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凜冽的風吹過,朝瑰忙護著祭祀臺上的蠟燭。

這股風過去後,她親手把祭食、香紙擺在檯面上,衝著蜀地的方向稟燭拜了拜,剛要往地上跪,素檀攔住了她,“殿下,您是金枝玉葉,只跪天跪地跪聖上……”

朝瑰道:“段老將軍是我的公爹,有何不能拜?多年前他老人家駕鶴西去時我就未曾跪拜,今日補上。”

而後不顧阻攔,鄭重地跪在石板上,濃密的睫毛低垂,摯誠地敬上三支香,“兒媳來晚了,向您賠罪。懇請公爹原諒兒媳少時的頑劣心境。兒媳以後定會照顧好駙馬,也求公爹在天有靈,保佑駙馬遇事皆逢凶化吉,平安順遂。”

說到此處,朝瑰睜開眼,將香插進香爐,垂首重重地向青石板磕去。

一下、兩下……

第三下的時候段懷安踏步上前來將她扶住,眼神複雜:“你……”

朝瑰素白的一張臉抬起看向他時,已有瑩瑩淚意,光潔飽滿的額頭上磕出了紅痕。

她低聲道:“將軍怎麼這會子來了?”

段懷安當然在她身邊安插了眼線,在她擺起祭臺的時候,估摸著那人就去軍營通知他了……

段懷安在得知朝瑰買了黃紙等祭祀用品時,心中不解又詫異,還是按捺不住好奇,回府想看看她到底要做什麼。

而在院門口聽著她的那一番話,段懷安心中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兒。

多少年了,他都沒有過得了這個坎兒。

當年他對公主不尊,這等罪名是可以誅滅三族的,但皇帝顧及皇室和公主臉面,才將此事遮掩了過去,雖是遮掩了,他們段家活罪卻一點沒少受。

父親母親都死在了流放的途中。

父親臨死前還握著他的手囑咐,若以後還有機會,定要善待公主,小心行事。

可憑什麼?憑什麼沙場灑血的是他們段家,坐享其成的皇室卻能隻言片語就定他們的死活?

不甘和仇恨在他心裡種下了渴望戰火來消弭的種子,日夜啃噬著他的那份忠心。

他到底做錯了什麼?

作為臣子,他們段家世代簪纓,忠肝烈膽。作為夫君,他只是要求妻子忠誠、履行作為妻子的義務,這都不可以麼?

既然不可以,那大不了就顛覆了這皇權!

這種沉重壓抑的心緒時刻伴隨著他,好多年了。

而方才朝瑰那一番話,以及她毫不猶豫跪下的模樣,還有額頭的滲著血的紅痕,讓這種感覺突然就消弭了。

他知她身份尊貴,縱使在大婚的那日,她都沒有跪拜過他的父母。

她是金枝玉葉,是金尊玉貴的公主,什麼虛禮都要在她的身份面前讓步。

然而此刻,記憶裡那個嬌柔的小女孩終於和麵前泫然欲泣的女子重疊。

“拿藥箱來。”他沉聲吩咐道。

朝瑰膝蓋跪的生疼,想自已站起來卻一下沒站穩歪在他身上。

段懷安忽然彎下腰,將她橫抱起走入房中。

天色不知何時徹底暗了下來,居室內蠟燭點亮,明明滅滅間女子的面容上有淡淡的淚痕。

段懷安見她緋紅的眼尾和忍淚的模樣,頓時有些心疼。

她向來嬌氣,到北境的路上定是遭了不少罪,若是放在從前,她絕對會將一切不滿都歸咎於他身上,不會給他什麼好臉色。

而她從來到大都護府,就沒有冷過臉。

今日還自已在這祭祀他的父親……

他坐在她身邊默默地為她清理額頭的傷口,他已是足夠輕了,卻還免不了她疼的皺眉。

“弄疼你了……我……”

“其實沒什麼大礙,我面板就這樣,一碰就容易紅。”她輕聲道,制止了他的手,“將軍的手是打仗的,不需做這些。放著吧,一會兒讓素檀來幫我上藥。”

段懷安垂眸,目光望進她眼底,彷彿是要將她看個明白。

“你方才說的那些,是真心話麼?”

“向鬼神、祭拜祖宗,沒聽說過誰還打誑語的。”她抱怨道,“我本是料定你不在府中,想偷偷祭拜不叫你看見,誰知你會回來?”

情真意切還帶著點嬌嗔,心中卻止不住地在唾棄。

段韞將軍無錯,她身份尊貴,在皇權下對段懷安的處置已是顧全了他們段家的功勳,錯的只有他段懷安一人!

多少被遭邢獄、貶黜、流放,甚至被誅九族的罪臣,他們怎麼就沒反?

他段懷安弄權謀反,還誅殺皇室,死不足惜!

段懷安將她喚來北境,無非是想讓她在他的掌控之下,看看她能否再擺公主的架子,再讓他出了胸中的惡氣。

他想要什麼,她演給他就是了。

段懷安看著她,仍不說話,似乎是在分辨她話語的真假。

“你為何如此?”他問。

朝瑰嘆息一聲,恰到好處地垂了一滴淚,“方才我與公爹說過了,我少時頑劣,不知小段將軍的好……六年前沉溺於冰湖中又被救活後,很多事情都想明白了。”

“回來後看到朝廷在你的幫扶下蒸蒸日上,弟弟也時常說起將軍對他的教導,朝瑰實在是愈發羞愧,此番到北境來,是想和將軍……重歸於好的。”

段懷安怔怔地望著她,漆黑的眼眸彷彿蒙上了一層薄霧,讓人看不真切。

她實在摸不透他的想法,不知這番話能否令他信服。

而段懷安心中所想的卻是“溺於冰湖”。

其實六年前夥同先皇后將朝瑰溺於冰湖後,他就沒有想象中的那樣輕鬆快活。

明明是無數個夜裡咬牙切齒的想法,真正實施了後,怎麼心臟如同被看不見的絲線勒緊,痛且喘不過氣來。

接著就是無盡的空虛,和壓制不住的悔恨。

那是他的青梅竹馬,自小放在心尖上的女子,卻因愛生了恨。

見他不語,朝瑰眼底浮出淚光,晶瑩的淚珠順著她的眼尾滑落在他手背上。

“我知你不願原諒我,可誰沒有年少的時候,即使我再讓你生氣,你都不該那般、那般對我,你都不知你走後我疼的都站不起來,你那麼用力做什麼!?”

“……後來父皇對你的發配我全然不知的,那時我只顧著日日痛哭,我若是知道定會阻止。”

她哽咽出聲,“你還不是揹著我偷偷養了外室?我都沒與你計較,我們就不能兩清麼?”

她乾脆耍起賴來,反正他們從小几乎一同長大,她什麼模樣他沒見過。

果然,段懷安面色微紅,神情變得鬆弛了很多。

朝瑰又低泣道:“江憫之已經死了,那個什麼菀兒也不在了,我們之間沒旁的人了……哦對了我差點忘了,你還因為她要殺我呢!”

最後幾個字她刻意咬的很重,試圖喚起他的愧疚。

他神色微凜,視線從她面容上轉移到別處,拳頭也收緊了。

朝瑰將他這不自然的變化盡收眼底,心中一陣惡寒。

她背過身去,硬著頭皮裝作嬌蠻道:“哼,我們各論各的,對不起段老將軍的是我,我一輩子贖罪,方才也承諾過了會好好照顧你。但是你養外室,又因為那女子要殺我這事兒,我可不會輕易原諒!”

果然他很吃這套,神色軟了下來,試探著握住她的手臂,悶聲道:“是我錯了,別生氣。”

她甩開他的手,眼淚又湧了上來,單薄的肩膀抑制不住地顫抖著。

段懷安忽然記起很多年前,他就怕她這樣委屈,只是那時能讓朝瑰受委屈的人和事都屈指可數,唯有江憫之的拒婚令她哭泣不止,好幾日都不曾好好用飯。

那時她的眼淚灼著他的心,不甘和妒火讓他寢食難安。

自那之後就沒見過她再哭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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