底實情如何。

小葉聽不受父母疼愛,被奪去心愛之物,無人護佑,心底……很不快。

他那時想,待爺爺歸家……也能像頑童一般,在眾人面前底氣十足:“這是我的,我葉聽的。”

永遠不會有了。

命硬克六親,十二歲的車禍,於眾人心裡,鑿鑿證實這可笑的八字流言。

爺爺痛失次子,一夜白頭,活下來的孫兒葉聽成了罪孽。

不會再有長輩給予他底氣。

他堅定,往後的底氣,只得自已給。

然後,十三歲後,他漸漸成了一個小孩的底氣。

那個,或許會不計後果,將玩具賽車從頑童手裡一把奪回還予小葉聽的小孩。

她也被人搶了去。

葉聽很不快。

卻……像很多年前一樣的,無能為力。

……

舒軼,醒了。

她蹙眉晃晃腦袋,睡得不怎舒坦。

睜開狗狗眼時,她瞧見與自已距離頗為相近的葉聽,瞬間清醒過來。

她先是出於自衛,身子一震,雙手交叉,撫在自已的前胸位置。

反應幾秒後,舒軼懈下防備,眸間閃爍起星光,恢復往常不正經模樣,她笑嘻嘻開口:“哥哥,你這是?”

葉聽撤回至座位坐正,正兒八經:“別胡猜,只是在想一些事。”

舒軼歪歪頭,眼裡的調笑至極:“哥哥,其實我不介意呀。”

我巴不得您對我下手的!

舒軼自嘲,好歹你也是一黃瓜大閨女,怎能這般不知廉恥呢,明目張膽賞人顏不付費也罷,還撩撥得人家像個初經人事的姑娘家家一般面色緋紅!

“姑娘家家”清清嗓子,反駁:“以後還是別叫哥哥了,我們並沒有血緣關係。”

舒軼聽出對方此話認真,並不提出反對意見,卻是建議:“好呀好呀,那就叫聽聽!”

聽聽瞬間腦中爆炸,懊悔得想使上撤回功能,可惜,為時已晚。

舒軼深呼吸一回,瞧著時間不早,直達目的問來:“我說啊,聽聽,你們……究竟是為了什麼呢?

幾天之內,你重現我的生活,程鴻明這種集團大佬竟然也會主動上前送我去醫院……

我就算再傻再白目,也能感覺到情況不正常吧。”

葉聽偏頭看舒軼,嘴角閃現著似有若無的笑意。

舒軼腦袋瓜子轉動起來,目光望著車外隨風搖動的香樟樹枝丫:

“又是兩千萬的利益誘惑,又是以美色誘惑的主動接近!

聽聽那麼高傲,做到這份上,應該不是敘舊或者畢業禮物那麼簡單吧?

程鴻明都出手了,你也不妨開門見山,扭扭捏捏不說實話,可太浪費時間和我對你的感情了呢。”

葉聽笑意漸濃,不裝傻:“沒想到,陽陽悟性高了很多,怎麼不多忍一會兒?”

非要那麼快地打破砂鍋問到底?

舒軼嘆氣吶:

“忍不住唄!

我直來直去,聽聽是知道的。

再說了,論耐力,我無論如何都比不過茅臺拿十年的狠人啊。

還不如早點問清楚來得划算。

補充一下,是全國也沒幾個人比得上你的恆心哦。”

“近期,葉闌和程式在搶一個西部的專案。”

舒軼聽得對方此言,驚得合不攏嘴,偏頭瞪向葉聽:“你們兩家關係一向很好,現在,竟然要打起來了?”

舒軼承認自已已經有衝動買上幾斤瓜子,拉上關曉玥,扛起小板凳準備去葉闌集團大門口,吃瓜了!

葉聽側目而視,慢條斯理先是反問舒軼:

“關係……好嗎?

不過是逢場作戲,到了利益抉擇,生死存亡的時候,照樣爭個你死我活。

眼下,有個專案非常重要,關係到以後十幾年兩家公司高低之分。

所以,在兩家公司實力水平相當的情況下,必要時候使出一些非常手段是預料之中的事。”

天下熙熙皆為利往,舒軼蹙起眉頭,心中萬分感慨:“確實,能讓你一出手就是兩千萬,這事兒還真不小。”

葉聽點點頭,面色中顯出一絲複雜的思慮,暗想:或許,不是舒軼,應是配不上兩千萬。

車窗外,雨勢愈發大了起來,水滴打在窗戶玻璃上,竟有種凌人之態,他定了定神,又回應舒軼的話:“想聽麼?”

舒軼的眉頭未曾舒展,她思慮一番:“我有得選?”

“有,你如果不想聽,不想摻和進來,大可把那套房子出手後離開,銷聲匿跡,從今往後,這個世界再沒有舒軼這個人。”

舒軼細細想著自已同葉家的關係,關鍵之處在於她那故去的父親。

舅舅同她大概說起過事情的來龍去脈,千叮嚀萬囑咐:“咱平頭百姓怎麼爭得過那些有權有勢的人,你萬萬不要想不開去多尋麻煩,過好自已的小日子便好。你天上的爸媽也不希得你搭上小命不說,還百無一用,最後化了一抔黃土,懂我意思吧。”

簡而言之就是:惜點命,別瞎搞。

而此時,葉聽又要和自已陳述一波,豈有不聽之理。

好歹,也可將兩方說辭對比一番,探探是否有出入。

“你們葉闌這方除經營外的不穩定因素應該是關於我那早早撒手人寰的老爹?”

“是。”

“你說吧。事情不解決,拿著那些錢,我一定會夜夜失眠,況且,本姑娘在杭城生活那麼多年,早已熟悉了這兒的風土人情,朋友,工作都在這兒,憑什麼你們鷸蚌相爭狗咬狗,讓我這隻無辜的小貓咪滾蛋?”

葉聽笑著回道:“今天有些晚了,到時找個合適的機會一五一十說給你聽。”

舒軼嘴角抽一抽,夾帶著些許怒氣看向葉聽。

勾起我聽八卦的興致,卻又找藉口推三阻四。

故意的!

這傢伙肯定又是故意整我!

她推開葉聽披在自已身上的外套,顯著不爽的態度,本想硬氣質問對方,偏頭見那一笑傾城的臉蛋,暫且愣住,順道咽咽口水。

舒軼體內的一團火自動撲滅,徒留幾縷溫溫吞吞的氣焰。

氣焰主人柔聲得很:“我不記得聽聽有葉闌的股份呀,所以你一萬引的合夥人,偷摸管葉闌的事兒,得罪程式,你也不怕李逍爸爸找你喝茶呀?”

舒軼嘖嘖兩聲,慌慌張張開啟水瓶子抿了口水。

難得啊難得,敢去質疑一向以來人生中的權威。

葉聽倒是淡然,仍是用平和無波的語氣,回答她的疑惑:“葉清與段小少的婚事,是因我的退婚而波及,這算是我多管葉闌閒事的緣由之一。”

舒軼嗷了聲兒,兩人四目對視,她猶猶豫豫問道:“所以,葉闌為什麼是請你多管閒事?”

“葉闌這次的事,成敗關鍵點之一在於你。

放眼周遭,只有我和你關係,當時還算過得去。”

葉聽的語氣溫和平靜,但本應聽著暖心的話,經由他說出,又著實添上幾分冷漠。

他繼續:“更何況,葉闌將我撫養長大,即使感情不深,恩情總得報答。”

舒軼低下頭,不再與葉聽有眼神交流,她自知葉聽明著是在說自已對葉闌的報恩,實則在提醒她,即便心存怨念,亦莫要忘懷養育之情。

比冬日的冰冷更讓人膽寒的一向是利益驅使下的人性,那個上層圈子的人皆是如此,包括葉聽。

舒軼盯著葉聽骨節分明的手指,腦海中不斷思索著現如今情況的細節,想為自已博得最大的利益與好處。

不一會兒,她笑意漸濃,眼中盡顯純良,對葉聽裝腔作勢,陰陽怪氣:

“可是,程嘉胤畢竟是我的前男友。

怎麼說,我們也彼此真心愛過,他到時候如果像聽聽一樣來找我說情,這昔日情分我也不得不顧吧?

他程嘉胤的面子我也不得不給吧?

要真是這樣,我幫著程嘉胤成了重色輕友之人,幫你的話又顯得有些薄情狠心。

哎,真是為難得很呢。”

“所以,你想?”葉聽偶爾也會不懂舒軼的腦洞。

“我呢,內心深處當然是更信任聽聽您的,就算對方出五千萬誘惑我,也完全不如您的兩千萬更安全不是?

但是,以現在局面來看,我與您的對應關係似乎不太正確,以前是小的我迫於生計千方百計討好您。

現在嘛,既然是你有求於我,那你也得拿出點合作的誠意來,風水輪流轉,要換過來了,懂了啵?”

舒軼玩味十足,瞧著葉聽眼裡閃過的幾絲錯愕心中滿是成就感。

終於!終於!葉聽,你也有被我摁在地上摩擦的此時此刻!

“考慮好了沒!”舒軼霸氣側漏,揚起下巴,“聽聽要是不願意委屈自已,討好他人,其實也沒什麼,到時候程嘉胤來找我……”

“好,我答應你。”葉聽打斷舒軼的話,爽快應承她的要求,“從現在開始,一直到半年後葉闌的西部專案書成功簽定。”

“任何要求?毫無怨言?”

“有求必應。”

“股票方面,漲跌提醒?”

“沒問題。”

“事情結束,把房子給我。”

“當然。”

“君子一言?”

“駟馬難追。”

舒軼憋不住捧腹大笑起來,葉聽卻是怔然,回顧一切,理順思路尋錯處,被舒軼反客為主的錯處?

何處錯了?

錯在太過自負,以為她十有八九會無條件應承自已。

錯在全然信她,還將三年後的她當做純潔無害的白兔。此種認定於現在看來,著實太天真可笑。

舒軼說:“現在,將你的小手伸出來。”

葉聽為難至極:“有求必應,包括?”

舒軼猖狂得笑著:“放心,我會適可而止。”

她點起車內照明燈,拎起葉聽白皙嫩滑的手手,一陣撫觸,左右觀摩,如沒見過世面一般,翻看這天才掌紋究竟有何不同!

得不出個結論時,葉聽無可奈何,將手收回:“兩手斷掌紋,還沒看懂?”

舒軼捂嘴不語,與葉聽眼神碰撞之間,尋覓到他的躲閃,遂流露出不恰當的心疼同情之意。

終了,狗狗眼含著熱淚告辭。

近日來,安州流傳的謠言中講:天才葉聽,命硬克六親,子女緣分薄,段家長女得此訊息,退了自小婚約。

舒軼在事務所茶水間聽聞,才知葉聽身上竟束著這般陳舊聯姻做派。

轉念,搖頭不信。

葉聽那麼美好至不可形容的人,還能被退婚,更不信啥啥迷信之說,怎麼著,也是接受過九年義務教育,信奉科學,偶爾才拜菩薩的孩子!

如今見了斷掌紋,才懂命格之說雖不靠譜,乃是有根據可尋啊。

那算命先生,深知人言可畏,饒是為謀生得利而害人不淺。

流言害得葉聽被無端中傷,亦害三年前的舒軼,從山坡滾下,差點沒命的舒軼……讓葉聽下了決心,命她遠離……被背後眼紅之人稱作掃把星的葉聽。

迷信之言再加命運安排的配合,力量強大到……讓葉聽這般邏輯縝密思維卓越之人,也不得不臣服,不顧一切地推開身邊所有人。

舒軼想問葉聽:怎麼,哥們,孤獨終生後,要不要我幫你聯絡養老院,絕對沒有中間商賺差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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