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加各類法事活動是哲蚌寺學習班每個學員的必修課,傳召大法會是每年規模最大的法事活動,一般在正月初三至初十舉行。每每逢會,上萬的僧人聚集在大昭寺廣場及附近,袈裟似海,經聲如濤。圍觀者也是成千上萬,因法會佈施比平時佈施功德更大,因此人們紛紛將哈達和裹在包內之錢物投入場中。一時間,哈達如飛雲,錢物似急雨,而在場的僧人必須保持一貫的姿式,不停地誦經,不許東躲西閃、抱頭捂臉,於是一個個光頭成了標靶,直打得場內齜牙咧嘴,場外興高采烈。格魯戒律極嚴,佈施一律上交,大部歸寺廟,餘下的由全體僧人均分。達賴喇嘛也以僧人的身份領取一份兒。

桑結在哲蚌學習時,每年都參加大法會。女孩子們專門將錢物首飾瞄準這一幫學僧投擲,以致於會前許多僧員都爭著留下護寺,不願參加法會。桑結最認真,坐姿端正,目視前方,因此也招來更多佈施,哈達落在頭上,飄在臉上,他都顧不得拂去。多年後,他在一次開示中感慨地說:“大師發起的傳召法會是宏揚佛法的好形式,就拿投放佈施來說,使僧人真真切切、實實在在體驗到與眾生的依存關係,三寶普度眾生,又靠眾生供養,眾生布施三寶,在普度著自身同時也在普度著眾僧。所以佛祖在《金剛經》中說:‘我應滅度一切眾生,滅度一切眾生已,而無有一眾生實滅度者。’

又到了一年一度的傳召大法會,聽著大昭寺廣場傳來的誦經、辯經聲,五世達賴真想再去經場親睹那令人熱血沸騰的場面,只是近來腿足常感不適,他知道這是小時候那段日子留下的後遺症。不過也不寂寞,除了桑結和益西總管,還有五世班禪派來拜年的使者和三大寺前來請安的代表。

“大法會還是大師開啟並傳承下來的。格魯屢遭打壓,能堅持不散,大法會功不可沒。現在環境好了,大法會在組織過程中,要凸現它的本來意義。”五世達賴頓了頓,示意大家用茶,又接著說,“我曾經下場參加過一次辯經,輸了,差點兒讓僧眾把我扔到牆外。這麼多年來,我經常回憶,從中獲得不少啟示。”

在座的人都沒聽說過這件事 ,投來好奇的目光。

五世達賴的目光穿透歲月,緩緩敘述著往事。

“那年還不到三十吧,第十一饒迴水馬年,老汗王帶兵除掉了藏巴汗,成立了甘丹頗章政府。黃帽僧揚眉吐氣,高興啊。第二年正月大法會,是我和前世班禪佛爺主持的。那時法會共七天,先是誦經、請高僧講經,後三天辯經。說實在的,過去環境險惡,東躲西藏,還真沒有好好兒聽過辯經,這回一聽,很有趣味,場面也非常熱鬧,年輕人嘛,有點兒坐不住了。我問班禪佛爺能不能也下場去辯經。佛爺笑了,點了點頭。”

辯經源於佛教傳入藏區後與當地苯教爭奪信眾的一種形式。宗喀巴將其規範化,作為大法會一項重要內容,並引入到僧員平時的學習、考核中,使之經常化、固定化,成為一名黃教僧人必備的宗教素養。辯經一般是一對一,一為問方,一為答方。答方在特定情況下也可以反問問方。問方多為站立,雙臂舞動,表示提問;答方多坐,伸出雙臂表示應對。考試中的辯經有裁判,平時法會或學習中,旁聽者就是裁判。不但提問、回答要合佛理,反應還須快,即問即答。張口結舌、含糊不清或錯了再說,都不允許,被認為輸了。答問雙方辯到興頭,往往手舞足蹈,語如連珠,旁邊喇嘛也坐不住了,分別以呼叫或手勢為其中一方加油。

“我選擇作答方,從臺上下去坐到指定的地方。場子裡靜了好半天,從牆角站起一個喇嘛,年紀與我相仿。走到我跟前,雙方依例合十致敬。開始我們都有些緊張,開辯後就忘了一切。他單刀直入地問:衛藏四宗,何者更優?我回答:法門八萬四,無高下之分。他又問:既各宗平等同為佛門,為何令彭措林寺換帽?我心裡明白了,他是噶舉覺囊派僧人。下邊是我們之間的辯論,大意吧。

“‘貴教派追隨藏巴汗,對格魯和其他教派打擊壓制,幾欲消滅,惡業昭昭,有今天的下場也是果報。至於貴教派的教義,各教派早有批判,就是噶舉派也不以為然,拉你們進去,無非借用你們的力量而已。’

“‘藏地佛教源自印度,均系蓮花生大師、阿底峽大師所傳,各派同出一源,有何不同?’

“‘覺囊也講空,但不是自空,而是他空,否定一切,只承認宇宙中存在一個至高無上的佛,這與印度婆羅門教一樣,只不過把梵換成了佛而已。否定了佛教的根本原則,即眾生是佛,眾生平等。’”

五世達賴喝了口茶,解釋說:“覺囊作為一種假佛教早已不存在了,可當時格魯剛上臺執政,其他教派多有不服者,有人就利用覺囊的彭措林寺被換帽封書一事發難。我們二人已經不是單純辯經而是辯論到現實問題了。”

五世達賴看看大家的表情,笑了,放下茶杯說:“他的下一個問題把我問住了。可以看出,他不是那種挑釁的人,是想求證問題。我呢,一來是當時自己的精修和研習還不夠,二來也欠缺應對經驗。

“他是這樣問的:好,你認為覺囊屬婆羅門教。婆羅門教認為‘梵’是宇宙唯一真實存在,至高至大,眾生都在攀登從世間到‘梵’的‘梯子’,靠上接近‘梵’的是智者尊者,靠下的則是愚者賤者,眾生由此分出等級。宗喀巴大師認為眾生修行分為‘三士道’,下士求今生後世安樂;中士求個人超脫生死輪迴;上士求利他普度有情。請問這與剛才說的‘攀登梯子’有何區別?‘三士道’不就是三個等級嗎?更不用說世俗生活中眾生的地位千差萬別了。

“那個喇嘛越說越快,衣袖翻飛,兩隻腳也交替跳起來。開始我還清醒,‘三士道’是根據眾生修行根器和條件不同而安排的三個修行次第,並無優劣尊卑之分。但這意思該怎麼表達呢?我有點發懵,越著急越不知該怎麼說。只聽一片鬨笑,一群年輕僧人圍過來,他們咧嘴笑著,聽不清說什麼,然後把我舉起來。按慣例,可以將輸者扔出牆外。當然這只是個遊戲,牆還沒有一人高,外面是沙土草地,摔不壞。看來還是給了點兒面子,只是把我往高一拋,接住就放下了。我耷拉著頭上了臺子,班禪佛爺微笑著請我坐下,然後招招手請那位僧人過來。那位喇嘛不好意思地走過來,站在臺下。佛爺和藹地問:你既然是問方,知不知道問題的答案?他搖搖頭,有些吞吐地說,自己原是修習覺囊,感到教義混亂,專程從喀爾喀來藏學經,對黃教心生仰慕,但有些問題還搞不清,想透過辯經得到答案。佛爺抬起頭,場子裡很靜,千百雙眼睛都期待地望著他。他站在臺子上,神態安祥,語調沉穩,是這樣說的……”

這時,益西總管一邊招呼侍從換上熱茶一邊說:“佛爺講了一大氣,不妨歇息一下,走動走動。”五世達賴點了一下頭同意了益西的提議。

桑結和一名侍從攙扶五世達賴登上宮頂平臺。冬日的拉薩,只要不是陰天,午時還暖洋洋的。

“桑結呀,問題的答案你該知道了吧?”

以桑結的精修是沒有問題的,但他還是說:“哪裡,我還要聽班禪佛爺的開示呢。”

“事後,班禪佛爺對我說,他也參加過幾次辯經,也有輸的時候。他語重心長地說,辯經就是一種修行的方式,不但可以提升修習、鍛鍊口才,最重要的是可以體現佛法面前眾生平等。把這種方式日常化,就能培養僧人的平等心、無差別心、大乘心。佛爺的話給我很大啟示,雖然以後未再下過場,但‘辯經場上無尊卑’這句話記住了。”

大家回到座位上後,五世達賴幾乎是一字不差地回憶了班禪佛爺的開示:“平等,是人類最根本的訴求。可是世間從來沒有平等過。為什麼?因為人來到世間就必然著相,有相就有差別,有差別就不會平等。換句話說,諸相真要平等了就不會有這世間了。”

場子裡鴉雀無聲,每一個人都專注地聽著。

“佛祖說的眾生平等不是指世間的平等,指什麼呢?我們看看佛祖在《能斷金剛般若波羅密經》中對其弟子須菩提的開示吧。

“——佛祖問:可以身相見如來不?(大意:眾生能以某種世間的身份見到佛嗎?)

“——須菩提答:不可以身相得見如來。(大意:不能。)

“——佛祖曰: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若見諸相非相,既見如來。(大意:眾生被附著的各種“相”,是變幻無常非自性所有的。認識到這一點才算修行入門。)

“——佛祖問:可以三十二相見如來不?(大意:佛有三十二相,眾生能透過其中一相見到佛嗎?)

“——須菩提答:不可以三十二相得見如來。(大意:不能。)

“——佛祖問:何以故?(大意:為什麼?)

“——須菩提答:如來說三十二相即是非相,是名三十二相。(大意:佛說過所有相皆虛幻不實,故其自身的三十二相亦是如此,只是為了方便權稱“三十二相”而已。)

“停頓了一下,佛爺對所有人說:在場的各位同修,哪位上來說說佛祖開示之意。說錯也無妨。”

說到這裡,五世達賴也稍停,接著說:“場內無人應答。這時發生了一件趣事,不知誰家的一個小孩子,三四歲吧,跑到臺上,吸引了大家的目光。只見一老僧慌忙上臺向佛爺賠禮說沒看管好孩子,他一邊去捉一邊責怪那孩子說:‘僧沒僧相,佛沒佛相’。不想那孩子隨口應道:‘沒相見沒相。’佛爺心中大驚,孩子的話正是佛祖開示的答案。與我辯經的僧人一直站在臺子下面,突然抬起頭說:‘佛爺,孩子的話啟示了我,佛家講的眾生平等是無相平等、靈魂平等,無相即成佛。弟子誠心皈依黃教,請佛爺教誨。’佛爺深深點了點頭,表示讚許。”

在座者都在思索著班禪佛爺引述的那幾句經文,桑結嘉措會心地笑了笑。

五世達賴起身慢慢踱步到窗前,像是自言自語,聲音很輕地說:“那天本來晴好,卻忽然平地滾過一串雷聲,飄下一陣席片大的雪花。後來人們才知道,這是瑞兆,黃教兩大活佛誕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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