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追還是頭一次來桑結家,梅朵與客人見過後,抱起江央讓她喊阿伯,孩子沒喊,卻定定地瞅著洛追說:“媽媽,我見過阿伯。”

“這丫頭瞎說,你哪裡見過?”

“媽媽你忘啦?你領我去看阿伯跳舞。”

大家恍然,在剛結束的雪頓節期間是看過達旺的舞蹈節目。

梅朵這才想起那個領舞者就是洛追,她早聽桑結介紹過這位傳奇好友,便說:“難怪人稱央熱喇嘛,跳起舞來就跟小夥子一樣。”

“阿伯,我也跳舞。”小江央有點忸怩地說。

“好啊,再長大點兒阿伯一定教你,小江央聰明伶俐,將來也上臺表演。”洛追抱過孩子在額頭親了一口,表示對孩子的祝福。

晚飯時,堂姐見有客人,多炒了兩道菜,一盤炒蘑菇,一盤炒白菜,還有一小盆羊肉湯,漂著幾片肉。

“洛追,這白菜最初還是那年你在城郊試驗田裡培育的呢,河谷一帶長得不錯,就是葉子厚了些,這也是氣候使然。”看著盤子裡的白菜,桑結不禁想起洛追的功勞。

一會兒,堂姐又端上一小盤紅豔豔的辣醬。

“梅朵啦,桑結在哲蚌學習時就喜歡吃這東西,我就不行,不敢沾。”

“阿伯,你看我也敢吃。”小江央吃了一點,辣得直吸溜。

桑結笑著說:“有一年忘了是誰從內地給佛爺帶來一袋辣醬,我吃了幾回吃上癮了,現在吃飯離不開它。洛追你嚐嚐,香辣鮮美。”

洛追皺著鼻子連連擺手。江央在一旁學著他的模樣,逗得大家都笑起來。吃罷飯,桑結示意讓妻子領著孩子到河邊去玩耍,待侍女阿朵送來一壺茶後關上門讓洛追坐下。

洛追不解地問:“有事?”

桑結抓住對方的手,有點急促地說:“有件非常重大的事,我思前想後,只有交給你去辦才放心。”

桑結給兩人碗裡倒上茶,勻了勻氣兒,講述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新年剛過,漠西厄魯特大首領噶爾丹差人送來一封密信,除了對五世達賴和第巴大人表示問候致意外,還暗示“若能得到五世教主大加護持,其十萬鐵騎必將有一番大作為”,云云。

“洛追,噶爾丹你也認識,在哲蚌的後一段時間我們走動較多,佛爺念其父巴圖爾渾助黃教有恩,頗為關顧,多次召其入宮勉勵。他返回漠西后不久做了準噶爾部落首領,仍是書信不斷。佛爺深知其人,曾評價他雄才大略,終不甘為人下之人,並說若早生數十年,或同滿清、大明共有一拼,故再三叮囑與其只可結友不可結盟,免受其累。”

“佛爺所言極是,萬不可沾染此人給雪域招災。”

“我也是這般想,可信中的兩句話引起我留意。他說‘欲光大祖業,先收復舊部’。”

二人慢慢啜著茶,品味著話中的含義。

“近期,哲蚌部分僧人受傳言蠱惑,竟欲闖出寺門到帕崩卡跪請佛爺出關,若非根敦活佛強力阻止,險些鬧出事來。事後多方秘查,源頭均出一處,你猜是誰?”不等洛追回答,桑結伸出雙手,掌心對著對方,“其實汗王倒不足為慮,然此人我注意久矣,阿里活佛事件發生後,正是他藉機散佈流言,掀起一場大風波,可謂謀略極深,萬不可小覷。”

洛追有些不解地說:“以他現在狀況恐怕也是有心無力。”

桑結起身踱到窗前,眺望著正在擴建的布達拉宮和遠處的雪山。

“自元朝始,蒙藏兩個民族,恩恩怨怨,糾纏不清,不知有多少個汗王或長或短穿插藏土、往來雪域,一茬一茬藏王多是成也蒙古敗也蒙古。有鑑於此,固始汗在消滅白利土司後提出揮兵入藏消滅藏巴汗,佛爺就沒有答應,但派去交涉的索南群培卻自作主張,甘丹頗章政權成立後,老汗王提議索南為第巴,佛爺不便駁回,待老汗王辭世後沒多長時間就免去了他。漢人有句話:請神容易送神難啊。這正是佛爺顧慮的地方。”

“平心而論,老汗王是一位忠勇信義之人。”

“沒錯。”桑結回過身伸出右手食指一點,“但其後世卻未必都能如此。那個人與安多各位王兄本是不共戴天仇人,如今隔個三二年就去拜訪,無非是想引為外援。他多方交好拉攏班禪佛爺、嘉木樣活佛,暗中聯絡除寧瑪以外的其他教派,並不動聲色接近三大寺某些上層人物。他最終目的是製造黃教不合,挑動教派矛盾,然後以安多騎兵為後盾,打著公正調解的旗號奪取全藏權力。此人慮事周密,佈局長遠,不是一個好對付的人。”

洛追激動地站起來,桑結深刻中肯的分析震驚著他,使他分明感到看似平靜的腳下正在暗潮洶湧。

“這就是我一直隱瞞佛爺訊息的原因,不然局勢可能早就不安穩了。”

“要採取措施阻止他的陰謀。”

“他不明說,咱們也不明挑,只要施政能使眾生利樂,就是對他陰謀最好的阻止。”

洛追點著頭問:“那讓我辦什麼事?”

“彆著急,你聽下去。”桑結又坐回椅子,喝了兩口茶,“噶爾丹信中不是說‘收復舊部’嗎?這明擺著是要吞併和碩特擴張他的勢力。”

“這樣做,朝廷不會允許。”洛追也坐下。

“這我知道。可你想,安多騎兵與我藏土近在咫尺,好像懸在頭上的一把利刃,威脅極大,而我民兵你也知道,組建不久,恐不是人家對手,此時此刻,噶爾丹若能消滅或削弱和碩特力量,對我們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噶爾丹也不是善茬,他若得了安多,難道不會打我西藏的主意?此事務要慎重。”

“這個我也想到了,其實我們也沒有力量影響事情的發展。我在回信中,只是一般地表示感謝和問候,他的那些想法一字未提。”

“這樣很好,不留任何痕跡。”洛追給兩個碗裡續了茶,端起呷了幾口。

“以我對噶爾丹的瞭解,他是肯定會出兵的,只是沒想到會這麼快,二月份就動手了。後來聽說這裡面還另有別情。這事說來你也知曉,多年前在哲蚌學習時,噶爾丹突然辭學離寺,過後佛爺對我講是因為他的兄長被害。他哥哥叫僧格,當年曾協助固始汗消滅卻圖汗,其父巴圖爾渾死後,繼任準噶爾部落首領。這僧格也是個野心勃勃的人,揚言要並呑和碩特,和碩特七王子扎什巴圖爾買通其兩個族人將僧格刺殺,兇手當時就捉住了一個。前不久,噶爾丹獲知另一兇手逃至扎什巴圖爾處,正好以此為藉口突然發兵。和碩特兄弟不和,兵力分散,除老七抵擋了一陣子,其餘一戰即潰,敗兵少數進入藏北,大多向甘肅、寧夏竄去,遠的跑過賀蘭山,到鄂爾多斯,只有老二察汗丹津請轄區內拉卜楞寺大活佛嘉木樣出面調解,才算保全了地盤。”

桑結讓阿朵換了一壺熱茶,待阿朵出去後,接著說:“洛追,該說你的事了。”

“我的事?”洛追實在摸不著頭腦。

“噶爾丹兵鋒甚銳,甘寧地方官莫可奈何,紛紛向朝廷告急。前日,欽差到拉薩向我宣讀了大皇帝詔書,請佛爺速遣使者隨欽差赴安多制止戰事,敦促各方返回原駐地。”

“桑結,你的意思是讓我去?”

“洛追,剛才你不也說了嗎?噶爾丹坐大對我西藏決無好處。今奉朝命調解此事,一可阻止噶爾丹繼續擴張,二來和碩特遭此打擊勢力削減對我們的威脅減弱,三則事情辦成之後我們在皇帝面前也有面子,豈非美事?感謝菩薩保佑我雪域眾生。”

桑結擺手堵住洛追想說的話,“洛追,什麼也別說了,我再三考慮,你是最佳人選,你去我才放心呀。”

“好,第巴大人發話,我就走一遭。”

二人互拍著肩膀,但馬上互抓對方肩頭,四目對視,表情莊重。接著又細細商議起來,桑結說:“事情緊急,只有明日一天準備時間,後天一早即啟程,還有幾件事與你說一下。一,以佛爺名義委任你為甘丹寺代理池巴。”

洛追大驚,忙說:“使不得啊。”

“你作為佛爺特使,必須有相應的身份才方便同各方周旋,也是向朝廷表示我們對此事重視。這是出使期間暫時掛的職務。達瓦以譯倉身份為副使,鍛鍊一下這個年輕人。二,益西老人隨你同去,他閱歷豐富,當年任宮中總管與噶爾丹熟稔。三,大毛任衛隊長,此人機敏且漢話流利,烏力吉、娜仁、尼瑪作為隨員,主要是讓他們熟悉沿途地形。四,塔布也隨你去,他與噶爾丹熟悉,聽說這傢伙受了點傷,塔布醫治中可做工作,他妹妹旺秋做他的助手。”

對桑結周密細緻的安排,洛追很佩服。

“你們啟程後,過兩日我即前往那曲,一來是就近掌握動向,二來是安置湧入的人口。要保持聯絡,重大事項須由塔布往來你我之間。明日上午你安排一下自己的事,下午,一干人等均集中到府裡開會。”

洛追見桑結在屋裡轉了兩圈欲言又止,忙說:“大人還有何事不放心,盡請吩咐。”

“還有一件事,只能告你一人。那年吳三桂作亂,佛爺遵奉朝廷布署,一方面在甘青一線防堵王輔臣叛兵,一方面沿金沙江佈陣嚴防叛軍北竄,但對朝廷欲調安多和碩特騎兵穿藏攻滇的要求借故推辭了。佛爺絕無他意,只是顧慮以後打發不走這尊神。大皇帝聖明,必能體察邊遠弱族的苦衷,況滿洲入關前也長期處於邊遠弱小地位,但朝臣中恐怕未必人人都能理解。所以呀,洛追,這次出使務必成功。另外切記,你和達瓦會見噶爾丹時,必須要有欽差在場,私下千萬勿見。”

整整談了一下午,二人走出院門時,落日的餘輝正浩浩蕩蕩鋪撒下來。

“多美呀,洛追你看,這輝煌的雪峰,金色的谷地。”

“阿爸——”小江央從遠處跑過來,餘輝彷彿給孩子和梅朵鑲了一層金邊。

“多美呀,桑結你看,這高原的女神,雪域的公主。”

桑結的擔心是不無理由的,直到現在,年前根敦活佛的侍從來府裡說的那件事,一想起來還讓他感到緊張。哲蚌池巴根敦活佛遣侍從向他報告了寺內動向,待活佛侍從說完後,桑結有點喘不過氣,他明顯感覺到有一種一觸即發之勢。

活佛四十多歲,身體狀況一直不好,天一冷氣喘病就發作,連說話都費力。他被確認為上輩活佛轉世靈童後,5歲就離開了康區茹布的家來到哲蚌寺,父母是農民,曾在拉薩住了幾年,當地土司獻給他家一處大莊園後又返回家鄉。兩年後,哲蚌開辦學員班,根敦活佛恰與長他一歲的桑結同班,二人成為好友。活佛天性聰慧,又肯用功,各科成績均在前列,尤其密學成績優異,與桑結並列第一。由於成年後將執掌格魯首寺,故五世達賴對其甚為器重並加意栽培,在他正式接任哲蚌代理池巴的儀式上(名義上達賴喇嘛為該寺池巴),五世達賴語重心長地囑咐:“在這雪域之地,但有風吹草動,眾生看佛門,各教看格魯,格魯看哲蚌,這首寺池巴身系全藏安危,擔子重啊。”多年來,活佛不負所望,兢兢業業謹言慎行,將一座大寺管理得井井有條。

當初,五世達賴下令核定全藏各教派寺廟的僧人名額,作為第一大寺的哲蚌名額最高,為7700。可當時寺內僧人近二萬,誰也不願意脫離這塊金字招牌。寺內高僧雲集,學風嚴謹,顯密精進,被視為天堂門口的寺院,故一年到頭香客雲集,佈施豐盛,資財雄厚,但凡一箇中等喇嘛放到一般寺院即可擔當高層主管之職。故裁減人員是件極令人頭疼的事,其他寺廟外緊內松,都把目光都投向了哲蚌。根敦活佛想了一個辦法,寺內四個扎倉的僧人大體是按前後藏、安多、蒙古和康區劃分的,於是將減員任務分解,按比例下達給扎倉堪布,這樣既分散了壓力,也照顧到了地區平衡。扎倉之外的僧人數量不大,制定了幾條標準進行裁減,比如獨生子、修行業績不達標、有犯戒行為等都劃在退寺考慮之列。總之,採用多種方法,在不太長的時間裡完成了任務,哲蚌寺的榜樣作用大大推動了這項工作,根敦活佛因此還受到佛爺在傳召大法會上的嘉獎。

前些日子,第巴府行文,要求哲蚌寺再減員3500,對其他寺院也提出了減員要求。早在半年多前,桑結就召集三大寺、扎寺及各教派代表開會,宣佈了進一步裁減僧員的計劃,說明了理由,只是具體人數尚未確定。根敦接到行文後,召集活佛、堪布和部分大喇嘛開會,宣讀了通知,開示了道理,將任務按扎倉分配下去,沒想到這次卻炸了鍋,從普通僧人到中上層任職喇嘛,議論紛紛,群情洶洶。

第二天,格貴大喇嘛同幾位扎倉堪布,不顧活佛正在病中,硬闖求見,一進去,就七嘴八舌怪怨起來:

“7700是佛爺定的數,第巴府憑什麼裁減?”

“翻修僧舍的報告遞交多日,上次達瓦說讓把費用和差役人數再核實壓縮,現在一減員乾脆停了。”

“現在黃教當政,反而處處受管。”

“連人家外人都看不慣了”。

“聽說多吉扎寺和敏珠林寺都沒有減員。”

“何止啊,第巴府已下令,桑耶寺全部抹紅了。”

“佛爺入定已近十年,我們去請佛爺出關。”格貴倡言。

“對、對……”眾人附合。

一位堪布神秘地說:“我聽說……”

“住口!”根敦活佛厲聲喝止。

大家嚇一跳,停止了議論。

“妄言為佛家大忌,虧你等修行多年,竟聽信、散佈無根之言。聽著,有敢擅自攪擾佛爺清修者,革除僧籍,逐出寺門。七千七為本寺最高限額,並非必要湊足此數,各扎倉按府裡規定在期限內裁員,不得有誤。退下吧。”

活佛招招手,向一名侍從附耳低言數語。這侍從是活佛堂兄弟,叫旺堆,因當年活佛年幼,他做伴一起在哲蚌學習生活,為人耿直,現任活佛的領班侍從,與桑結也頗熟識。正是他領命上報第巴府。

洛追與欽差率領的處置團第二天按計劃上路。一進入安多,就彷彿聞到一股說不清楚的氣息。初秋的草原正是草稍發黃牛羊遍野的時候,可放眼望去,百里無人煙,偶爾見到幾頂倒塌或燒壞的帳篷以及幾具滾著泥土的屍體。走到格爾木才好像一下子回到人間,有了點生氣,街上開著幾間店鋪,附近稀稀落落散佈著幾群牛羊。

在這裡,洛追一行遇到了噶爾丹派來迎接的使者。

大營設在今德令哈一帶。處置團到的那天,噶爾丹出營三十里迎候,見到欽差後言辭頗為恭順,當欽差介紹甘丹寺代理池巴、達賴喇嘛特使時,噶爾丹定定一看,忽然大笑著走上前:“啊呀,是你呀老同學……”洛追果斷地雙臂一伸,擋住了對方做出的擁抱姿式,說:“洛追此來是奉佛爺法諭追隨欽差大人處置安多事件,餘事不敢聞。”他原先想到過可以利用老同學的關係開展工作,可沿途的所見所聞卻怎麼也使他裝不出老同學相會的那種熱情,噶爾丹只好訕訕施禮。

回到大營,欽差宣讀了皇上聖旨,內雲:“……準噶爾既已歸順大清,與和碩特同為朕之子民,或有摩擦,可具表上呈,朝廷自有公斷。今噶爾丹擅自動兵,目無法度,且地方蹂躪,生靈塗炭,孰不可忍。念其初犯,倘能悔罪,朕不深究,欽使到日當迅即撤兵。立身處事,貴守信,不貳過,如若再逞,天兵定討……”

之後,洛追宣讀了五世達賴的法諭:“……爾自幼出家在哲蚌學經,當知佛法以慈悲為懷,利樂有情,爾自詡黃教弟子,卻大開殺戒,眾生受苦,菩薩不悅,今惟有遵奉文殊大皇帝旨意,方可贖罪萬一,亦不負老僧多年教誨……”

中午,噶爾丹設宴洗塵,席間欽使說:“出京之日,皇上曾有口諭:此次事件,和碩特有過在先,噶爾丹為兄復仇其情可憫,但興兵犯界,目無朝廷,眾臣譁然,舉國震動。皇上仁慈,網開一面,汗王乃明理之人,早日撤兵為是。”

噶爾丹眨眨眼道:“謝欽差大人,只是各將統兵在外,待召集後再行計議,另外在下這腿箭傷未愈……”

洛追斜目道:“大皇帝聖旨已宣,汗王是遵也不遵?應有個態度,不需召人計議。”

欽差向洛追使個眼色說:“也好,汗王一面療傷一面集中人馬,我們等幾日無妨。”

下午,塔布去大帳拜會噶爾丹,一見面雙手緊握,互相端詳,異口同聲說:“沒變,還是老樣子,哈哈。”

塔布仰頭想了想說:“時間真快,我們分手有十幾年了吧,這些年,每聽到汗王功成業就,就不勝欣慰啊。”

“哎、哎,老同學之間不稱呼什麼王不王的,就叫名字。塔布,你在哲蚌就是優秀學生,後來我也聽到不少你的故事,一根金針神出鬼沒,聽說現在擔任宮中副總管啦,謝謝你來看我啊。”

“實不相瞞,我是奉第巴大人之命前來的,他風聞你受了傷,讓我親來看望。”

說起桑結,話題更多了,不時有歡聲笑語飛出帳外,衛兵們大感奇怪,還從未見汗王這般高興過。噶爾丹嘆口氣:“不知今生能否再見到這位小兄弟,那時他就聰明過人,且思想單純有孩子氣,其實他更適合做個學者。”二人沉浸在對那段學子時代的回憶中,彷彿二人是專門來參加同學聚會的。後來,塔布又檢視了噶爾丹的腿傷,他問是否要緊,塔布皺著眉說一時難下論斷,配點藥先抹抹再說。

第二天,欽差與洛追視察了德令哈附近情況,傍晚,欽差請洛追過去,告知朝中專遞送來皇上聖旨,除指示事件的處置原則外,特意吩咐事畢後,請大喇嘛的特使隨欽差進京。“聖上召見,可喜可賀。”欽差宦海沉浮,知道往後該巴結巴結這位池巴大人了。

可洛追一下子全懵了,自己與桑結細商了兩天,何曾料到會有這一齣戲?欽差也看出了洛追的心思,便解釋說:“自進安多後,我每兩天發出一封八百里加急呈文,隨時上報情況,聖旨是剛到的。”

洛追向欽差謝過後,回到帳中迅速寫好一信,交給塔布請他星夜趕回那曲呈與第巴,為了安全,特派大毛率衛隊夜間持長明火把護送。塔布向旺秋交待幾句即上路了。

第二天換藥時間,噶爾丹見一年輕女子端著藥盤進來,定睛一看,雖衣著樸素,卻有一種純淨秀氣、天然之美。旺秋瞅著那一對老鼠眼厭惡地狠瞥了一眼,解開纏帶時,噶爾丹按捺不住,伸出毛茸茸的短粗手指在旺秋手背上揪了一下,旺秋猛地直起身正視著對方,噶爾丹一陣窘迫,問左右:“昨日的塔布醫官呢?”

侍從湊近低聲說:“醫官有事,這位是醫官的妹妹,也是一位門巴。”

噶爾丹大驚,坐起身來,連連向旺秋拱手作揖:“小妹,大哥失禮,勿怪,可千萬別告訴你哥呀,不然往後還有何臉面見……”一邊說一邊兩手拍著頭,“小妹,這傷口外圈發紅,不要緊吧?”

旺秋一邊清洗著傷口一邊說:“箭頭正傷到筋腱,此處不易用藥,已發腐,我哥要是再晚來幾天,這條腿就廢了。”說著,用一柄窄窄的細長銅片,在頂端放上藥向傷口裡送去,故意戳了一下,疼得噶爾丹直狼嚎。

旺秋裝作毫不在意的樣子說:“藥送到深處才起作用,別亂動,這個位置的傷口要臥床靜養,儘量少走動,至少養三個月才可完全恢復。”其實只是一個普通傷口,塔布配的藥,療效不怎麼樣卻能使傷口附近出現紅斑點,待傷口愈後也就自動消失了。

十天後,塔布帶回了桑結的兩封信,一封是以五世達賴名義呈大皇帝的書信,一封是以他的名義呈送的,另有一札是給洛追朝見大皇帝時的應對之策。

調停工作也差不多了,噶爾丹答應撤兵。其實他此次出兵有兩個目的,一是打擊、征服和碩特勢力,為爾後東進掃清後方障礙;二是試探朝廷的態度。他覺得目的達到了。特別是益西老總管的一席話,使他認識到自己大舉東征喀爾喀的準備還遠不充分。

有一天,益西去拜見噶爾丹。當年噶爾丹進宮都由益西引進,還常留下吃飯。二人相見,噶爾丹憶起往事,對老總管感謝再三。

“一晃離開哲蚌十好幾年了吧?那時你還不到二十,如今也已步入中年。年紀輕輕就看出你是有為之人,如今雄據漠西,抱負得展,老僧特向汗王道喜祝賀。”

“不可不可,在老總管面前不敢稱王。”

跟著,益西又回憶起與僧格的交往,“那一仗打得真慘,這麼多年來我都不敢細細回憶。能以少勝多,全仗僧格將軍智勇雙全,將敵軍準時引入峽谷中,立了頭功。那段日子裡我們常在一起,至今對你大哥還有著深刻印象。”

噶爾丹接著話題說:“老總管,弟子有一事不明,當年固始汗與兄長殺死卻圖汗佔領安多,後來又進入西藏,朝廷為何不加干涉?”

益西心中一笑,心想:算說到正題了。

“那時內地大亂,兵烽四起,朝廷自顧不暇,邊遠之事哪能顧及。而今不同,大清已經兩代皇帝數十餘載,百姓安居,根基已固。吳三桂造反,兵多時達數十萬,結果怎樣?此一時也,彼一時也。汗王乃睿智之人,此中道理不難參透。”

見噶爾丹沉思不語,益西湊近,左右看看,壓低聲音說:“來前,第巴大人念及多年同窗份上,特讓老僧通知汗王一個重要訊息。”

噶爾丹一驚,猛抬起頭,揮揮手,左右人退下。

“據密報,第巴大人得知,朝廷已調重兵開赴川陝,作夾擊態勢,統領官是大將軍福寧安。大人一再叮囑,汗王務要慎重,不可冒失。”

益西的“重要訊息”使噶爾丹更無留下之意,只在最後一次會談時提出和碩特部賠償出兵損失的要求。欽差冷冷一笑:“安多十室九空,幾被掠盡,只怕無物可賠嘍。”噶爾丹嘿然。

後來拔營時,塔布去送行,噶爾丹握著他的雙手說:“腿好些了,謝謝老同學。”又往後看看,未見到旺秋,“也謝謝你妹妹。”嘆口氣,又說,“洛追不夠意思,不如你啊。”

塔布忙解釋:“他官命在身,不像我,可以說話隨便些,勿怪。”

噶爾丹跨上馬,回首告辭,揚鞭而去。

按照桑結安排,洛追帶侍從、衛兵各八名,大毛帶隊,隨欽差進京,達瓦率餘人返藏。走之前的最後一晚,益西說附近有一仰華寺,要去那裡看望一位故人,眾人無事也相跟而行。途中,益西向大家述說了這位老朋友的傳奇故事,大家問是何人?

“巴根,老汗王手下一位老將軍。”

達瓦、烏力吉、大毛等人齊說知道,益西奇怪,一問方知他們是聽圖布說的。

“老巴根怕是有100歲了吧。”眾人吃一驚。

仰華寺是一座較大的黃廟,藏漢建築風格巧妙融合,說有僧人近千。

“怕是老人家安歇了吧?”到了寺前,達瓦有些擔心。值日喇嘛將一行引至邊側一小四合院內,殿堂燈光微弱,只見一老僧背門面龕盤坐卡墊上。

老者慢慢轉過身來,但見鬚髮銀白,顏面清癯,目如深潭,一一掃過客人,用手指了指益西,點了點頭。益西細細端詳著這張曾經熟悉的面孔,雖經數十年歲月打磨,但一個百戰老兵特有的堅韌剛毅仍依稀可見,遂代表各位向老人致意問候,獻上哈達和禮品。侍從接過後,輕聲說:“師父要繼續打坐了。”眾人只好告辭,老者始終未吐一言。

送出院門後,侍從說:“小院是師父出資修造的,早些年還參加寺內法事或出外行走,六七年前吧,師父說他要迎候一個人,從此再未離寺半步,也幾乎不再說話,有客來訪都回絕了,今天破例,大概是客人中有師父的一位故交吧。”達瓦對影響老人歇息示歉,侍從告知這幾年師父從未躺臥。回營時眾人不語,益西一路感嘆不已。

二十年後,巴根老法師終於等來了那個人,之後於一個風雪之夜溘然長逝,俗壽120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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