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小白車旁,葉聽發問:“駕照考出了?”

舒軼稱是,只當葉聽尋常一提。

誰知,葉聽這傢伙開啟主駕駛車門,將她按進裡邊,吐出三字:“你開車。”

舒軼錯愕,這葉聽此舉未免太過信任她了,竟會把如此昂貴的方向盤和自已個生命安全交給一新手。

她狂搖頭,對車門旁的葉聽連連擺手拒絕:“不成不成,我就開過幾次事務所的外派車,完全駕馭不了您這樣的!”

“我累。”

葉聽有氣無力的兩個字,讓舒軼目瞪口呆,盯著葉聽關上主駕駛位的車門,再看他繞過車頭,坐至副駕位置。

累?

有生之年,第一次從葉聽口中說出這個字。

舒軼小心翼翼伸出手,想摸葉聽的額頭一探究竟,卻又不太好意思地收回。

“沒發燒。”葉聽解釋。

“那……低血糖?”舒軼追問。

“不是。”

“工作上的事兒?”

葉聽不再回復,合上眼睛示意拒絕回答問題。

舒軼見狀也就不好再多過問什麼,默默從包裡掏出眼鏡戴上,再繫上安全帶。

趁著熱車空檔,她點開手機導航軟體,輸入南大後確定行駛路線,下一步,她想將手機放置於車內導航架,卻發覺葉聽未配置這玩意兒。

也是,那麼高階的車,應該有車載導航吧?

舒軼偏頭看了眼正沉睡的葉聽,本想問他如何開啟車載導航。

土狗很尷尬,表示不會用。

哪裡能料自已如何沒出息,竟會忘卻初心,全心全意欣賞起美男睡顏。

狂熱的眼神,蓋住舒軼面頰處的微紅,心臟跳動,悸動,瘋了似的亂顫。

羨慕……

羨慕誰呢?

當然是段子窈。

她曾實實在在擁有過眼前這宛若天上星一般的人物啊。

而太多平凡的女孩子,譬如自已,只能眼巴巴看上幾眼,珍藏為青春的回憶。

最終,待到老來閒暇,從塵封的記憶深處翻出那曾美好若彩虹的存在,細細品味,百感交集。

上一回毫不顧忌看葉聽,是高二吧。

葉家父母已分開,三叔一家又受葉闌調派前往上海工作,葉冰跟著他們,唸了上海的國際學校,而葉風則留學英國念傳媒。

故而,舒軼每每上完晚自習走至家中,迎接她的永遠是一棟黑乎乎的房子。

葉清倒是和舒軼同年級同班,葉聽本安排車子接送兩姑娘上下學,但葉清這廝視臉如命,從來是隻上半節晚自習就告辭回家睡美容覺,以致於舒軼只得和司機師傅道不必再麻煩開第二趟,晚自習結束,她會搭同學的順風車回家。

至於葉聽,他那時已進萬引,瘋狂奮鬥自已的事業,似不會疲倦的機器,日日加班至深夜,從不停歇腳步回首留戀。

早已習慣歸家無人的舒軼,某一日見某個房間亮燈,瞬間眼睛泛起亮光,匆匆跑上樓一探究竟。

亮燈的是葉聽房間。

舒軼暗想,葉聽今兒回來早,難解的題目看來是能夠請教他一二了。

當舒軼在葉聽房門前敲了半天門,不見裡頭動靜。

她情急之下,拋下禮節,推門而入。

幸得當時房裡亮著燈,否則她的腳必定踩上因過度疲勞而橫癱在地上的葉聽哥哥。

舒軼完全記得,那晚能安下心來細細看葉聽時,已坐進疾馳的救護車裡。

她出神凝視著葉聽毫無血色的面容,倘若不是醫生開始和她分析患者病情,她興許還回不過神。

“低血糖?”

聽聞此事,她頗為震驚。

葉聽的身體素質一向優秀,從未有任何人說過他有低血糖病史。

也或許,是他瞞得密不透風。

抵達醫院時,葉聽差不多清醒過來,他如孩童般揉著眼睛,喃喃:“喝水。”

葉聽起身喝水,又躺回病床,他將一手搭在眼睛上面,默然。

“哥哥。”舒軼喚他,“你有沒有想吃的?”

舒軼勸慰:“在外只能將就一下,再怎樣,也不能委屈了自已的胃。”

葉聽仍是不語。

舒軼開啟冷笑話模式,盡力活躍氣氛:“哥哥,今兒學校體測,男生跑一千,女生八百米,跑完回教室,全班一起在阿陳的數學課上應激咳嗽,氣得阿陳吹鬍子瞪眼,課講到一半改成自習。就因為自習,阿陳當場抓包段燒鴨騷擾溫頻。正打算拎出去訓,段燒鴨得意死了,鼻子對天兒說,溫頻真是小爺我媳婦呀。阿陳不信,葉清作證,老師老師,千真萬確,前禮拜六他倆剛辦訂婚酒,班裡同學都喝到了。全班同學點頭,阿陳三觀都炸了,哈哈哈哈哈哈。”

“哇,零點了,哥哥,新年萬事勝意呀,勝意呀。”

……

葉聽毫無反應也就罷了,竟不動聲色地從眼角處滾落一顆晶瑩的淚珠,緊接著下顎輕顫起來。

舒軼傻眼,驚愕,識時務閉嘴。

醫院留觀室的深夜,冷意寒人,舒軼真若一隻小忠犬,小臉伏在葉聽的病床邊,默聲陪伴。

兩人相識多年,她從不見葉聽情緒崩潰過,可是,就算那根支撐自已的絃斷了,他的表達方式卻是沉默的宣洩。

舒軼共情地體會著,到底是如何的委屈,能讓一個內斂又強大的人防線被擊潰。

她想:

受葉聽照拂,向來以為哥哥無所不能,百毒不侵,可實際,葉聽啊,也不過二十的少年罷了,他有血有肉,會疼會傷,傷得深,也會撐不住。

葉聽他心向自由,砥礪前行,有理想抱負,有衝勁憧憬。

葉聽啊,遇著難處,只是一向不哭,而不是不會哭啊。

……

想得久了,舒軼竟也抽泣起來,哭得不能自已。

最終,葉聽先行緩過神,大手揉著舒軼的髮絲,苦笑命令:“你給我停下來。”

舒軼柔軟的臉頰貼著葉聽哥哥漸漸回暖的手,犯困,闔眼入睡。

那次葉聽的失態,舒軼靜下心,體會到高高在上之人,心底鮮為人知的落寞與人間煙火氣。

是多年以後,無意之間的談起,舒軼才從葉聽口中得知緣由。

是身世,那個能解釋一切謎團的身世。

……

杭城之眼,摩天輪下。

聽著導航的指引,舒軼開車經過此處。

她猶豫,卻考慮到即將到來的年審定會將自已折磨得苦兮兮,還是決定將車熄火,花上半小時去打卡這個新開放的地標建築,滋潤一番自已枯燥的生活。

替深睡的葉聽蓋好備用毯,又將車後窗開了條小縫兒,留以換氣。

萬事俱備,她安心關上車門,衝向那輪五彩繽紛的閃耀巨物。

杭城之眼坐落於古運河邊,夜色之中的燈光主體為粉色,偶爾也變幻為炫彩的七色彩虹。

旋轉的光影,在黑色的背景下,尤是浪漫夢幻。

舒軼走近摩天輪,蹦躂的步伐漸為輕快嘚瑟。

廣播裡播放甜歌的櫻花草,撥人心絃的情歌甜膩著氧氣。

第一次聽到這首歌,是在高三上學期,十月。

她與同桌姜牧晨從食堂吃好午飯,正走回教室。

難得啊,在豐禾私高的校園裡聽到午間廣播。

那廣播站的同學一定是正在戀愛中吧,安排的每一首歌都是甜甜的。

“櫻花草。”飯搭子姜牧晨亢奮,似乎很愛這首曲子,春光滿面捧起舒軼的手。

舒軼很少見到姜牧晨不淡定的時候,隨後,姜牧晨的一句話才讓舒軼明白,讓同桌衝動的可不是啥櫻花草。

“竟然能在豐高見到比鄒盛珩更奪目的男生,走,追上去。”

姜牧晨拽起舒軼,另一手捧著片西瓜就往前衝,此時她百米衝刺的疾速要放在體能測試上,體育老師得感動地捏著手絹抹眼淚。

追了幾步罷了,舒軼已認出前方行走的人姓甚名誰。

是舒軼在家裡,已請教過無數次題目,被其訓過無數回的葉聽哥哥啊。

可相識多年,舒軼確實從未見過走在校園裡,滿身青春活力氣息的葉聽,他彼時一身休閒白衣,好似是位穿著乾淨體面的高年級大神學長,身後追隨著眾多傾心愛慕,對其今日打扮指點一二的小學妹。

分明空氣中的每粒分子都湧動著少男少女對前方之人的濃郁曖昧和青春悸動,偏生這沒情趣的葉校友寒眸,無情掃了眾生觀其美顏之興。

他微微向後偏首,瞥得欲明目張膽欣賞自已正臉的姜牧晨,和那被迫陪好友上前,一手捂著半張臉妄圖不令他認出的舒軼。

葉聽開尊口問:“功課做好了?”

姜牧晨慌得無措,掐著舒軼的胳膊肘子差點跳進一旁柳清池。

舒軼吃痛又嘆息,知那葉校友言下之意是在督促她:不抓緊學業,倒是有閒情雅緻擱這處犯花痴?趕緊給老子滾回教室多做幾道題!

她刻意佯裝聽不懂,恭敬有禮回答:“這才剛吃好午飯。”

“一模考成績我看了,班級排名退了五位。”

葉聽對舒軼的委婉回答並不理會,反是直抒胸臆。

舒軼倒吸冷氣,涼了後背。

“年段排名估計得退三十。”這一回,葉聽語氣含笑。

舒軼不滿於數字的不精確,唯唯諾諾提醒對方:“是三十六,約四十。”

葉聽語重心長:“下回打算再接再厲?”

舒軼無力反駁,扯開話題:“您不是應該在公司嘛,怎麼來學校了?”

葉聽不爽:“因為葉清。”

舒軼與姜牧晨齊刷刷“哦”了一聲,想著葉清一模考成績,便送上發自內心的真誠理解。

葉聽又掃了眼側邊:“當然,你需要和我解釋一下,你臉頰怎會紅腫?”

“有人欺負我朋友呢。”舒軼想起段燒鴨他媽凶神惡煞樣子仍有後怕,要不是昨晚她替溫頻擋了一巴掌下來,估摸著溫頻得被那阿姨拍出腦震盪。

葉聽不屑:“多管閒事,結果就是你破相,對方屹立不倒?”

舒軼耷拉腦袋:“我丫沒出息,給您丟人。”

葉聽輕笑:“不還手可不是你的風格。下次和他打架給我電話,我幫你。”

舒軼垂下嘴角,無奈笑拒:“嘿,小朋友之間瞎扯呢,怎麼能勞您大駕呢?”

姜牧晨啃著西瓜詫異,向葉聽告狀:“放屁,學長我和您說啊,那段燒鴨他媽下手也……”

舒軼在姜牧晨手臂上掐了一把,瞪眼示意其閉嘴,畢竟,溫頻那冰塊兒千里迢迢跑來安州與段燒鴨聯姻,本就寄希望於段家能幫襯著式微的溫氏集團,她自已個兒都不多加反抗,他們做外人的,更不好妄言壞事。

葉聽見狀冷臉,也不多說,輕飄飄一句:“等著。”

比葉聽的色相更讓舒軼為之淪陷的,應是段燒鴨他媽次日拎著大包小包等在學校門口,客客氣氣向她道歉,扇了自已個兒左右臉,並當場發毒誓從此不再對溫頻冷眼相待。

舒軼杵在原處,只聽那毒誓內容疑惑不解,那渾身散著脂粉香的阿姨與她說:“如若有違,全家不得善終?”

這啥措辭呢?您自已個兒掛了也就算了,還得連累我們冰美人年紀輕輕守寡,安得什麼心思!

但舒軼仍存著一絲欣慰,起碼明面上,這段太不再會和溫頻過不去,卻也在上完晚自習回家後,在客廳等候加晚班歸來的葉聽,遞上溫水:“哥哥去找段太了?”

葉聽垂眸,得意:“我怎麼會有空?是讓她來找你啊。”

舒軼扶額哭泣,嘆:“有區別嗎?”

葉聽感慨:“段家近來急需轉型,與萬引相交密切。”

舒軼湊近,眼眸生動:“意思是,他們巴結著哥哥?”

葉聽溫柔:“巴結我幹什麼?只是與那段總閒聊之際,與他提及我家葉軼好管閒事,問了他,不知葉軼的厚臉可傷著尊夫人的纖纖玉手而已。”

舒軼嘴角一抽,總感覺此話哪哪都不對勁,葉聽又解釋:“你糾結的問題我明白,無非是怕溫頻在段家難做人,但不破不立,北京那方面,溫頻的哥哥蓄勢待發,你大可勸溫頻不必再隱忍。”

葉聽一身商務裝,疲憊不堪的模樣令舒軼恍神,相遇的次數是那般多,百轉千回,緣何就光光豐禾校園偶遇之時,令她繾綣不已。

舒軼想了想,回答自已:

那天,他葉聽仿若當回了高中學生,是我的同學一般,而非是向來溫和又嚴苛,諄諄教導我為人處世細則的兄長;也非鼎鼎大名,十二歲就上了大學,星光閃閃的天才少年,那樣令我可望不可即。

他在豐禾的那一刻,只是純粹的葉聽自已,不摻雜任何虛榮形容詞的單純個體。

他和她的距離,從未那麼靠近過。

從九歲認得葉聽到那時的十七,從不曾心存雜念的舒軼,是在那一日開始,首次因葉聽而面頰氤氳熱潮,心中撲通不停,也以為這寡淡在外的葉聽,好像是可以被自已喜歡的。

由此啟,她內心對葉聽的喜愛一發不可收拾,喜歡聚攏不散,終凝成了愛。

也因那回,舒軼徹底明瞭自已的心,改變高考志願填報北京的計劃,轉而想留在心上人身邊。

溫頻大美人苦口婆心,勸她:“以你的成績,填北京的B大完全沒問題,這不是你從小的夢想嗎。”

要能預知連著三年,葉聽舒軼兩人不會有一丁點兒交集,舒軼自然不會傻乎乎為了一個人改變人生方向。

也佐證溫頻說的話忠言逆耳啊:“你以為家裡那位名聲響噹噹的人,眼光得高到什麼地兒,不是我瞧不起咱自已,不說萬一,也得有個千分之一的機率,人心裡放著別人呢,你這又何苦?”

是啊,何苦呢?

可當時年少,總稀罕去搏上一次。

不說萬一,就論千萬分之一的機率,人萬一看得上呢,那她豈不是賺大發了?

富貴險中求,你我皆是賭徒,賭了,論是成敗,才沒遺憾的啊!

前來摩天輪邊熬夜跨年的小年輕不少,放眼裡邊,排隊之人烏壓壓一片,估摸是得排上許久了。

來都來了,還能不進去咋地?

舒軼聳聳肩,給葉聽發了條微信:“我在摩天輪這兒,聽聽您如果醒來,可千萬別拋棄我,我還指望著您的車送我回家,附加狗頭。”

發完廢話連篇的資訊,她將手機放進大衣口袋裡,再眉飛色舞晃晃腦袋,樂不可支,朝前進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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