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尼亞雙星是以自身的雙星系統出名的景點星球，較大的那一顆星球被命名為波尼亞a，肉眼呈現出一種極為寒冷的紫藍融色。小的那一顆被命名為波尼亞b，是橘紅色的。
雙星系統在宇宙中是很常見的星球景觀，但波尼亞雙星之所以更為出名，除了星球上的特色遊樂設施，更因為雙星之間的特殊磁場引力，加上包裹雙星的隕石星環。
這導致了波尼亞雙星上出現了難得且震撼的景觀，在波尼亞a上面，人們能以肉眼觀測隕石星環。
而波尼亞b寧靜地被包裹在隕石星環裡，閃爍著橘紅色的光，與朵戈畢忒星星系的金色太陽之星並列天空。
當波尼亞b運動到太陽與波尼亞a之間時，就會出現地球日食的情況，但並非是月亮擋住太陽的光那種。
波尼亞b會與太陽疊在一起，兩顆星星散發的光芒在天空中融合，橘紅與金色共融，熔漿、落日與火焰共燃。
隕石星環會成為一條環狀的天路連線地平線，讓人想要走到地平線盡頭，走到這條天路之上，去觸碰這震撼靈魂的星球奇蹟。
在波尼亞b上面，是差不多的，只是波尼亞a呈現的是紫藍色的光芒，所以與太陽運動到同一軌跡上時，會呈現出更加絢爛的顏色。
這確實是觸動靈魂的景色。
在見到這一景色時，厄爾莫里斯第一次產生了某種熱淚盈眶的感覺。
在他短暫冗沉的人生中，所見到的都是冰冷的建築，森然的人群。
每一個對映在他眼睛裡的人類都如出一轍的冷漠和傲慢，像黑白色的遺照在開口說話。
這些遺照裡的人一直推搡著他往前走，異口同聲的說著“聽話”。
他並不喜歡也不理解人類的文明，無論是音樂、文字、舞蹈或是影視作品。
音樂於他而言只是聲音，文字對他來說只是敘述，舞蹈也只是支配身體做出動作，影視作品也只是記錄人類的片面生活。
他接觸的事物太少了，少到他無法將這些東西連結起來，少到他將學會的傲慢和冷漠代給了世界。
畢竟無論是誕生的萊裡莫姆族實驗室，還是正義的聯邦，除了立場不同外，給予他與墨爾的一切都如出一轍。
駱長亭並沒有過度沉迷奇蹟的景色，也沒有跟隨前往地平線的人流一起往前走。
他逆流而行，擦肩而過所有的旅人，走到了空無一人的江岸。
“我好像……想不出可以挽救墨厄姓名的辦法。”厄爾莫里斯痛苦地抱頭，他沒有辦法代替墨爾的撫育者，也找不到人去代替這位撫育者對於墨爾的重要性。
他太過年幼，成長速度也快於常人。以他這些年淺薄的閱歷生活裡，他尚且不能理解這位撫育者所揹負的痛苦以及他心中的波瀾壯闊，也不能理解為什麼放棄自己和撫育大的孩子去赴死。
這種嚴峻尖銳的矛盾，連閱歷豐富的老人都無從下口，更何況是兩個不過十歲的孩子。
這位撫育者的死亡是鐵板釘釘上的事情，他絕不會為了墨爾停下自己的計劃，而厄爾莫里斯也絕不允墨爾厄里斯死亡。
駱長亭理解這種沒有血緣的關係，但他一直抱有疑惑，“為什麼你們的母親不選擇人工智慧為主，人類撫育者為輔的方式引導你們成長？”
現在的人工智慧和機器人早已達到地球人的想象程度甚至更加完美智慧化，比起有著私慾和情緒的人類，公正不阿的人工智慧和永遠耐心忠誠的機器人，不應該是作為撫育厄爾莫里斯，不，是墨爾厄里斯更適配的物件嗎？
“我試過的。”厄爾莫里斯當然考慮過這種可能，但不只是他，他們的母系基因提供者鉑緹希雲特也起草過相關的計劃書。
但是墨爾厄里斯不是仿生人和機器人，更不是正常的人類孩子。
機器人尚且擁有自我意識和判斷能力，如果載入新的模板也能體驗到人類對世界的感知，如果法律允許，不清除運算”錯誤”的資料，它們也可以產生少部分情感體驗。
正常人類的孩子擁有正常的感知覺和情緒產生能量，機器人能透過掃描檢測他們的身體檢測他們的健康感知、心理活動，並藉以程式裡的知識做出相對準確的判斷進行安撫或是照顧。
如果是厄爾莫里斯，或許機器人加以人工智慧，那確實可以撫育成功，健康長大。
但墨爾厄里斯不行。
被摧毀了自我意識和人格，剝奪了體感知覺和情緒產生的能力的墨爾厄里斯不行。
缺乏自我意識和人格的支撐，人類會感到極度的迷茫無助。無法清晰地認識自己，也無法再形成穩定的自我認同。這種情況下，個體可能會經歷深度的心理危機，進一步喪失基本的心理功能，如情感調節、思維決策等。
這種情況下的人類，會產生一系列心理疾病。
但很多人包括厄爾莫里斯都下意識地認為，失去了自我意識和人格，失去情感連結和感知覺的墨爾厄里斯，不會產生心理活動和情緒。
但其實不是的。心理活動是最基礎的，哪怕是單細胞生物都會產生心理活動。
情感也是，情感是更基礎的身體的生理活動，哪怕精神無法連結身體，也會讓墨爾厄里斯產生困惑和煩躁，她只是意識不到和無法排解這種生理反應的產生。
尤其是，她是被萊裡莫姆族洗腦灌輸“服從”的指令，並嚴格訓練其能力一年多，並執行過上百次恐怖行動的，實驗體評分高達百分之九十八的完美人型武器。
失去自我意識和人格，加上“服從”指令的訓練，墨爾厄里斯失去了獨立思考和判斷的能力。甚至那一年裡，完全依賴於外部的指令和訓練，完全失去自我。
萊裡莫姆族曾下令讓墨爾厄里斯殺死厄爾莫里斯的指令，而墨爾厄里斯也真的照做了。
那也是厄爾莫里斯第一次被死亡擁吻，那種絕望的窒息，像液氮擁抱親吻他的靈魂一樣。
死亡的凜寒中，厄爾聽見了那些研究人員的笑聲，他們哈哈大笑，為雙生子的殘殺喜劇而歡呼鼓掌。
我不適合當“腦”，厄爾莫里斯揪緊自己的頭髮。
除了那些冰冷淺薄的資料和爾虞我詐的貪婪，他什麼都不懂，他甚至想不出一個可以挽救雙生子妹妹的辦法。
哪怕他複製一個撫育者，哪怕記憶容貌都一模一樣，哪怕所有人都認為那就是他，可墨爾厄里斯不認。
“人類是需要反饋和引導的。那些不可言說的默契只有人類可以彼此連結。”
厄爾莫里斯曾將萊裡莫姆族收集的墨爾厄里斯的資料資料，私下裡輸入軍部智慧終端進行推算，但是無數次的推算結果都顯示墨爾厄里斯活不過三歲。
或許是無法連結，無法排解的焦慮和恐懼，進一步影響身體內部器官紊亂，導致基因鏈的崩潰而死。
或許是面對極端情況或觸發事件時，可能會突然爆發出一種被壓抑已久的情感或行為反應，導致過度反應死亡。
又或許是，極端的絕望和無助，讓她選擇自我毀滅……
但目前為止墨爾厄里斯的心理檢測報告顯示她的精神狀態平和，心理狀態也處於正常水準，身體健康，生長狀況也很好。
她活到了九歲，這是智腦掃描計算的絕對準確的結果下，遠遠超過所有人預料的事情。
風像慈愛的母親一樣撫摸過駱長亭的頭頂，此刻世界寂靜無聲。
連呼吸聲都覺得突兀。
他也不知道要怎麼辦，如果要墨爾活，她的撫育者就必須活。可撫育者有自己的理想和信仰要去實現，死亡是他邁向理想的最後一步。
克隆人克隆人不行，複製體複製體不行，忒修斯之船隻適合不瞭解內情的外人，以及正常情感的人類。
駱長亭突然笑了，他說，“感覺墨爾好像一顆菟絲子。”
一棵緊緊纏繞大樹而活的，脆弱卻並不柔弱的菟絲子。
“那也是相對的。”這句略帶一點幽默的調侃沖淡了一點沉重氛圍，厄爾莫里斯平復了一下心情，他說，“我在某種程度來說，也是一棵依附墨厄而活的菟絲子。”
“那我也是。”駱長亭本想笑著說出自己是誰誰誰的菟絲子，就像調侃自己與他人的羈絆，但張口卻不知道說出誰的名字。
菟絲子這個比喻不適合他，他甚至成為不了纏繞至死的菟絲子。
而是更像一隻被蛛網黏住的漂亮蝴蝶，瀕死的扇動自己的翅膀，在劇烈的掙扎下猙斷束縛的蛛網，在竊竊自喜將要重回天空的擁抱時，被一隻手猛的從後方握住。
“你用科技複製過墨爾的撫育者試圖安撫她，我有一個疑惑。”駱長亭不知道如何去形容自己的想法，匱乏的語言和有限的認知讓他失去語言的構建能力。
他思考了很久，才終於找到勉強對標的詞句，“是克隆體吧？記憶也是灌輸的本體記憶。”
“是的。”厄爾莫里斯點頭。
駱長亭皺眉，他已經很久沒有思考過這種問題了，絞盡腦汁也很難說出自己的想法，“忒修斯之船是指更換另一艘船填補另一艘船，那麼忒修斯之船還是原來的船嗎——那我們做一個假設，這兩艘船所使用的材質和製造工藝是一樣的，但使用和誕生的時間是不同的。”
厄爾莫里斯瞬間瞭解到駱長亭的想法，他怔愣在沙發上。
舊的物體經歷時間的沖刷和物質的變遷，身體和靈魂會刻下無法抹去的印記和氣息。而新誕生的物體，一塵不染，空白無澈。
時間是舊忒修斯獨特於它的印記，而複製它的的新忒修斯，只複製了表象，哪怕將舊忒修斯使用的材料替換，新忒修斯也不可能成為舊忒修斯，而是醜陋的替件、掠奪者。
所以他安排的複製體對於墨爾來說，不是所謂的撫育者，而是搶奪了撫育者記憶、人生乃至身份的竊賊。除了她，所有人都理所應當的讓這個竊賊頂替她的撫育者的全部。
這種惶恐和絕望。
駱長亭沒有繼續說下去，他知道厄爾莫里斯連結到了他的想法。
這確實是無解的路，殘缺的靈魂能辨別靈魂，而完整的靈魂會被外在的表現迷惑。更何況，擁有一個人全部的記憶，怎麼就不是原來的那個人呢？
“……我沒想過這些。”因為他沒有完整的失去過什麼，就像他這些年獨自生活，從來沒有完整的得到過什麼。
他只是單純的想要妹妹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