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採春將她拋夫棄女，和元稹之間恩怨，原原本本地都對鄭光傾訴一遍。
鄭光鎖眉，和元稹一比，自已簡直就是感情界的純情小白。
是，自已忽悠過百花苑的海棠姑娘，但兩人是對等交換。儘管自已為了付清尾款，付出極大代價。
咎由自取，自已認栽。畢竟作為成年人，做了錯事，要承擔相應責任後果，天經地義。
自已還很不地道地騙取過春桃一對玉手鐲。蒼天在上，手鐲被壞人搶走了。自已立馬現世報，都是罪有應得。
舉頭三尺有神明。元稹，你頭上三尺神明呢，神明啊，快快顯靈。
鄭光為劉採春抱不平，就差點口吐蓮花，唸叨天靈靈，地靈靈…
果然，鄭光的預感是準確的。劉採春悽然一笑，笑容悽美。
“我罪孽深重，坑了周家班，放著疼我愛我的夫君不顧，捨棄我年幼聰慧美麗女兒。我是一個無德藝人，我是一個壞女人。我更是一個狠毒母親。”
她眼裡的絕望和自我厭棄，唬得鄭光兩眼都直了。他湊到劉採春面前，急切道：
“大姐，人非聖賢孰能無過。”
劉採春笑，笑容落寞而哀傷。“我原本還有贖罪機會，現在我什麼都沒有，除了無盡悔恨羞辱。”
“不不不，大姐，路還長著呢。只要你肯回頭，你的女兒還在望眼欲穿，盼望孃親回家。你的丈夫，若是深愛你，他會往前看，不會計較你的過去。”
劉採春不答 ，臻首娥眉沉默片刻，她撿起地上已經熄滅火把，起身走到牆壁邊。
“聞道瞿塘顧堆懷，高山流水近陽臺。旁人哪得奴心事，美景良辰永不回。”
鄭光讀著牆壁上題詞，眼皮突突地狂跳。這個女子，已經心懷異常念頭。
“大姐。”他喊一句大姐，想到自已老姐，鄭光眼淚刷刷地下來了。
這個女子處境艱難，心裡苦悶。至少還能對自已傾述。老姐若是身處困境，又該對誰說呢。
都怪自已以前太不懂事。果然苦難讓人成長。他現在落魄到此等地步，哪裡還有丁點紈絝氣息。
劉採春扔掉火把，過來跪坐在他面前，手伸到懷裡。鄭光移開視線。
“小兄弟，這個呢，如果以後小兄弟有機會見到我的女兒——周德華，請小兄弟將此物交給她。”
鄭光含淚看去，一方繡有鏡湖春色四字絹帕，絹帕裡一枚晶瑩剔透，雕工精美羊脂白玉，雕刻成嫦娥奔月圖案。
“大姐，你還是自已交給女兒多好。”鄭光跪坐下來，想要最後努力勸說一回。
“小兄弟，你是好人，大姐信你。假如此生你們沒有機會見面。這個就是大姐贈與你的。你是好人，願天下好人都有好報。”
鄭光眼淚流得更兇了，手裡託著那枚美玉。
劉採春懷抱琵琶，她對鄭光莞爾一笑，“山高水長，後會無期。”
她抬腳邁出門去，外面晨曦微明，她的身影漸漸隱沒在晨霧裡。
“大姐。”鄭光愣怔半晌，才爬起身來，將絹帕塞進懷裡。追了出去。
“小兄弟，人各有命，保重。”晨霧裡，她的聲音隨風飄來。
一天後，在長安城遠郊道旁一棵樹上，有一位女子自縊在樹下。女子身旁除了一把琵琶，再無他物。
有從此經過行人，發現女子遺體，並且報官。
鄭光這兩日都沒去城裡乞討，就在周邊散落民居處討要一些殘羹剩飯。就算主人家拿來餵狗的半碗湯餅，他也不嫌棄。
管他呢，只要能填飽肚皮，餓不死就行。墊墊肚子，他就回到破廟待著。
正如鄭光所料那般，這天有差役找上門來。
領頭的是功曹參軍牛僧孺。牛僧孺前一陣還是天文博士，因為在宣政殿討論消兵政策時候，合了穆宗心意。
穆宗留意到他，近日將他提拔到京兆府，擔任功曹參軍一職。
牛僧孺身穿綠色袍衫。鄭光站起身，對他深施一禮。
“大人光臨小廟，有何貴幹？”鄭光問。
牛僧孺先自打量他一番，此人身形消瘦，舉手投足間，卻不似許多露宿街頭者，那般粗鄙。
“這個人你可見過？”牛僧孺問。
他身後跟著司士參軍，正是杜牧，展開一幅畫像。
女子自縊後的畫像，嚴重失真，哪有生前半分靚麗唯美影子。衣衫服飾卻是原來穿著。
鄭光接過畫像，手抖得厲害。兩行清淚打溼紙張一片。
這個女子，終究還是走上一條不歸路。就在兩天前，他們還促膝交談。
雖是萍水相逢，女子卻是無條件地信任她。
牛僧孺驚訝於鄭光表現，只是看了一眼畫像，這男子難掩悲傷，痛哭流涕。
鄭光視線落在畫像上，這個女子好傻，用這般極端方式結束生命。他抬手指向對面一堵牆壁。
牛僧孺走過去，題詩落款是劉採春。劉採春，近期，朝堂上的官員之間流傳一個小道訊息。
說是中書舍人元稹，舊日情人，就是叫做劉採春。她找到京城，想要和元稹重修舊好。元稹卻薄情地拒絕與她相認。
劉採春如果真是元稹舊日情人，千里迢迢找尋到京城。和眼前這位衣衫襤褸流浪漢，有什麼關係。
牛僧孺一腦袋問號。他長得白淨體面，溫和問：“我是京兆府功曹參軍牛僧孺。這位是京兆府司士參軍杜牧。她是劉採春？”
鄭光之所以這幾日，哪怕是勉強填飽肚子，也不敢走遠，離開廟宇時間太長。
他等得就是這幫官差。他不能讓劉採春死得不明不白，含冤離世。他不能辜負一個將死之人臨終相托。
將劉採春的遺物交給她的女兒周德華。
他一時半會做不到，也許窮其一生，他都不會有機會，達成劉採春這個遺願。
劉採春臨走前，將自已經歷原原本本講述給他聽，難道不是藉此，透過他的口，轉述給世人聽嗎！
至少劉採春這個臨終遺願，自已現在此刻就能幫她達成。
鄭光幾乎是一字不差地將劉採春的原話，複述給牛僧孺、杜牧聽。
聽得牛僧孺、杜牧一愣一愣地。簡直就是一部愛恨情仇小說模本。
風月八卦總是能勾起人們好奇心。但這樣鬧出人命風月八卦，還是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