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江邊一夜
東方既白。
朝瑰只覺得心中難受極了。她還沒準備好與應搖光別離。
她有很多問題想問他,他時而輕佻恣意,時而冷峻剛硬。明明是個人人唾棄的大太監,卻暗裡辦著內閣大臣都辦不到的大事,還有他與母后的親近……
他怎可就這麼一死了之?
朝瑰痛哭著,完全沒注意到身後默默走近的渾身溼漉漉的青年。
那青年剛從水中出來,溼潤的墨髮隨意披散在胸前,身上的衣物溼透,緊緊貼合勾勒出結實勻稱的身材。
他自水中來,迎著逐漸升起的日光一步步向她走來。
日光掃去一切陰翳,為他的身形鍍上一層薄薄的金邊。
“朝瑰?你怎麼了?”他俯身輕輕撫上她的肩膀。
面前女子哭的厲害,單薄的肩膀一抽一抽的,細弱的嗚咽聲在這破曉時分顯得尤為淒涼,看上去像是失去了什麼重要的東西。
他溫和的聲音傳來,她回頭,驚愕地望向面前的青年。
他看到她眼中失而復得的喜悅和嗔怪……
但他不敢確認,垂在身側的手有一些顫抖,而後攥緊,剋制住自己想要抱住她的慾望。
她僵直地站在原地,下一刻便朝他飛奔而來,流著淚,踮起腳緊緊將他抱住。
朝瑰的眼淚莫名流的更兇了,在他驚愕的注視下更加抱緊了他,把頭貼在他胸口,聲音綿軟又無助:“我以為你死了,你丟下我了……”
他呼吸亂了,心神震顫不已,耳邊嗡嗡作響。
緩緩抬起手,猶豫片刻,小心地用指尖摩挲她仍抽泣著而顫抖的後背,像哄孩子一樣,溫和道:“我不會,永遠都不會。我…永遠都不會丟下你。”
好半晌,她才遲鈍的發現他們如戀人一樣緊密相擁的姿勢。
遲來的羞惱攀上她的心神,頸間倏地騰起一絲熱意,面頰緋紅一片。
但他懷中的氣息讓她心安,讓她貪戀不忍離去。
可只是一瞬,朝瑰便驀然推開他,神色極不自然地別過臉去,慌亂道:“你,你還沒送我去無色城呢,不許死。”
應搖光眼神暗了暗,輕輕點了點頭,“殿下放心,奴才答應的事,絕不會反悔。”
他身後的徐朗趴在岸邊,面無人色,渾身像是散了架,那一股支撐他的精神氣兒終是散了。
雖然如此,他卻仍然厭惡應搖光的觸碰,氣息奄奄地吐出一句話:“被你這等閹人救了,還不如死了乾淨。”
應搖光也不惱,鬆開了攙扶他的手,緩緩道:“大人,臣的話可能有些不中聽,但全是為了大昭著想。大人這樣尋死,不也沒死成?就像是大人想挽救岌岌可危的王朝,想剷除奸佞,亦是無能為力。”
而後向前走了幾步,回首一顧道:“恕臣斗膽說一句,大人是直臣,在太平盛世敢於為君建言獻策是美談佳話,說不定可名留青史。但在這樣的亂世,大人的性子若是不改改,就是不識時務了。”
“臣廢了這般心機將大人救起,就希望大人能夠韜光養晦一陣,大昭終究是趙氏的。屆時再請大人出山。”
“王若合,小康子他們還在撈人,你趁著天還沒亮過去接應他們。”他吩咐道,“就去先前準備好的別院,派人看著,務必保徐大人一家安全。”
王若合點頭應是,那徐朗似乎被應搖光的一席話說的有些發懵,還未等權衡利弊就被王若合打暈扶上馬去。
也許是夜色濃重,亦或是他今夜受了太多變故,竟沒注意到朝瑰的所在。
若是看到她,不由得又得嘆息先帝對她的太過寵愛。
皇帝的女兒,皇帝願意寵著就寵著,但現今不可同日而語了。
夜色濃重,黎明之前尤其是黑暗,應搖光墨髮上仍滴著水,整個人如同水中的冷月,他在王若合正要離去時卻突然開口問道:“方才打死徐朗兒子的人就是你找的?”
“督主,我也沒想到他會挑徐大人兒子來挑事!這、這事是我辦砸了。”王若合百口莫辯,當初只是說好故意尋釁滋事,卻沒想到那人竟挑了徐朗的兒子。
不知是他下手重還是那少年身子骨單薄,竟就被這麼打死了。
應搖光冷冷道:“留他一條命,回帝都後帶他過來見我。”
王若合點點頭,心知那人若是落到督主手中,就不怕他不吐實話,保準叫他後悔來這世上。
待眾人離去,只剩下朝瑰和應搖光二人,洛河河畔下游的水勢緩而平,在夜色中,不遠處水汽凝結成淡淡的藍色。
朝瑰望了望天,夜空中只剩下疏朗的幾顆星,他長身玉立在寂寂星空下,背影看起來疲倦又孤獨,她沒來由的有幾分心疼。
但他轉過身來時,面容上卻是罕有的笑容,他低頭看著她:“我沒事,害殿下擔心了。”
朝瑰:“你無事就好,督主果然神通。”
他淡淡笑了笑,肩頭的傷泡了水,此刻針扎似的的疼痛。
“那我們…可以出發了嗎?還是要去安置徐大人?”
“徐大人已交給專門的人看管照料,無需我親自看著。”
“哦……”她若有所思道,“督主是個好人。”
他知她的心思,便主動說:“既答應了公主,就不會食言。但今夜太晚了,若是一夜不睡急著趕路,奴才實在擔憂公主身體,不如就在葉城歇下,養足精神再出發。若是公主的那位恩人不著急的話……”
她臉有些燙,為自己說的謊。
明明是著急要去見江憫之。
一陣江風吹來,她冷得打了個激靈,面前的應搖光更是渾身溼透,想來定是比她還冷。
他神色從容,絲毫沒有不適的模樣。
朝瑰想了想,即使他是奴才,自己也不可如此過分驅使,“那就煩請督主再陪我在路上耽擱一晚,去葉城找個地方歇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