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毛護送洛追加措跟隨欽使,途經甘、陝、晉、直隸一路行去。洛追和大毛雖去過內地,但只到過西南一帶,這北方風物還是頭一回目睹,再觀京城繁華,真是大開了眼界。到京自由官員安排歇息,第二日上殿朝見時,康熙客氣地表示,依前例,大喇嘛特使免拜,賜座。

“大喇嘛可安好?”

“謝陛下垂問,佛爺安好。”

“朕聽說大喇嘛閉關已有七載,不知何時出關?”

“回稟大皇帝,佛爺法力精湛,入定甚深,恐非短時可出。”

“入定期間是否進食?”

“十天進水一碗,米十數粒而已。”

“地方治理靠於何人?”

“已全權委託第巴,重大事項仍須請示。小僧這次來帶有佛爺書信一封,系由侍從據其意代筆,並有第巴桑結嘉措呈大皇帝書信一封。”說畢呈上。

五世達賴的信中,表明了反對噶爾丹啟釁生事的態度,指其“不聽訓誡”,“見責於聖明極當”,又言:“臣已年邁,藏事決諸第巴……第巴向亦仰體聖意,實心任事,……乞皇上給印封之,以為光寵。”並說明安多這次戰事就是第巴協助欽使調解成功的。

桑結在信中除表態支援朝廷舉措外,說明固始汗當初為十個兒子在安多劃分了牧場,但其長子和十子因遭兄弟排斥,至今滯留西藏,這次調解時,欽使與洛追特使已就長子之子和十子返回原駐地達成協議,要求眾兄弟各安其境,特懇請大皇帝遣官督促此事。

洛追一行住在前門外積福寺,每日由理藩院官員陪同遊覽觀景,大家對戲劇雜耍之類最感興趣。期間,康熙又召見洛追一次,詳細詢問了西藏情況,洛追據實以答,在說到教派平等、普限僧額、收回寺屬土地、嚴控差役發派、安置移民、興建門巴學校諸事時,皇帝不住點頭,投以讚許的目光。

康熙是一位開創盛世大業的帝王,他隱隱感到這位第巴是一位出眾不凡的人物。洛追料不到,即使料到,也無力阻止帝王的權術。皇帝們對下屬的出色才幹,是既欣賞又防範的。洛追辭行時,皇帝表達了對五世達賴的問候,對安多事件調解成功的滿意,對第巴的勉勵,並賜第巴“弘宣佛法王”金印,但對他的另一個請求卻置之不理。很明顯,他在玩“分而治之”的老把戲。此時,經過各種情報分析,康熙已對五世達賴的生死產生了懷疑,但這回的“分而治之”確實失敗了。分而治之,要求上位者能隨時在兩方之間求取合理平衡,在當時的交通、技術條件下,康熙一對藏情缺乏全面深入瞭解,二難以有效施加影響只能遠遠望著兩夥人打鬥,所以晚年待他狠下決心收拾局面時,局面已經非常棘手。

那天送走洛追退朝後,康熙正欲往中和殿更衣,只見一個名叫王仁的老太監伏跪在地,口稱:“老奴有要事稟告。”

“公公何事?起來說不妨。”

因這王仁原系順治貼身太監,帝后對他都給幾分面子。

“老奴年過六旬,主子幾番開恩讓老奴退養,但有先帝託付一事未了,故不敢言退。”

康熙聽得一頭霧水,正要發問,王仁從袖中掏出一塊白緞,雙手呈上。

康熙掃一眼,上面印有兩個戳記。

“先帝行前特囑奴才,將來朝中商議關涉達賴喇嘛之藏事時,將此兩方印文呈給皇上。”

康熙這才仔細觀看,默思良久,只說了一句“知道了”,命人扶起王仁。

“皇上,奴才心願已了,明日即前往恩義寺,每日唸經,祝皇上萬歲大清國運興隆。”

恩義寺位於北京西山,宮中太監年老之後多送此安養,寺廟至今猶存,四周青山,土冢累累,不知多少大內秘聞被埋於地下。

安多事件處置完畢,桑結從那曲返回拉薩,到家時,梅朵和來串門的佳莫,竟未一下認出,且不說頭臉蒙了厚厚一層塵土,由於藏北天冷,套著一件不知從哪兒搞來的白茬老羊皮襖,活脫脫一個牧民。待瞅清楚來者,兩個女人不禁失聲大笑。梅朵服侍丈夫更衣洗面時,佳莫在一旁充滿憐愛地瞧著,她突然覺得,他哪裡是什麼第巴大人,分明是在外面淘氣剛跑回家的小弟弟。

桑結對佳莫的構思極感興趣,想不到這個女孩子竟有如此創意。本來鍋莊一類舞蹈是群眾自娛自樂隨意跳的,即使經過加工,在臺上總是一遍一遍重複地跳,也會感到單調。而藏戲,節奏緩慢,一齣戲要演好幾天。她把兩者結合,在舞蹈中加入簡單的故事情節,不但保持了鍋莊的娛樂性,又可以提高觀賞性。

“佳莫,你發明了一種新的藝術形式,結合了傳統舞蹈和藏戲的元素,叫什麼名稱我沒想好,但一定會受到人們喜愛。”

“大人,您評價得太高了,我只是喜愛歌舞,想到什麼隨便說說。”

“佳莫你想到沒有?節目中有多個角色,這樣就可以有多種風格的歌舞同臺出現。”

“對呀!”佳莫瞪大放光的眼睛說。

兩個人商議了一下,由桑結寫劇本,佳莫她們抽空去米欽熱寺一趟,物色幾個演員。米欽熱寺是拉薩附近四大尼庵之一,位於娘熱溝頂端山崖之上,因位置偏僻,時有歹人偷竊搔擾,寺內因此組織青壯尼姑成立護寺隊,請來武師傳授武藝,個個身手了得,屢有歹徒被打得鼻青臉腫,遂名聲大振。

第二天一大早,佳莫就同小紅、小麗進了溝。三人一路賞景說笑,遠遠望見一方巨石龐然,佳莫說那恐怕就是達賴佛爺閉關的地方,於是放輕腳步走過去。巨石上方有一洞,垂掛著黃色緞簾,有幾位修者正在參拜,三人過去磕了十八個長頭,接著向溝內深處走去,山崖上米黃色的寺牆已能望見,果然地形險僻。三人沿石山而上,到後來走不上幾步就得停下喘氣,身邊走過幾個年輕尼姑,腳步輕巧如履平地。

寺裡的住持看了第巴府行文,將二十多名護寺隊員喚來,每個人做了一番演示,有近身格鬥、空手奪刀及各式翻滾騰躍。其中一尼叉立於地,招手叫小紅小麗一邊一個抱其腿掀之,搖了數回,只覺雙腿如柱,撼她不動。過來兩尼,一人持一根拳頭粗的木棍向其頭部擊來,只見她雙臂往上迎去,咔嚓一聲,雙棍齊折,皮肉卻無事,看得佳莫三人目瞪口呆。下午,佳莫請大家到寺下平地上歌舞玩耍,最後選中了六七個人,告之排練時會通知她們,這幾個人自然十分高興。

休息時,佳莫好奇地講到外面的種種傳言,那個力氣最大的尼姑叫葉巴,她笑著說道:“什麼事都是越傳越神,這也好,現在寺院很是平靜安全。”葉巴是藏北牧民的女兒,15歲那年跟著大夥去拉薩朝聖,返回時幾個同伴抄近路走娘熱溝,夜宿米欽熱寺,第二天同伴們出發了,她留下來,就這麼簡單,也說不出什麼原因。

“你不想家?”小麗問。

葉巴笑著搖搖頭,“一晃快10年了,差不多每年回去一趟,這裡香客少,吃穿用要靠家中補貼一些。親友說我能在聖城出家還挺羨慕的,你看這身衣服的布料,是頭人太太佈施的。”

小紅又問起傳言的事。

葉巴說:“說是歹徒,大多是偷東西,也有的動手動腳,還有的晚上專門偷窺。”

聽到這裡,小紅和小麗不由把身子縮了縮,好像身上的衣服要脫落下似的。

另一位尼姑說:“太出格的事沒發生過,畢竟咱們藏人都信菩薩,要是真幹了那種事,是要入地獄變餓鬼的。”

太陽偏西,三人告辭,走出好遠,回首望去,葉巴她們還在半山上揮手。路過帕崩卡巖洞時,三人再頂禮叩首繞石一圈。回到城裡時已是暮色蒼茫了。

可佳莫她們不知,第二天,丹珠爾和甘珠爾遞出的一份情報送到了第巴桑結的桌子上。情報顯示,巖洞下那個神秘的女修近十年來首次出現反常:1、早晨,佳莫三人到石下朝拜時,正在磕長頭的女修突然伏在石上抱住頭久久不起,後來女修匆匆拜畢,神色慌亂;2、傍晚,佳莫三人返回時叩首繞石,本該出來磕長頭的女修卻破例未出現。

桑結凝思片刻,心中一驚,不禁自言自語道:“莫非女修是她?”

50歲的多爾濟依然身板筆挺,著裝得體,只是稍微胖了點。他每天都要在鏡子裡端詳自己,小心地用鑷子拔掉變白的鬍子頭髮,好像這樣就能夠留住歲月的腳步。當初格魯得勢,大局平定後,他一直住在汗王府(成婚後,他另建宅院,搬出了汗王府),廣涉文史,習練弓馬,深沉謀略的氣質酷似固始汗。老汗王死後,他隨大哥丹增返青海,結果被老二和老七聯手趕了出來,親大哥尚如此,自己這個被父王收養的義子自然是更無立足之地。

這雪域是比安多更廣袤的土地,是父王事業發軔之地,這麼多年來,他一直暗暗發誓要再興父王大業,做雪域之王,還要號令安多諸部,做和碩特大汗。他是一個有耐性且務實的人,規劃了若干步驟,一步一個腳印,他像一隻嗅覺高度靈敏的獵犬,密切關注著局勢的變化。他的計劃是,等時機一到,他就設法制造出三大寺同第巴府對立的局面,然後自己打出尊黃的旗號,就像當年父王除掉小藏巴汗那樣搬開那個障礙。

他仿照父王拜四世班禪為師之例,也拜五世班禪為師,作了入室弟子,每隔半年去扎寺看望五世班禪,送上豐盛的供養。拉卜楞寺聲望日隆,他又拜師作了拉卜楞寺池巴嘉木樣大活佛的弟子。當然也要拜訪幾位兄長,特別注重和老七聯絡感情,他深知七兄的心思和實力,將來會有求助之處。他也清楚,涉及黃教的事務,三大寺態度是個關鍵,但須謹慎接觸,勿讓人生疑。

昨天,帕崩卡那邊送來一塊溼泥土,上面還附著一片藏紅花瓣。是洞中一個侍從喇嘛將盆中剩水潑到石下,女修繞石時聞到異味,裝作提鞋摳下一塊溼泥。一聞就聞出是藥水,薄荷味很刺鼻。“不用再懷疑了,老喇嘛早就上西天了。下一步呢?桑結下一步該作什麼?”他的心裡一陣激動,接著一會兒是放鬆一會兒又是緊張。

每逢遇到難解的問題,他就會在府邸後面的拉薩河畔漫步,這裡風景怡人,一來可激發靈感,二來也能觀察民情。夏天水勢開闊雄渾,每天下午,一排排婦女在河邊洗衣服,也順便洗洗腳,用手巾擦擦大腿。不時有歌聲傳來,或突然爆出一陣嘻笑,接著幾個年輕姑娘互相追逐打鬧。在稍遠處的下游,幾個婦女默默地洗著,互相偶爾說句話,她們是賤民,表面上看不出什麼,但她們及家人無形中被禁錮在一個小圈子裡,但她們寧願選擇在這看不見的隔離牆裡生活,這使他們有一種穩定感、安全感。

一段時間來,多爾濟從洗衣女的服飾和口音判斷,不少人是外地人,在閒聊中得知,她們的家庭多是近幾年從安多或滇北、江東康區搬遷來的,據說還有從不丹、尼泊爾過來的。他不禁沉思,同一個時期的安多,幾位兄長為了爭奪地盤,競相修建寺廟,他去年做了一個大略統計,這些年新增寺院近千,大者動不動就是數百喇嘛,有的上千,農牧民負擔沉重,以致於有的部落被迫放棄牧場土地整體遷入藏地。

“桑結呀桑結,三怙主何其鍾情於你,將慈悲、智慧、勇氣集你一身,使你繼承、延續了宗喀巴和五世達賴的光芒。”在心底裡,他是敬佩他的,但這不影響他把他作為對手,視為障礙,兩碼事。

向東望去,已可瞭見柳林中的汗王府了。最近幾年他不常去看望這位少勇無謀只圖苟且的賢侄,前些天,聽說侄子達萊汗生病了,他覺得還是該去看一趟。他到汗王府的時候,宮中一個僧醫正為其把脈,放下手腕後對王妃說:“汗王無甚大礙,靜心調息可漸漸恢復。”僧醫與多爾濟見過禮後,又說,“塔布副總管本要前來,不巧因事絆住,命小僧先過來看一看,既無礙大家都放心了。”

其其格送出門外,僧醫說:“汗王面容懨懨,系長期鬱結所致,望王妃多加安慰開導。”其其格道謝畢還未及返回屋裡,就聽汗王正在大罵:“我知道自己無病,你等非去請醫,分明是咒我早死,一個個沒安好心。”一邊罵一邊抄起忱頭向大妃扔去,多爾濟少不得上前勸慰一番方告辭。

達萊汗讓其其格代送十叔。二人一前一後向大門走去。

“聽說賢侄媳拜第巴大人為師學畫,大作可否讓為叔一睹?”

“十叔見笑,小女子不過藉此消遣而已。”

多爾濟嘆口氣:“其實汗王的病根兒,你我都明白,安多是有家歸不得,在這裡只是一個吃飽就睡無所事事的寓公,家中呢,侄媳都賢惠,可至今尚無一男半女,落落寡歡,無可消遣,難免生出病來。我這侄子心量不大又不活絡,有機會多讓他出來走走。”

其其格早瞧出這十叔是個精明強幹、心術難測之人,故想方設法使汗王與他保持距離。二人走出大門,多爾濟在前突然放慢腳步,一邊口中說著留步一邊返身作出勸阻手勢,正觸到身後已貼得很近的其其格的胸部,趕緊驚慌地收回雙手。其其格但覺被烙了一下似的,又不便發作,只說了一句十叔好走,就扭頭回去了。

多爾濟停住回憶,往自家走去,飽含著水汽的晚風從江上吹來,深深吸了幾口頓感神清氣爽,快到家門口時,答案想出來了,他幾乎喊了出來:對!桑結的下一步必定是尋找佛爺的轉世靈童,不然一旦事情洩露,他如何交待。不,這不是下一步,可能現在正在尋找,不,不是正在,或許已經找到了。他只能極秘密地尋找,在什麼地方尋找呢?靠給誰尋找呢?從女修報告來看,近十年來,除兩名侍從外,只有三個人進過巖洞,塔布的任務無疑是設法儲存法體,選在高敞的洞中是個好地方,但他在宮中工作,家又在附近河谷地帶,不可能是他。只有那個洛追加措了,他是佛爺入室高足,達旺寺池巴!

達旺地處荒僻,聽說佛爺小時還在那一帶住過一段時間。為此,他曾派出一個精幹下屬去核實情況,果有此事,而且佛爺當時化名正是桑結嘉措。並且,一個看似不起眼的人引起了他的注意:她叫曲珍,是當年佛爺逃難達旺時借居的那家女兒,佛爺走後不久,她出家到烏堅嶺寺,是敏珠活佛的姐姐。此外還打聽到,由烏堅嶺寺送到達旺寺的學僧叫洛桑。他直覺其中定有文章,乾脆冠冕堂皇從正面下手,因為在那種小地方,出現任何一個陌生人都會惹人眼目。自己當然不能出面,但無論靠給誰,必須對其道出實情,否則無法去做。

思慮再三,他覺得管家道布登算一個,此人多年追隨自己靠得住,腦瓜靈活,前曾在怡和堂假扮夥計,後來又負責與女修聯絡,憑他的聰明勁,大約也看出了幾分。但道布登是男人,也容易引起別人注意。再就是,妻子哲木蘭。哲木蘭是東蒙額爾古納旗王爺的女兒,率直純真,少有任性嬌態,嫁來二十載,至今育有一女一子,女兒嫁給五世班禪同父異母兄弟,兒子才十來歲,名叫噶丹旦增。妻子篤信黃教,每逢朔望必去大昭寺禮佛上香,是個最合適的人選。

於是在一次閒聊中,多爾濟故意好像不經意地談到一些“怪現象”,特別提到第巴大人與寧瑪過從甚密,說什麼名為“互相請益,實際是教派混合,外黃內紅”,等等。

“第巴大人如此行事究系何意?”妻子甚感不解。

“一時還難說,黃教上層早已議論紛紛。”

“佛爺難道坐視?”

多爾濟雙手屈伸了兩下,少傾,壓低聲音說:“你以為佛爺還活在世間?”

“什麼?……你……”妻子瞪大了眼睛,與其說是驚訝不如說是驚恐。

多爾濟將相關情況細細道來,妻子連連搖頭仍不敢信。

“那三大寺就沒有懷疑?”

“甘丹寺從不主動出頭,哲蚌的根敦大活佛是第巴的同學好友,而色拉寺切巴扎倉的堪布正是敏珠林仁欽活佛。可不要小看第巴大人啊。”

妻子有些憤憤然了。

多爾濟接著凜然道:“黃教乃蒙藏民族共同信仰,連朝廷也尊崇有加,當年父王與達賴、班禪二位佛爺千辛萬苦建立的甘丹頗章政權,眼看要在別人手上易色,我們豈能坐視不管?”

“何不將情況向三大寺說明,共同拆穿其陰謀。”

“問題不是這麼簡單。我已經想好了一個釜底抽薪的辦法,有勞夫人辛苦一遭,女人出面不易引起懷疑。”

“我聽夫君的。”妻子眼中流露出堅決勇敢的神情。

多爾濟將那天散步時想出的答案及要採取的步驟說出,妻子出去後,他雙手合十,豪氣油然地在心中默默唸道:“菩薩保佑,我多爾濟繼承父業一展抱負的機會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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