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聖旨未出,還有轉圜的餘地,但當應搖光和朝瑰從護國寺禮佛回來後,聖旨已下。

這等事必是要經過內閣簽章後,皇帝的金口玉言才能生效。

應搖光雖不再掌批紅大權,內閣中仍然有他的人,他還是東廠督主,仍掌管內廷司禮監,架不空他的權力。

但因著應搖光與公主明面上並無旁的關係,且公主去找自已的夫婿這事本就無可厚非,皇帝都應允了,其他人便也允了。

朝瑰在坤靈宮接旨的時候神色平靜,似是早就想到一般。

其實從帝陵行宮回來的那日,許久不曾出現的幻象就又一次出現了。

幻象中,有段懷安和應搖光,在雅丹地貌的一片荒蕪中,應搖光為救她而死,被段懷安的箭矢射穿了胸膛。

那種噬心的痛現今想起來還會讓她手腳發麻,呼吸不暢。彷彿那一箭射在了她的心上。

當時想不通怎會有這樣的景象,看著手中的聖旨,便明瞭了。

段懷安叫她去北境的原因她不知,但她知道應搖光不會捨得她去,他向來是冷靜自持的人,卻在她的事上總是“明知不可為而為之”。

她若去了,他必會想盡辦法將她帶走。

屆時,幻象必會成真。

“公主,應督主求見……”

婢女的話音剛落,應搖光就已進入了殿內。

他眉頭緊鎖著,甚至沒有行禮,那凝重的面容和深情隱忍的眼神,瞬間把朝瑰帶回最初回來的那一日。

他在朱雀街上,眾目睽睽之下跪拜她,“奴才應搖光,東廠督主應搖光。”

那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擁有姓名,第一次介紹自已,隱去了他對她多年的苦戀,隱去了他為了她所遭受的苦難。

她以為的初遇,其實對於他來說已物是人非無轉圜餘地,就像現在一樣。

不知何時他冷峻的眉眼變得溫柔繾綣,矜傲不諳世事的公主也有了自已要承擔的責任。

“應督主,怎麼這般無禮了?”她輕聲道,疏離淡漠。

從得知聖旨後他就跟在油裡煎熬似的,這一路上火急火燎,哪還顧忌旁的,這一見她,她又作出一副冷漠疏離的公主做派,應搖光氣惱,一步上前攥住她的手腕,“別跟我這樣說話!”

婢女們都低著頭退了出去。

朝瑰嘆息道:“這又是何必?”

已明知沒有轉圜的餘地,又何必這樣呢。

段懷安始終是朝廷的威脅,還是有可能取他性命的威脅,也是殺了她的人!

從歸來那一日,就一直活在應搖光的保護之下,但這個仇,她要自已去報。必不會讓他再為她以身犯險。

“我帶你走。”應搖光道,“今晚就走,我已經準備好了替死鬼,坤靈宮失火,司禮監救火不及,掌印應搖光與朝瑰公主葬於火光之中。”

“應搖光!”朝瑰呵斥道,“你可知你在說什麼?”

應搖光凝視她,“當然知道。我早就在準備這一天,只是提前了而已!”

“不然呢?你要讓我送你去北境把你推入火坑而不顧?陛下已下旨讓我作為御史之一送你去北境!親手將你送到他身邊!”

讓他去送,若是途中有了什麼差池,責任自然全在於他,若要治罪,那就有了名頭。

朝瑰愕然,這的確是出乎意料。

弟弟明知她與他的關係,卻還是讓他帶她一同去護國寺禮佛數日,還讓他作為御史親自送她過去找駙馬……

火石光電間,朝瑰心下一片清明——皇帝知道了!知道太后真正的死因了!

她赫然抬眸與他四目相對,他眼中亦是一片清明。

“他知道了。”應搖光淡淡道,“所以他才會允了段懷安的摺子!陛下真是長大了。”

長大了學會了為君之道。

彼此都心知肚明,卻沒法動他,只能給他教訓,知道朝瑰是他的心尖,乾脆把這筆賬算在自已親姐姐頭上。

他如今是想明白了,皇帝絕不會容他與朝瑰的私情,只知道用朝瑰拿捏著他,卻不知他在意的從來都不是權勢,從來都不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這個地位!

這宮掖裡乃至整個帝都,本沒有一樣事能瞞得住他,只是公主去北境與駙馬團聚太過正常,正常到讓皇帝能擺在明面上,正常到無人覺得該去稟報給他!

“都怪我一直瞞著,我就應該讓闔宮都知道你是我的人!”

朝瑰掙脫開他,“我與你假死,然後呢?”

“然後不是我們一直想要的麼,在民間做一對夫妻?光明正大走在陽光下,可以牽著手上街,可以每日都安心的同榻而眠。”他又上前一步,垂眸凝視她,“你不想麼?”

這是他們一同做了多少次的美夢。

這個美夢好像近在咫尺了。

然而她知道,夢終究是夢,不會實現的。

腦海中的幻象一定會成真,他一定會為了護她而死。

她踮起腳,捧住他的面頰,在他唇上落下了輕輕一吻。

他攬住了她的腰,也吻住了她。

這個吻苦澀而決絕,在吻的間隙他柔聲道:“朝瑰,別怕……我不會讓你再陷於危險之中。”

她沒有回話,只貪婪又不捨的感受著他的氣息,深陷其中不忍割捨,直到呼吸都凌亂,目光裡都是傾瀉而出的熱意。

她攀著他的脖頸,一路掠過他俊朗的面頰,指腹停留在他嘴唇上,他不明所以地看著她。

“我不願跟你走。”她眼眸幽深,終於說出了這句話,“我是大昭的公主,怎可背棄祖宗隱姓埋名與你逃遁?”

“讓我從此與你做一對不見天日的野鴛鴦,你這是在羞辱我。”

“你喜歡我,我也喜歡你,這很好。但今日不同往日了,你是我入幕之賓這件事以後切莫再提了,我是有夫家的人。”

她目光淡漠,開口道:“這些日子,督主讓我很快樂。”

他骨子裡傲然,她自是知道怎麼扎他的心的。

傷心了總比沒命了好。

她要去那麼遠,不知道何時回來,也不知道能不能回來。時間長了,他就能過去這個坎兒了。

皇帝需要他,即使知道他的所為,也一時傷害不了他。

他一人留在帝都,是安全的。

應搖光的薄唇動了動,沒有說話,目光幽深。

“你走吧,我不日即將去北境,還有許多要收拾的。就不留督主了。”

“朝瑰?”他聲音冷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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