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笙八歲這年,秦鳶把玉娘先前住的廂房收拾乾淨了。
因為這間廂房曾經死過女娘,且秦鳶極力要求將這間廂房留下給秋笙住,於是教坊司就沒有將這廂房安排出去。
廂房位於三層,隔著秦鳶的住所足有2層,但碰巧在正對著上方,步行大約十幾息就能到達。
秦鳶領秋笙到舊廂房,和他一起進去。
“以後你自已住在這,這是你孃的舊居所。”秦鳶低頭,看著攥著衣角的秋笙。
“那我還能去找你嗎?”秋笙侷促地問。
“當然可以,我有時候也會來找你的。我們還和以前一樣早上一起去習堂。”秦鳶定定地說。
說完,秦鳶把一把用布遮住的琵琶搬過來。
“這是你孃的琵琶,以後你可以自已掌管。”
秋笙鄭重地從秦鳶手裡接過這把快有他半個身子高的琵琶,用兩隻手穩穩地抱著。
“我以後可以自已學琵琶了嗎?”
“當然可以。你娘就曾是自學的。”秦鳶回憶道。
“有什麼不懂的可以問問琵琶部的李湘茹,就是那個常與我說話的姐姐,你應該也認得。”秦鳶俯下身子整理床鋪,邊對著秋笙說。
“床鋪枕頭,我都給你換過了,是新淨的。以後你晚上自已睡一屋。”她用雞毛撣子撣了撣書桌上的灰塵。
“好。勞煩姨姨了。”秋笙禮貌地回答。
送走秦鳶後,秋笙自已走在房間裡打量著,不多時就躺到床上了。
這個廂房比秦姨姨住的地方大,擺設也有所講究,床鋪很華麗。
這是秋笙第一個自已入睡的夜晚,他看著窗外的樹影,想著事情。
隨著長大,他越來越清楚什麼是死亡,簡單來說就是一個人永遠地消失了,所有人也無法聯絡他,同時他也聯絡不了任何人。
秋笙一直覺得自已的孃親沒死,直到住進這舊廂房,他也仍然這麼認為。
明明自已還能感受到孃親的存在,這間廂房縱使空出來很多年,他也認為只是少了一些東西,而這些東西能證明自已孃親的存在。
三層,剛好可以望見窗外的樹冠。明明已經早春,這棵樹卻還保持著冬天的姿態,沒冒出任何新芽。
很奇怪的樹吧?但是秋笙認為一點也不奇怪。
樹想成樹時,便會成樹,若樹不想成樹,它便一生都保持在它做出這個決定的時的樣子。
秋笙自已偷溜出去過,溜去了後山的山腳,果然看到一塊木頭的矮碑,上邊寫著“溫如玉”。他很難把這個小土堆和秦鳶阿姨口裡那個美若天仙的孃親聯絡起來,但是當他看到土堆時,心裡總是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情愫。
想著想著,秋笙便淺淺地入睡了。
再醒來時,天也才矇矇亮,還未到上習堂的日子。
初陽的餘光傾灑在窗邊有些單薄的樹枝上。
秋笙簡單的洗漱過後,用椅子墊著腳,爬上高臺拿下來那把琵琶。
琵琶的琴絃,秦鳶早幾天便讓湘茹換好了,連帶著校正了音律。琴面看得出被認真地擦拭過,乾乾淨淨的,象牙白光滑的鍍面微微透著光榮,一隻栩栩如生的玉面狐狸匍匐在琴絃的右下角,九條尾巴盡數展開。
秋笙在琵琶旁邊找到一小包撥片,足足有十餘個,還有一卷肉色的膠布。都是秦鳶提前準備好的。
他小心翼翼的拆開布包,數了五個撥片,拿出來,剩下的包回布里,放進高臺下的抽屜。
他將五個撥片都纏上自已的指腹,小心翼翼地撥奏著,怕吵醒隔壁的女娘。
一種渾然天成的氣質自他小小的身體裡散發出,他撥奏得越來越順暢,旋律也應運而生,窗外的麻雀站在樹枝上好奇地往裡看,嘰嘰喳喳地附和著古典的琴聲。
他撥動的手指越來越快,腦海中不斷回憶秦鳶演奏《臨江仙》的身影,而自已的身影與那日的秦鳶逐漸重合。
直到他將自身完全的投入樂曲當中,他的眼中看到了另一個身影。
一個坐在江岸邊奏樂的樂師,身著一襲如雪般的白袍,曼妙的曲線在月光下若隱若現,一頭如瀑布般傾瀉的烏髮披在身後。
樂師垂眸,纖細白皙的手指在琴面上遊動。
當樂曲進行到秦鳶那日中斷的部分時,秋笙竟自然而然地順承下去。
浮起的江水逐漸退後,露出溼潤的沙土。
江邊女子一曲完畢,起身向江岸鞠躬。
秋笙也從樂聲中抽出,額頭因剛才劇烈的動作起伏沁出一層細汗。
太陽已然升起,小片的陽光透過樹枝對映進高臺。
秋笙將琵琶收好,剝開纏在指尖的膠布。
“我可以進來嗎?”秦鳶清脆的聲音傳進來。
秋笙從椅子上下來,開啟門。
秋笙對已經站在門口好一會的秦鳶說:“姨姨早安。”
秦鳶的臉上浮出一抹欣慰的笑意。
“這麼早就開始練琴啦?”秦鳶笑著說。
“只是拙劣模仿而已,讓姨姨見笑了。”秋笙不好意思地低著頭說。
“你剛才彈的是《臨江仙》吧?雖然後半部分和你娘演奏的版本不一樣,但是前邊的表演已經有六七分得你孃的神韻了,技巧還差些。 ”
“技巧可以彌補,你可以帶著琴去習堂,讓湘茹姐姐教你。”秦鳶看著收拾東西的秋笙說。
“好的,我有疑問會去找她的。”秋笙點點頭,“謝謝姨姨。”
“先去用早飯吧。”秦鳶自然地牽過秋笙的手,往樓下走去。
下樓梯時,秋笙看了看秦鳶,似是糾結了一會,開口說:“姨姨,我可以也學別的樂器嗎?”
秦鳶有些意外,沒想到秋笙剛取了琵琶就想學別的樂器,但是她還是認真地回答他:“當然可以,我也可以教你竹笛。”
“至於其他的樂器,我不精通,你可以趁在習堂時找其他女娘請教,她們有空時應該都樂意教你。”
習堂裡,秋笙自已抱著一個高高的琵琶,搬了張小板凳坐在琵琶部的角落,認真地學著。
他飛舞的手指一直移動著,直到他的技巧開始熟練,直到指尖結出了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