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麗急急忙忙進來,小聲說:“小姐,我看見夫人去王府了。”

“走,咱們過去。”

從瓊結回來後,佳莫漸漸冷靜下來,經過一番長考,和小麗商議,決定先找機會進出十王府,尋找線索。

二人到多爾濟府上,被門丁攔住:“二位小姐,不知到府有何事呀?”

“這位阿伯啦,我家小姐是來找我家夫人的,就是曾在府上住過一段時間的……”

小麗正在解釋,正巧道布登走過,“哎呀,是小姐吧?夫人在客廳正與王爺閒談,請進請進。”又對門丁說,“這是‘姑姑’的千金。”小麗聽著那尖聲細氣的嗓音,不由抿嘴偷笑。佳莫突然想起洛追講述的那年哲木蘭去達旺時,隨員中有一人說話怪怪的,心想,想必就是這個管家。

從早晨起,多爾濟就合著眼幾乎一動不動地坐在椅子裡,偶爾端起碗喝口茶。昨晚六世達賴私逛夜市的舉動,他很快就知曉了,感到訝異和震驚,今早派人去東街那家酒店設法核實情況,還未回報。其實,年輕的達賴喇嘛一舉一動都逃不過他的眼睛,最近一年來,這位佛爺多次出宮,或參加法會或入寺學習,開始他甚為迷惑,很快悟出這是那個第巴對小達賴的精心培養。他不得不承認,桑結嘉措做事確是富於創新、敢於冒險,後來他還透過幾個途徑得知,讓六世達賴喬裝化名出宮,除身邊幾名侍從外,連三大寺也不知情。吉祥天女節那天佛爺居然戴上面具下場跳神,他得知後,眯著眼尋思了半天又搖了搖頭。這種作法雖不符身份,但講出去卻算不上多大過失,這個年輕人會編劇、善詩歌,還能演出,真乃多才多藝,他說不出自已是個什麼心情。

正琢磨著,下人稟報,“姑姑”求見,多爾濟才如大夢初醒般站起迎客。

“夫人這一向可好?”

碩林嘆口氣:“什麼好不好的,無非打發日子罷了。”

多爾濟故作試探狀問:“小姐婚事如何,訂下日子沒有?”見對方默然,又道,“小姐嫁去雖作如夫人,但那第巴大人才藝出眾,儀表堂堂,不負令愛一生,莫錯失機會。”

“其實我已答應他了。”碩林木然地說,多爾濟聽在耳中不禁心裡一驚,“但有一個條件,他身為第巴,必須抓住殺害我丈夫的真兇,並以三年為期。”

“不知可有頭緒?噢,但凡第巴大人上心的事,應該能辦到。”說著下意識地將手指屈伸了一下。

碩林忽然感到了心房的顫抖,她猛然憶起十七年前,那隻從轎簾中伸出的毛茸茸戴著大鑽戒的手,也是這般屈伸了一下。莫非他冒充汗王?但他讓道布登安排我去帕崩卡,這是為什麼?要達到一個什麼目的?她暗想著。

“夫人剛入中年,來日方長,遇事放寬肚量。上次說的那件事,準噶爾汗王又捎來信,巴望夫人成行,以慰渴慕,望再思。”

“王爺的好意領了。對方既是汗王,這裡也理應由汗王出面為妥。我去帕崩卡是汗王親口所命,按說早該有個交待,只是王爺總說汗王身體不爽、頭腦昏沉,至今未見,望王爺安排一下,這麼大的事總要汗王點頭方可。”碩林分明是裝著一肚子明白,故意試探、敲打對方。

多爾濟也不傻,表面應付著,心中念道,這“汗王”雖是個虛銜,有時卻也離不得,還有點兒作用。這時,道布登從外面進來,好像要說什麼事,碩林見此便起身告辭。

道布登剛才出府正是聽取耳目的查報,沒想到回來時遇到佳莫和小麗。佳莫和小麗藉口找人,在多爾濟府內注意看了看。說是王府,也只是比一般富人的住宅高檔一些,但院子收拾得井井有條、乾乾淨淨,連別人不注意的角落也纖塵不染,可以看得出主人是個做事縝密細緻之人。

佳莫二人沒有去驚動哲木蘭,待轉到客廳時,碩林正好出來,佳莫只說是來找她,三人一同向門口走去。這時,多爾濟出屋看見,在後面招呼道:“小姐不妨屋內坐坐。”

“找阿媽有點事,以後當再來拜訪。”佳莫回頭笑笑說。

但就是這一瞥,她發現多爾濟目光中閃過一絲難以覺察的眼神。

碩林母女走後,多爾濟聽了稟報,在室內轉開了圈圈,不過轉了不久就停下了,他得出了三個結論:

一、這回達賴出宮系瞞著第巴的私行;

二、私行看不出有何特定目的,只是年輕人的好奇,故老闆娘為其介紹酒女,他只是盲目跟去又很快跑出,沒做下什麼事情;

三、這位佛爺看似文弱,其實敢於行動,做自已熱愛的事情。

他吩咐道布登讓線人繼續關注達賴的一言一行,併發下重賞。他像是在看戲,但他知道,高潮還在後面。

桑結一進門,梅朵就察覺出了他臉上多日不見的笑意,“桑結啦,什麼事啦這麼高興?”連江央也看出了,附在耳邊悄聲說:“阿爸啦,是不是佳莫阿姨那邊……”

桑結一陣大笑,擺了擺手,接過妻子捧上的茶,邊喝邊道出了緣由。

經過兩年來的努力,特別是其其格從中發揮作用,與達萊汗的談判終於有了眉目,大致有以下幾條:

一、達萊汗放棄汗王名號,率藏區的固始汗後裔及屬下所有蒙古人歸附達賴喇嘛,尊重、服從第巴府的權威,若有不願者一律離開西藏。

二、第巴府為其向朝廷請求封賞爵位,准許世襲。

三、現有府邸明確歸達萊汗所有,另賜大莊園一座,牧場一處。

四、與其他貴族一體對待。

五、交出順治皇帝賜給老汗王的印冊。

六、餘人待遇另行商定。

“汗王答應了?”

桑結點點頭:“依其其格的意見,擬就條款,儘快簽署。”

“王妃說得對,你呢?”

“我當然巴不得立刻就籤。梅朵啦,我說一句在外不便講的話,一旦簽下協議,我敢保西藏百年安定。”

“真的?”梅朵瞪大了眼,又看看江央,“阿爸在家裡講的話,不能出去對別人說。”

江央很懂事地點了點頭:“阿爸,如果籤不成協議呢?會怎樣?”

梅朵剛要批評江央不會講話,桑結愛撫地摸著孩子的頭說:“這麼考慮問題是對的,要想到萬一辦不成會有何後果,及早作好兩種準備。”

江央受到大人鼓勵,自信地笑了,忽然仰起頭問:“阿爸,吉祥天女節那天扮大神的人是誰呀?”

天女節那天,梅朵怕累著沒去,聽堂姐、尼雅她們回來講得天花亂墜,此時她也接著女兒的話說:“都說他跳得好,那個女的也跳得好,聽說是嘎麗寺的。”

“會不會是哪個寺裡的喇嘛?”

“那天人很多,我也沒看清,不會是喇嘛吧,大概是朗瑪吉朵的人扮演的。”

“你說的是佳莫阿姨她們那個演出隊?”

“嗯,吉朵里人才不少,那天的樂隊裡就有他們的人。”

不知是什麼心理,驅使江央後來特意藉故找小麗玩,去了幾次吉朵,但沒有見著那個人,為此惆悵了一陣子。

“哎,孩子把話岔開了。你剛才說其其格主張立刻就籤,那為什麼沒有籤呀?”

“汗王的意思嘛,還是想找十王爺把事講明白,畢竟與他有關係,自家人別因這件事鬧彆扭。汗王身體不大好,看來他是誠心的,說的也有道理,我就依他了。最後其其格做主,不管談的是什麼結果,一出正月就籤協議。也就是多等幾天吧。”

看來桑結很輕鬆,吃飯時還讓女兒倒了一碗葡萄酒,他近來對這種又甜又酸的口味很感興趣。他沒料到,事情往往在一夜之間就會發生變化。但他預測對了,爾後雪域風雲多變,人心不穩,八十年後才平息下來。

轉眼到新年了,時間進入1700年,康熙三十九年,洛桑進宮第四個年頭。

其其格瘦了,多日來為汗王延醫熬藥,衣不解帶。正月裡一天,多爾濟和哲木蘭前來探望侄子,寒暄之後,汗王使個眼色,其其格拉上哲木蘭到別屋說話。

汗王靠在床上,半蓋著被子,低燒總是不退,說話有氣無力:“十叔啊,年前我已經同第巴大人談的差不多了,你看看協議。”說著,遞過文書。

多爾濟細細讀了兩遍,暗思:這份協議一旦簽署,就等於把自已的命運交給別人掌握了,多年來的抱負雄圖統統化為流水,便說:“賢侄,簽字之前,是否知會安多方面,省得日後落埋怨。”

“我看算了吧,其實這就是我們兩家的事,與他們何干?況且你去年也通知過他們了。”

多爾濟眼珠轉了轉說:“我看還可以再提些條件,賢侄應該擔任副第巴。”

汗王慘笑道:“你看我這身子骨還經得起折騰嗎?平心而論,條件夠優厚了,算是給子孫家人留點兒基業吧。”

“那依賢侄之見就這麼定了?”

“十叔啊,就這麼定了吧,已經說好出了正月就簽字,你回去也準備準備。大人又說了,十王爺有才幹,願意做官,他一定妥善安排。”聲音越來越低,似乎睡著了。多爾濟見狀起身告辭,同哲木蘭返回。

送走多爾濟哲木蘭,其其格進屋給汗王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又端來一碗奶茶。

“不行了,說幾句話就覺著累。”

“剛才和十叔說的怎麼樣?”

“那十叔陰陽怪氣,說要給我討個官職,看樣子不太痛快,不過也說不出什麼來。”

“那就莫再猶豫,這件大事解決了,你也放寬心養養身子。”其其格說至此有些吞吐,“汗王,我想在協議中再加上一條,”見汗王抬了一下下巴,才又說,“歸附後,從蒙俗或從藏俗,各隨其便。”說完盯著汗王。

汗王長出一口氣點點頭,拉過其其格的手:“你年輕輕嫁到府中,雖吃穿不愁,可我清楚你一天舒心日子也沒有過。我快走到頭兒了,說實話,訂這個協議,就是為了你和大妃,她是個沒主意的婦人,以後這個家就靠你了。”

嫁過來這麼多年,丈夫還是頭一回這般貼心知已地和自已說話,其其格心一酸,不由淚水漣漣。這時,達萊汗突然想起什麼似的說:“當年皇帝賜給爺爺老汗王一顆印,傳給阿爸又傳給我,一直未用過。阿爸當年說如需蓋印,則用另一方,並傳下話:真印不可露面。”見其其格十分好奇,指著一個非常隱秘的角落,“在那個衣箱裡邊就是,你開啟看看,沒有我了,你千萬把它藏好。”

其其格開啟衣箱,瞧見一個牛皮匣子,開啟後,是一印一冊,拿起印,沉甸甸的,看了看印面,果然嶄新的,未用過印泥。反覆看,未發現什麼特別之處,扭過頭問達萊汗:“為什麼不能露面?”

“老實說,我也不明白為什麼。”

其其格暗想,這汗王真是個糊塗蟲,正打算再細察看,丫環在門外稟報大妃前來,於是急忙放回原處擺好。

正月二十五,傳召法會結束後,照例是三天遊藝活動,因見汗王今天精神好些,其其格和烏雲前往觀看散散心。她們前腳剛走,一頂小轎抬到汗王府門前。門丁以為是哲木蘭前來,不想下來的是十王爺,忙迎入。

“賢侄好心情。”見汗王正在院內散步,多爾濟也過去陪著。

“十叔沒有去遊藝會上看看?”

“我惦著賢侄病情,過來瞧瞧。”

“那個事一定,心情放鬆,病也輕了,今天讓其其格她們都去玩個痛快。”

“我也想通了,就依賢侄,這把年紀圖個安穩吧。”

二人正說著,一個丫環過來請汗王用藥。

達萊汗皺皺眉:“算了,我看用不著再喝,一聞見那味兒就夠了。”

“不可不可,賢侄身子虧損日久,還是要繼續調理為好。”

返回臥室,見丫環端來藥,道布登上前接住,多爾濟先接過吹吹氣,待不燙了遞上。達萊汗一口氣喝完,躺下,趁達萊汗躺下多爾濟為他蓋被時,道布登迅速將藥碗揣入懷中,二人對視一眼就告辭出來。

這天后半夜,達萊汗開始覺得不舒服,第二天白日病情似乎轉輕,故未在意,只是發現身上出現幾個小斑點。第二天夜間病情突轉兇猛,待叫來範老闆時已是奄奄一息。聽府上人員講了前後經過,範老闆摒退左右,輕輕撩起汗王衣服,腰間一圈黑斑赫然入目,暗吃一驚,於是不動聲色讓家屬準備後事。

待範老闆出得王府,只見一頂小轎停放門口,暗中突然走出一個人影,嚇了一跳。

“先生可是怡和堂範老闆?汗王病情如何?”

“回王爺,小人進去時汗王已是彌留,故未施醫用藥。”範老闆看清了來者。

“先生可知是何病?”

“汗王已是無藥可救,小人只好請家人準備後事,王爺此刻進去,怕是汗王已歸西了。致於何病,小人自思人已無救,故未細察,還望王爺寬恕疏忽之罪。”

“有勞先生了,人既已死,怪有何益。我這賢侄心量小,長年抑鬱,加之受涼,飲食不當,故早早辭世,說來心痛呀。”

範老闆行醫一世,精於世故:“王爺所斷甚是,小人經點撥也覺確是這等病因。”

這時府內傳出哭聲一片,多爾濟帶十數人趕將進去,門口留二家丁把守。範老闆不由摸摸脖子,心想,若晚出一步,怕是出不了這個門了,但覺冷汗順著後脊樑溝滑下。

大妃已是哭的淚涕俱下,其其格尚是鎮靜,可畢竟首次遭逢這等事,也是有點兒手足無措,府中上下亂作一團。多爾濟等不及丫環通報就衝了進去:“賢侄情況如何,昨日還好好的,不會有事吧?”

56歲的達萊汗走完了這一世輪迴,想到這位侄子命運多蹇,多爾濟也不由擠出幾滴眼淚。汗王的雙目睜著,好像在期待著什麼,多爾濟用手去合,卻合不住。

“十叔應清楚,他想看到什麼。”其其格在一側冷冷地說。

多爾濟竭力迴避著:“其他事情都放一放,來人,將汗王裹住,準備長櫃。”

道布登不知從哪兒拿來一捆白布,依蒙俗,除頭部外,將達萊汗全身裹了個嚴嚴實實,又找來一長櫃,放置其中。這一切都弄完了,多爾濟才似不經意地說:“一個下人辦事回來,正碰上範老闆,得知賢侄病又犯了,我這才趕來,沒料到還是晚了。唉,賢侄這一輩子可憐啊。”

其其格思緒紛亂,一時也無暇去細想,只是覺得這個晚上有太多湊巧和奇怪的事情,匆忙瞥了一眼,衣箱仍放在那個隱蔽的角落。不知不覺天色微明,待靈堂草草布就,道布登指揮下人將長櫃置於木架之上,已是天光大亮。

“十叔忙碌一宿,回府歇息吧。”

“自家的事客氣什麼,這裡事務尚多,不忙著回去。”

匆匆早餐畢,其其格命管家向第巴府報喪。一會兒管家返回,悄聲說:“十王爺手下把住府門不讓出進。”其其格大為驚訝,正待詢問,只見多爾濟一擺手,“道布登,你代勞一趟吧。”這一幕來的突然,待其其格忽然意識到什麼時,一種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她裝作不在意,考慮著下一步的計劃。

桑結在辦公室剛坐下,侍從呈上兩份公文。一份是藏北民兵大隊送來的,邀請前往現場視察剛修築好的工事,另一份是達瓦草擬的有關活佛轉世的規定。原來東嘎寺那位喇嘛舊交年前來聖城辦事,特地面見桑結反映了一個情況。寺內活佛圓寂後,尋找的靈童系前世活佛的侄孫,僧俗難免微言云雲。桑結深感事情重大,委派達瓦下去調查,發現此類情況並非個別,一旦氾濫,黃教的根基將被動搖。此刻,正與達瓦和相關執事議論此事。

“隨著黃廟財富不斷累積,對下面活佛的轉世要制定一套辦法,防止滋生弊端……”剛講個開頭,一名隨員慌張進來稟告,汗王府來人緊急求見,正在會客室立等。

桑結匆匆趕往會客室,“先生是……?”覺得來人面生。

那人趕緊作揖:“大人,在下是汗王府新任總管道布登。”

桑結不及多想:“汗王有何指教,請示下。”

“大人,汗王昨夜,”道布登故意停頓一下,做出痛苦狀,“病情復發,去世歸西了。”

桑結足足呆站發楞了一分鐘,腦子一片空白。

“告訴達瓦,由他主持會議。我馬上去汗王府。”

隨員瞧大人腳步不穩,臉色不好,忙叫來一頂轎子抬過去。

多爾濟和大妃在門外迎候,見過禮引客入內,其其格、烏雲等人在靈堂跪迎。桑結向亡者行過禮,近前瞧去,但見面孔灰暗,隱隱現出黑斑,欲掀衣察看,卻已是白布緊裹。

“大人,只是雙眼合不上。”大妃嘆道。

其其格立起說道:“汗王想看到什麼,大人想必知曉。”意味深長地望過去。

桑結神情堅定地點點頭,心想決不能讓數載心血棄之東流,現在就將事情挑明、敲定,遂說:“二位王妃,還有十王爺,下官與汗王經多次商議,擬就一個文字,已定在近日簽署,內容諸位已知,這是汗王生前最後一個心願。下官提議,今天就在靈前簽字,請汗王親眼目睹心願的實現,安心地合上雙眼,各位以為如何?”

其其格拉著大妃:“大姐,汗王不在了,你就作主籤吧。”

“我作主?”大妃望望十叔懦懦道。

多爾濟上前一拱手:“大人,汗王生前曾講起商議之事,但細節在下並不瞭解。這麼吧,天已近午,家中舉喪,不便留大人用餐,待我瀏覽一遍,下午定當前往第巴府拜訪,若無甚出入,當場簽署。大人以為如何?”看其其格張嘴要說什麼,接著又說,“二位賢侄媳戴孝在身,不便出門,我為代理義不容辭。”

趁多爾濟出送桑結,其其格急忙奔回汗王臥室,開啟衣箱,伸手一探,可牛皮匣子早已不翼而飛。

下午,多爾濟如約前往第巴府,對於協議條文他沒說出什麼,卻在別處節外生枝。

“大人有所不知,我那賢侄與大人談判的事情知會安多方面後,諸王子多不贊同,認為老汗王出生入死搏得的名號,不願捨棄,還是賢侄目光長遠,一邊安撫一邊用汗王名號下諭,總算無有異議。賢侄臨終前,將在藏之蒙古人事宜託付於我,並將當年皇帝封賞的金印金冊一併轉交。今賢侄已亡,若我以平民身份與大人簽約,恐安多諸王子不服,必生歧議,甚或擾亂雪域安寧,望大人三思。”

桑結嘉措憤怒了,這是明目張膽的勒索!他強壓怒火,決定採取一個非常措施,於是冷靜地說:“其實此事只關係你與汗王兩家,別人已離藏土,他們說什麼勿介意,諒他們也不敢生事,改日再籤也不妨,我與你這就去為汗王送一程。”

等到了汗王府才得知,他上午一離開,屍體就拉入山谷深處匆匆埋葬。看著多爾濟假意責怪著下人,桑結明白中了對方的緩兵計,本來是痛下決心準備開棺驗屍,快刀切除這個“毒瘡”的。但實在難以相信,在衣冠楚楚的外表下,竟藏有如此一顆殘忍狡詐之心,現在看來,只好先“冷凍”一段時日,觀察觀察再說。

其實多爾濟早就買通達萊汗身邊一個侍女,讓她弄清印冊所在,並趁著昨夜府中混亂盜出,且一開始就許諾,若事成當保其為總管夫人。所以道布登與金花相好多時,幾次提出娶金花為妻,多爾濟始終不允,就是給那侍女留著位子。後來當那侍女果然風風光光做了汗王大總管夫人時,金花不禁妒火攻心,越思越恨,竟闖出一樁大禍。

很快,多爾濟的又一份密奏送達清廷:

“臣多爾濟惶恐伏地,謹向朝廷告哀,固始汗之孫達萊汗於今年藏曆正月二十七日病逝。汗王無子嗣,故將在藏之蒙古人諸事託付於臣,為善後事宜,臣幾番造訪第巴府,皆因身份卑微,未蒙大人召見,眼見日後境遇維艱。”

閱至此,康熙在奏摺邊批了“討封”二字,接著看多爾濟的密奏:

“上年親蒙大皇帝召見,隆恩不敢稍有忘懷,謹將所聞所見據實稟告,以廣聖聽。

“自六世達賴佛爺入宮後,雪域佛法昌盛,眾生安寧,一如既往,無有異常。只是靈童少年坐床,天性難泯,若不約束清規,嚴格學修,恐難領軍黃教,悅服諸蒙古。近聽聞二事,令臣憂慮。

“其一:跳神乃藏區法會儀式。去年十月十五日,拉薩舉辦吉祥天女跳神、巡遊大法會,六世達賴佛爺親自下場扮神與‘女神’共舞。

“其二:去年十月二十五日,六世達賴佛爺攜一隨從,日暮後私離宮中,遊逛夜市,出入酒家。

“臣以為,頭一件事倒無可厚非,後一件卻干係極大,黃教素來嚴謹,設若傳出,勢必引起全藏譁然,致於動機,臣揣測系年輕人好奇,未必真做下什麼事情。

“臣有今日,全賴皇帝所賜,敢不披肝瀝膽,以效忠悃。”

最後是:“臣多爾濟頓首”。

這一日退朝後,康熙留下幾位近臣,出示了密奏,想聽聽大臣們的意見。索額圖和隆科多主張降旨切責第巴管束不嚴,明珠則認為達賴喇嘛身份特殊,關乎蒙藏視聽,不宜將事挑明。康熙點點頭:“明珠所議比較穩妥,此事只宜弭於無形。”

對於多爾濟討封,康熙也是莫衷一是。此時,康熙想起老太監王仁傳順治皇帝遺言那檔事,便說:“若朝廷再行封王,恐造成事權不一,既然前兩位汗王名號皆由達賴喇嘛所賜,多爾濟乃老汗王嫡子,不妨援引此例。”

康熙本意,也只是籠絡多爾濟制衡第巴,恐其坐大,並非讓二人勢均互鬥,故曉喻隆科多:“待汝料理完回部首領一事後,轉赴西藏,慰問已故汗王遺屬,順便向第巴傳朕口喻,務要對靈童嚴加督導,另外以理藩院名義建議第巴,援引成例,推恩功臣之後,加封汗王名號。”

“皇上聖明。”幾個臣子拜退。

桑結很快得到塔布密報,大為震驚。猛憶起,諾爾布出事那晚,佳莫的暗示。莫非宮中有人走露訊息?想了想,實在想不出會是誰,而且洛桑私逛夜市,自已竟然不知。

他很快冷靜下來,隨即做出決定:吩咐濟隆留意宮中人員狀況;佛爺年輕好奇,偶有違規或情有可原,況性格敏感,不能說破,加意觀察、引導;以六世達賴喇嘛名義賜封多爾濟為拉昌汗。

對於多爾濟,桑結儘量往好處想:他追求這個有名無實的虛號,或許是為了在接替談判時,可據此討價還價多得些實利罷了。但當賜封汗王的法旨下達後,多爾濟環視著藍天雪峰,他清楚,以前所為只是鋪墊,蘊釀多年的計劃,終於正式邁出了第一步。虛?虛就是性空,性空方能緣起,化虛為實,才顯英雄手段,他的目光充滿自信。從理論上說,他繼承了固始汗的所有權益,在達賴喇嘛面前,他與第巴至少可比肩而立,而且第巴一職的任免,須加蓋兩顆金印方才生效。

他似乎料到了事態的發展,因此自那晚進汗王府後就再未回舊宅。

隆科多進藏後,除了例行公事外,特意會見了六世達賴,對這個年輕人印象不錯,回朝後在康熙面前頗多稱讚。

汗王府也叫甘丹康薩宮,從固始汗住進已有五十多個年頭,歷經風雨,外觀陳舊。多爾濟決定新建一座王府,顯示新氣象。選址在大昭寺西邊繁華之處,造成後取名班覺熱丹宮。後來,一位歐洲傳教士多次受到拉昌汗接見,他曾在書中描寫過這座王府,“精美異常,十分堅固,還有對稱分佈的格子和陽臺。它有三層樓那麼高,用磚石堅固砌成。”上世紀八十年代毀於拆遷。

受封后,多爾濟首先拜謝了六世達賴,後又分別拜會第巴桑結和三大寺池巴,發放了佈施,接著又前往日喀則拜見恩師五世班禪,熬茶放佈施,同時發帖遍告安多、準噶爾、內外蒙古。又仿和碩特傳統縫製了汗王衣冠。謝恩表章已託隆科多代呈皇帝。此後多日,王府中連日燈火徹夜,廣宴賓客。對多爾濟一改低調的反常舉動,桑結冷眼旁觀,他清楚,這是漢人故事中的“反客為主”之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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