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回來,舒軼沒法子在離南大十幾公里遠的CBD鑽進被窩避難,只能硬著頭皮接受葉聽的“借一步說話”,付費有償那種,六倍時薪那種。

就算吧……她心裡早釋懷葉聽的隱瞞。

但兇巴巴的小奶狗抓了葉聽的小辮子,雙手交叉前胸,以一腔“你騙我那麼多年就得跪下磕頭道歉”的底氣十足怒斥:“有話快說!”

葉聽的目光由錢塘江來往的船隻移至舒軼,見其精神抖擻模樣,心中石頭落地,淡淡笑問:“這幾天,有沒有好好吃飯?”

奶狗頓神,恍惚之間察覺到他打的興許是感情牌,切一聲後道:“和你有關係?”

“和我關係不大,身體是自已的,就像我自殘過,家人再心疼,真切的痛也只能自已承受。”

葉聽挽起衣袖,左手臂深深淺淺,慘不忍睹的粉色疤痕展露在舒軼面前。

舒軼見狀,小彎眉緊蹙,指腹輕撫著葉聽手臂處的起伏,心下第一反應自然痛他所痛,再回神,意識到這廝在唱出苦肉計,手收回後,冷哼一聲,扭頭就走向人跡罕至之地。

“並不是賣慘博你同情,只是想和你說,葉聽,從不完美,從不高高在上,向來有血有肉,望你明白。

我會因鋒利的刀片割腕而醒來疼得失眠,也會因車禍退縮懼怕,懦弱選擇服從命運安排。

也會在那個初來乍到女孩笑著朝我叫哥哥時,備受良心譴責,在集團利益與女孩感受之間左右為難。”

“為難後呢?”

“選了避開集團,當然,這個選擇不光是為了女孩,也是考慮眾多因素,比如,集團也不想要我這個掃把星。”

舒軼禁不住笑出聲,再者,捂死賤兮兮的嘴巴子,眼含真誠歉意。

“接下來,我也有個很少人知道的秘密想分享給你。”

“我能不聽嗎?”

葉聽尋了處江邊步道的草坪處,將小奶狗摁下將就且坐,直接拒絕:“不行。”

小奶狗嗷嗚一聲,如此迅速就讓對方反客為主,特委屈:“那你說,不聽白不聽。”

“我年長你三歲半。”

舒軼將頭歪得幅度微微大了些,心中存疑於準確來說不應該是將近四歲,她也不糾結此處,追問:“然後呢?”

“我是個六月齡的早產兒。”

此刻,舒軼受了刺激,瞪大眼睛,瞳孔緊縮。

她將整個身子側過去,坐在草坪上以正對葉聽:“怎麼可能!我和葉清看過你的出生證明,你明明就是個足月兒!”

“上面的名字是不是叫葉淮。”葉聽笑看舒軼,“那是顧杭意夭折的小兒子,而我,原本是個見不得光的私生子。”

兩人雙目相視,舒軼倒吸口冷氣,緊緊咬住下唇不放。

“原名,趙錯。”葉聽無奈笑了一聲,神色之中添上冷漠,“我的親生母親,就是女演員……趙漓。”

舒軼腦中嗡嗡作響,搖頭難以置信此時的聽聞:“不可能!你們明明是兩個世界的人!完全不搭邊的人!”

“當時,趙漓和葉蔚林因為爺爺施加的壓力被迫分開,為了平息外界沸沸揚揚的傳聞,也為了日後自已的事業,她找了私人醫生,把六個月的胎兒催產出來,本意是想把我流掉,因為以那時候的醫學水平,六個月的孩子很難存活,誰知道小生命竟然頑強得很。”

“那次的胎兒竟然是你?”

“嗯。”

同學會聚餐時,舒軼曾聽明星同學盛珩談起過娛樂圈八卦,其中就有大美人趙漓往昔流產導致大出血之事。

她自然是將此當做娛樂圈陳年舊瓜,左耳進右耳出罷了。

沒曾想,這瓜的小主人公會是葉聽!竟會是身旁同住屋簷下多年的葉聽!

舒軼三觀震碎,驚至想跳進錢塘江來個冬泳,告訴自已,這幾日來的一切,是個迷離恍惚的夢!這一切,不是真的,純屬虛構!

“出生後,我在保溫箱裡住了兩個月。醫院通知趙漓接嬰兒出院時,趙漓肯定是非常不情願把我帶回去的,但沒辦法,她不能讓任何人抓住這個足以毀滅她的把柄。

學會走路後,我就開始記事,只是一直被困在閣樓裡不讓外出。

印象中,她從不讓老師教我媽媽兩個字,從來以阿姨自稱,所以後來去了葉家,好多年裡,我一直以為顧杭意是我的親生母親。”

回想起來,那段被困在閣樓裡不見世人的時光,還真是像極了一個生而有罪的囚犯,得不到理所應當擁有的人格自由。

“那……閣樓裡的日子,是到什麼時候才結束的?”

舒軼只關心葉聽的不幸持續了多久才得以終結,葉聽僵笑著,入了葉家門,隨了葉家姓,何嘗不是更為糟糕透頂的命運開篇。

“三歲。”

“你恨她嗎?”

“她限制我的自由,但依舊保證著我物質生活的質量,還請高材生當我的啟蒙老師,可能是不恨。”

淚,在不知不覺間,佔據了舒軼的眼眶。

她見不得葉聽平淡無奇敘述,如此漠然說出那些深藏心底的委屈與辛酸,似是在講述一個不關已事之人的故事,不見喜悲,娓娓道來。

手無力再纏著葉聽的衣袖,難以自控微微垂下。

“所以,舒卉雨作為我微時的信仰和依賴,我對她的恩情銘記在心,一天不曾忘記,對她的遺女,捫心自問,從沒動過半分利用苛待的念頭。”

“我信你的。”舒軼哆嗦著,思緒雜亂,“只是,今晚所說這身世資訊量太大,葉聽……你就那麼放心我?我……”

眾人皆知,舒軼的身體裡流著連她自已都憎惡的程家血,恨不得抽乾抹淨,恨不得回爐重造,恨不得此生真只是一隻被葉聽養在身旁的小博美……

葉聽欣然笑著,輕揉幾下舒軼散著香甜的髮絲,慢聲慢語講著告知她那些骯髒秘密的初衷:“我怎麼會不放心你?程少錦想令我與你從今往後冷眼陌路,可舒軼,就像我信任你,把自已最隱晦黑暗的秘密交託給你,你能不能也不變初心?”

“不會!”舒軼應得果斷。

血液與DNA從來只是一個人的開始,關於二十二歲的舒軼描繪成如何,是另一場人性的博弈與戰鬥。

是九歲前舅舅舅媽教導的人之初性本善。

是九歲後,在茶香四溢的葉家莊園中,葉聽常說的頭道水、二道茶、三道茶水最精華、四道清甜韻味暇。

少年時涉事茫然,需摒棄泡沫,方能讓後續人生清澈見底,有這般教育,怎會動搖懷疑葉聽的為人處世?

葉聽自是得了慰藉,眉眼唇邊笑意欣然知足,小姑娘又為難解釋:“那晚的狠話,只是源於我的一時之間,難以接受。”

“難以接受自已的存在?”

“哥哥也曾這樣糾結過?”

“嗯……至少,最初的最初,沒有人歡迎我的來世。但十五歲的你,意氣風發,和葉清鬥嘴,說爸媽生你時,也沒記得和你知會一聲,不經同意就讓你破殼,所以,出生有著怎樣的前提和你無關。我聽後,也多少釋然。”

舒軼想起那與葉清爭吵得激烈的畫面,噗嗤笑:“重要的是……日後……修行。”

其實那原話是……父母日後,可憐巴巴的娃兒落地,自個兒修行。

葉聽知小姑娘開了顏色腔調,語氣平淡中加了些無奈:“是,修行。”

舒軼將浮出水面的吊兒郎當收回,又苦著臉道:“又應該怎麼去修行呢?經人點破,我倒真覺得她的產後抑鬱,我的確有撇不開的責任……我無法再為自已開脫,甚至,始作俑者不就是我!她應該不喜歡我。”

“利萬物而不爭的水都有化為洪水海嘯的時候,凡人而已,誰會有盡善盡美?舒軼,你悟性高,我想你只是還需要時間去消化,去和解。”

葉聽側身與舒軼正對,淺笑安然。

柔和的月光灑在他的秀氣面龐,再由白衣映襯,顯他宛若仙子,不染塵世煙火。

他關懷自家舒軼:“舒卉雨清高孤傲,僅有面對孩子時,才顯露柔情一面。對我都百般呵護,何況是自已的孩子。或有一日,舒軼有了自已孩子,才會知道那種願意為孩子犧牲一切的大愛。你是老師在這個世界上的延續,她自然希望你能帶著她的那一份勇敢和熱愛,輕盈綻放,向前生活。”

舒軼熱淚滿眶,化開滿面愁緒,嬌俏的面上苦澀轉了對親人的和緩愛惜:“所以,即便我的到來不為世人祝福,她也發自母性地去為我規劃未來,她……也像我一樣,未曾謀面,卻像孩子愛母親,天性使然般,愛著我?”

“哪怕這個世上無人歡迎你的到來,也務必把她排除在外,當她護軟糯的一月嬰孩在懷,親暱叫你陽陽,眼中透著望不到底的愛意,我能確定,沒人會比她更愛你,舒軼並不是輸意,而是想贈與你沉甸甸的世間一切美好。”

“還有葉風。”葉聽不避諱,“你來到葉家,葉風才能擁有一個傾訴物件,從此,夜裡失眠有人懂他失了父母的苦痛,葉清因父母離異,茶飯不思之際,因你陪伴開解,方能從苦悶中走出陰影。”

“那麼……葉聽呢,你是一個人,孤單寂寥,把這些秘密,藏了那麼多年嗎?”

話音剛落,有人早已泣不成聲。

葉聽用紙巾將她的淚擦拭,再望著江畔拂動的楊柳枝丫,目光悲愴:“我隱匿那些灰暗秘密多年,就像順著向東而去的流水,懇切希望,有一天,它們能匯入無邊無際的大洋,永久被稀釋,該有多好。”

葉聽眺望遠方的對岸,舒軼的注意則落至他那迷人的桃花眼眸中。

葉聽……你是人間驚鴻客,你鐵骨錚錚,人生本應更為璀璨至淨,而不應該拘泥於汙穢腌臢,走至這般,終究為親情所困,為世俗所累。

這就是……你自已所言,有血有肉,至情至性的代價麼?

那我可否,陪陪這般破碎的你?

言談之間,兩人已回至CBD網紅十字路口。

葉聽第一次,將舒軼死死摟進懷裡,是因紅燈轉綠燈的風馳電掣之間,轎車與轎車兩兩撞擊產生劇烈摩擦傳來了刺耳巨響。

車禍……

就發生在兩三米旁的斑馬線前,緣由是紅色跑車為搶黃燈,踩油門加速與外賣電動車相撞。

而紅色跑車後方跟隨的一輛轎車許是沒有保持車距,也與紅色跑車追了尾,被車禍殃及的還有幾個不顧紅燈的行人。

事故現場一片狼藉,外賣小哥與幾個行人更是被撞至不遠的十字路口中央處,直直躺在地上痛苦呻吟……

僅僅是幾秒之間,原先川流不息的繁華十字路口滿地散落車子零件碎片,觸目驚心,萬般慘烈。

幾分鐘罷了,四車道的馬路被開著夜行燈的車輛佔據,血紅紅一片,又有不知情的後方車輛時不時按響喇叭,場面嘈雜又混亂。

舒軼躲在避風港處,條件反射閉眼,雙手緊環住葉聽的腰身以求庇佑,很久才意識到,自已的兩側耳朵正被葉聽捂著。

斑馬線旁圍滿人。

舒軼緊鎖眉,神色驚恐萬分,頭皮發麻,雙腳似纏上了千斤墜,定在原地紋絲不動。

若不是葉聽機警,三秒反應間將她拉回,那麼……此時此刻,不知自已的四肢可還安在,想來實在細思極恐。

她能明顯感受到葉聽束著自已身體的手臂力道緊了緊,以及貼在葉聽胸膛處時,與他強烈跳動的心臟共振,一同虛驚一場,一同僥倖命運的垂憐。

葉聽久久不肯鬆手,輕言輕語:“我在,別怕。”

從來如此,十八歲前,因為有葉聽,才有橫行天下,仗義執言的底氣。

而離開的三年,她失了小太陽熱情的屬性,明顯感覺自已的心變得平淡,平庸,最終看淡世間萬物的不平,淡淡,路過,不言。

是因葉聽的迴歸,她的衝動向善又一次被燃起,與十八歲前總總多管閒事不同,如今的她,是對萬事萬物心懷憐憫,那個曾給予她無限的能量體,不再站在她的背後,而是將小小的她,擁入懷裡,惹人遐想聯篇。

從此,舒軼在葉聽的世界裡又添了新的定義,是那個,倘若現在就發生地震洪水海嘯山崩地裂等極端災害,想要第一時間確認她安然無恙的人,如果可以,想飛奔至她身旁,就算死,也想葬在一塊兒的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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