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淵靜靜坐著,骨節如玉握著茶杯淺酌。
對面龍麟陷入自已的思緒,倒是難得有些癲狂的神色。
他想起什麼了呢?
龍麟想起的是十多年前的酷暑。
他是一個人儘可夫的女人留下的兒子,一個和親公主被宮殿所有人玷汙留下的孩子。
沒人知道公主不是公主,但走到這步,就算她不是也得認。
羌族六月的天比起秦國更加炎熱,熱的彷彿要活生生曬脫人的皮肉,貫穿人的骨血。
小巧的、落在王宮偏僻處的破爛屋棚裡,有女子幾近赤裸,抱著懷中的小孩哼唱著秦國的曲調。
膚白貌美的人兒與她身上的破布衣衫極其不匹配,除開一張漂亮臉,裸露出來的肌膚全是青紫的痕跡。
她精神明顯不正常,但對懷裡的孩子溫柔得緊。
羌族人身強力壯,慾望繁重,連帶著腦子不大好。
兄弟共妻,甚至父子共妻都是常有的事情。
曾經官家溫婉靜姝的小姐入了這羌族,硬是學著混著,與這王廷內的羌族貴族周旋,生生養大了龍霆。
夢啼妝淚紅闌干,鳶尾曾經落在她身上,可深淵來得更快。
二十多年前羌族族力強盛,蠻橫地掠奪。
秦國彼時兵力衰弱,在被羌族的無節制掠奪下生靈塗炭。
羌族在一次掠奪後發來信件並大肆宣揚一件事。
只要秦國皇室願意出一個公主與其大王和親,就換邊關十年太平。
但眾所周知,秦國沒有公主,只有一位天資聰穎、容貌絕色、要強聰明的郡主。
傳聞她曾向秦國皇帝提出一個建議,那之後羌族被削弱了一部分。
在信件傳入京城那天,郡主楚茵自請被封公主,聯姻羌族。
秦國派出使臣與羌族和談,確定協議,攫取最大利益。
一月後,天朗氣清,惠風和暢。
楚氏有女,溫婉端莊,行思敏捷,大紅衣衫,出嫁異族。
皇族太子龍琤親自護送,至羌族領地返回。
當時的龍琤還是少年,意氣風發,不是之後陰鬱殘虐的先皇。
他穿著一身符合地位的盛裝,護送他心愛的姑娘嫁給羌族,飽受折磨。
二人明白,這可能最後一次見面了。
大紅色嫁衣下美人眼中波光瀲灩,紅蓋頭被人掀起。
顛簸的送親路上風沙不止,沙沙聲與夜色掩飾了一切。
龍琤翻身上車,顫抖著雙手揭開了楚茵的面紗。
楚茵順著掀開的力道抬頭,龍琤的眼中閃過驚豔痛苦。
楚茵笑笑。
“殿下,原諒我一去不回吧。”
她站起來,寬敞的馬車被少女芬香的氣息填滿。
每一分都像在龍琤心上折磨。
“茵茵...”話語淹沒在唇齒間。
楚茵踮起腳尖,第一次和人親吻,卻是在吻別與告別。
“殿下,我想同您一起,到達愉悅的最高峰。”
她吻畢擦著龍琤的臉頰到了耳朵,輕輕吐氣,媚氣如絲纏繞著龍琤。
“你...阿茵,別做傻事。”龍琤的下身漲得發疼,而身體在慢慢失去力道,渾身綿軟。
唯有一處硬挺。
那股香味是迷藥,楚茵猜到他一定會上這輛馬車。
楚茵笑著笑著就哭了。
眼淚順著龍琤的鬢髮灑下,月光折射下彷佛瑩白的珍珠,是皇太子的稀世珍寶。
“你去了羌族,他們發現你並非完璧,你該怎麼辦呢?”
龍琤也被楚茵激得發了脾氣。
夜晚休息,這四周全是龍琤的人,他們最後的時間卻即將開始爆發第一次爭吵。
沒有爆發,因為楚茵已經脫下了外袍。
“只求無愧於心罷了,他們擺明衝我來的,我若不去,下一個冬天我們還能熬過去嗎?”
她聲音嘶啞,有一種平靜的癲狂感。
“殿下,我們互相喜歡,為什麼就偏偏要是我們分開呢?”
“為什麼啊?”
她動作愈發快起來,龍琤隨著她也陷入無邊歡愉與痛苦。
他恢復一點力氣,就抱起楚茵,翻身而上,隨著的是更加瘋狂。
“茵茵,為什麼?是我還不夠強大。”
“我們只能有這片刻歡愉罷了。”
一片狼藉中,兩人最後都開懷大笑。
笑聲中,馬車外有侍從遞上乾淨衣衫。
這次龍琤親自給楚茵穿上這繁重的枷鎖。
他曾經偷偷向母后學習髮式,想著以後給他的茵茵做。
沒想到,最後是在這顛簸的送親路上。
他手極其穩健,繁複的髮式在他手下一點點成型。
楚茵對著銅鏡描紅妝,上完口脂後想上眉毛的手頓住,隨後放下。
“夫君,可為我描眉?”
龍琤挑挑眉,利索地插完最後一支髮簪,接過楚茵手中的眉筆,俯下身子來為其細細描眉。
無限溫馨。
“夫君,我們這也算是完成禮儀了吧。”
楚茵又哭了。
美人含淚,本該柔弱,可她眼中有眼淚都化不去的英氣和堅毅。
她有自已的堅持,在堅持下也完成了一些私心,她悄悄想,這就夠了。
以天為被,以地為席,天地印證,他們也算是夫妻了。
天又亮了,今日就是送親最後一日。
龍琤端正好楚茵的髮簪。
“茵茵,等我,五年內,我必破羌族。”
“等你嗎?”楚茵眼中痛苦閃過,然後輕輕回應。
“好,郎君。”
大漠荒煙中,楚茵就是龍琤眼中唯一的色彩,他看著楚茵和羌族大王拜堂入親。
他喝著他們的喜酒,還要表現出祝賀。
回到秦國後,他操之過急,讓其他皇子揪到錯處,狠狠被參了一本。
他只能在期間一邊表現出自已的價值一邊暗中培養自已的勢力。
直到七年過去,他終於坐上了皇位,第一件事就是攻打羌族。
打著打著,他發現羌族實力大敗,遠不如前。
他之後吩咐親信細細去查才知道,由於之前羌族士兵太猛,守邊關的老將楚老將軍後就再無人出,楚昀又鎮守夷族抽不開身。
於是在面對早就因為連年大災失去了一戰實力的羌族,硬生生讓他們搶奪了最後的“物品”。
他們大秦的女子,亦是他心愛的人。
楚茵陰差陽錯受了這七年的苦!
他恨自已,恨守這大漠的決策者。
七年啊,羌族不進犯,在羌族強壯計程車兵陰影籠罩下的他們就沒有起一點疑心。
這就是給了龍琤,如今的他當頭一棒,給他一下子打得幾乎站不起來。
能怪將軍嗎?
不能。
將軍首先要考慮的是百姓。
百姓安,則秦國盛。
羌族因為天災實力大降的同時,秦國也被天災籠罩。
況且夷族那邊又在發動攻勢,秦國受不起兩場戰役的苦,百姓會受不了沉重的賦役。
站在大局上,沒有錯。
沒有錯啊。
沒有錯啊!
龍琤憋著一口氣,親自上陣,帶著士兵一路砍向羌族宮廷。
他揪著一個人問出楚茵所在位置,一路上策馬奔騰,他不想停下,也不敢停下。
一路上殺的人太多了,手和劍都被鮮血染紅,臉上也都是血。
茵茵會不喜歡吧。
他看著路邊的河流,急匆匆擦了臉和手。
他快要見到他心愛的姑娘了。
偏僻的院子,結網的縫隙,這裡一切都是那麼破舊。
龍琤嘴角甚至含著笑,他心裡顫抖得不成樣子,他眼裡血紅。
茵茵最怕蜘蛛了,不知道進去後茵茵會不會怕得跳到他身上。
開了門,他預想到的沒有出現。
只有孤零零的一個肖似他的孩子,目光沉沉,不見一點光亮。
他抱著腿坐在一眼望得到頭的院落內,望著門口發呆。
嚇到了跟著龍琤進來的人。
“陛下,這個孩子...”
龍琤沒管,他的淚水溢位,衝過去死死抱住那個小孩。
“你母親呢?”
小男孩沒反應。
他又問“你母親呢?”
“別找了,她說來時赤裸,去時也當乾乾淨淨,她跳進河裡了。”
小男孩目光黯淡甚至帶著暮氣,平靜說出這句話。
龍琤抱孩子的手又緊了些。
他沒有回頭,朝著兩個副官下命令。
“找,給我找河中的人!”
他想到什麼,喝止了兩個副官的動作。
“你們抱著這個孩子,我親自去找。”
他出了門,大步流星,扯下戰馬上的白布,順著河流尋找。
院落是河流的上游,他順著鮮血往下踉蹌奔跑。
直到來到他之前洗臉洗手的地方,鮮血止步在這裡。
他看到河中央的女屍,發了瘋一般快速游過去帶到河邊。
“茵茵,我來了,你看我一眼啊茵茵。”他崩潰嘶吼,但早已失去呼吸的人不會回答他了。
女人身體浮腫,手腕與腳腕都被割破,鮮血橫流,渾身血液被放出,最後掙扎著爬入河中。
龍琤哭得像個傻子。
原來他們早就見過了。
他只顧著清洗身上的血汙,沒有來及看一眼河中的不正常的血量。
他只是急匆匆停下腳步又急匆匆走。
僅此而已。
心中的恨進一步放大。
羌族宮廷下鎮魔眼黑氣瀰漫,有魔氣漫出。
感受著這等心懷怨與恨的人,身上還有大氣運,它沒有什麼腦子,也知道這等人它這輩子再可遇不可求的了。
它進入龍琤的身體,與其共生,藉著龍琤的身子走出了羌族皇宮下的鎮魔眼。
於是,龍琤在位後期,昏庸乏饋,殘害忠良,最後清醒的一刻就是拔劍自刎時。
他隱隱窺見幾分命運,這個廝殺出來的少年早已不再是當年那個陰沉的小孩,他身上金光燦燦,可隱約有魔氣將入。
自刎那刻,他無師自通,將自已的全部氣運渡入龍麟身上。
“唯願吾兒,掙脫泥潭,領我秦國,步入盛世。”
他閤眼最後一刻,竟是想起當年楚茵的笑顏,他笑著去了,再也不受魔氣繞體之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