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活動日了,洛桑和根柱早早找到一個便於觀看的地方坐下。日東過來,兩邊看看,說:“怎麼少一個人?”根柱答跑生意去了。日東今天穿一件深灰色氆氌長袍,鑲著白緞邊,頭髮梳得油光,戴一頂金花皮帽,這在當時拉薩是很時尚的裝束。

“哎,你看你們倆,光禿禿的像個僧人,姑娘能喜歡?”

洛桑只好說這是山南地區的習慣。

她來了。跟著長一對杏仁眼的侍女和牽馬的家丁。一襲黑衣,系一條邦典,烏髮盤在頭頂,用五色絲帶攏住。身材苗條,脖頸修長。身後一片晚霞如千朵桃花,好似一幅無邊的背景圖,給她原本象牙色的面板塗上一層胭脂。

小夥子們打著五花八門的招呼調情送愛,她一律還以親切友好的微笑,那似乎總眯縫的眼睜開時,猶如一下子拉開了幕布,雙目分明就是一個舞臺。洛桑歪頭想了想,大概屬於漢人故事中描寫的“鳳眼蠶眉”吧。

圍起圈圈了,洛桑指點根柱:“這裡的鍋莊是三步一頓,掌握好這個節拍,另外,動作有個基本程式,幅度也比較大。”二人在場外細看一陣,下場去跳,果然跟上了步子。能感覺出這些人出身不一般,但女孩子穿戴並不奢華,給人素雅、灑脫之感,小夥子們雖是大呼小叫,個別出口油滑,但舉止倒也文明。

在一旁觀看的洛桑忽然憶起傳召法會上的辯經,心中嘆道:“人啊,脫了那件衣服與常人何異?可有人卻偏偏苦苦追求,真不知所為何來。”

到下一個節目了,洛桑二人同日東分在一撥。沒幾個回合,她又被點出來。可能是剛才跳熱了,解下了邦典,束一條粉紅絲帶,打著桃花結。只見那“杏仁眼”走到兩排人中間向對方大聲下了“戰書”,意思是,我們小姐跳一支舞,若對方小夥子能夠配合對跳,算小姐輸,不用拔河就過去,若對方無人會跳,就算輸一回合。接著跑到場邊請藝人換曲。

一聽就知道是對對舞的節奏,上回她只是隨意跳了幾下,今天卻像是正式表演,雖是獨自在跳,一招一式也有板有眼。對對舞要求動作剛柔相濟,發力猛,收時輕,比如抬起腿,看似狠力下跺,待跺下時卻似踩著棉花。使觀者產生一種揪心、失衡的感覺。

半天無人應戰,後來上去兩個人,瞎扭一氣,被眾人鬨笑攆下。

“這叫什麼舞?”日東小聲問洛桑。

“對對舞。”

“你會?”

“跳過。”

“下場試試怎麼樣?”日東推了一把。

“好。哎,借給我帽子戴戴。”

洛桑把帽沿壓得很低,分開旁人站到中間。“杏仁眼”和幾個女孩子嘻嘻地笑,以為又出來一個搗蛋鬼。洛桑只一瞟即隨她的招式跳起來。她心中一驚:這對接天衣無縫,顯見是個行家,於是格外打起精神。日東在後邊看傻了,沒想到這小子有兩下子。

對對舞講究男隨女跳,即女方節拍快,男方要跟上,女方變換動作套路,男方也須配合。只見女方開始由慢到快,不斷變換套路,洛桑則從容應對,不出紕漏。

女孩兒想——

他是何人?舞跳得如此純熟?

洛桑想——

一個拉薩女孩,能把對對舞跳得這般標準,真有點不可思議。

女孩兒想——

就算他是山南人,但套路掌握如此精通,必是經過專門訓練。

洛桑想——

她的動作規範工整,肯定得過高人指點。

女孩兒想——

他的恢諧幽默頗似洛追大伯。

洛桑想——

她的調皮風趣彷彿央熱師父。

後來他們才知曉,原是同門弟子。

舞中甩胯扭臀的動作和雙方追逐的樣子,逗得大家高笑不已。連日東也瞧出,那小子有幾處看似笨拙的模樣,正是為著烘托對方,其實雙方配合非常默契。看到後來,全場鴉雀無聲,彷彿四周一個人也不存在了,只有一對青年男女在火光下歡快地舞蹈。由於雙方互不認識,動作中略去了調情纏綿的元素,儘管如此,仍看得眾人如醉如痴。

結束了,洛桑和根柱正要離開,過來幾個人拍拍洛桑的肩誇他跳得好,洛桑也為自已今晚的表現高興。剛走出不遠,忽然想起頭上的帽子還未歸還,忙尋日東。根柱用手一指,只見日東正和一個女孩兒向一棵大柳樹暗影中走去。

“日東,帽子。”

“送給你吧。”

聽到喊聲,“杏仁眼”回頭望了一眼,忙拽旁邊的人:“小姐,你看那人有點眼熟。”小姐望著也覺好像見過,快到家時才猛然憶起,他不正是在天女節那天,扮演噶瑪廈大神的熱巴嗎?躺下後她回放著表演的過程,這是頭一回與人合作,對方動作活潑,善於臨場發揮,這是不是洛追大伯說的隨心所欲的境界?

洛桑也是回味了半天才睡著。舞蹈中要注視對舞者的身姿變化,所以自已外表看似自如,內心卻很緊張。她一身黑衣,凸現兩隻素手十指修長,動作柔軟、優雅,尤其指花的細膩變化,絕對是她別出心裁設計的,央熱師父也教不出來。

根柱發現佛爺這兩天有點異樣,在境子前把僅有的兩身俗裝不停地換穿,有時還自已對著自已發笑。

洛桑今天穿一件茶色長袍,腰扎黃絲帶,戴著日東送的金花皮帽。剛進入林卡,瞧見她正與幾個姑娘在說話,看見自已後,她抬起頭,迎上來說:“你這幾天沒來?”

洛桑有點慌亂:“是、是,還要做生意的。”

“杏仁眼”說:“我知道,你們朗瑪吉朵現在生意可好了。”

朗瑪吉朵?洛桑摸不著頭腦,便沒應聲。

“聽口音,你是山南人?”她問。

“是的。”根柱接答,他怕洛桑講的太具體,容易暴露。

“這位熱巴哥哥,你跳的對對舞真好。”

根柱剛要發話,洛桑揪他一把,他覺得這個身份不錯,況且她叫出“哥哥”二字時,是那麼親切自然,相信任何一個男人都不會也無法拒絕的。

“小姐才跳得好,可是專門從師學藝?”

“這裡各處藝人都有,各地舞蹈見過、學過一些,跳不好。以熱巴哥哥的技藝,肯定跟從高師學過?”

“我們那裡人人都會跳,這位哥哥跳得更好些,哪有條件拜師。”根柱怕他道出央熱師父的名字。

“我們藏人都會歌舞,可像小姐這樣的有心人不多。我看小姐跳朗瑪,第四步反跳時,有一個側扭頭的動作,眼神隨之一甩,很是生動活潑,另外對對舞,你的手指動作,我還是頭一回見到,恐怕不是你師父教的吧?”

她瞪大眼,半張著嘴,流露出驚訝、佩服的目光。

中間休息時,“杏仁眼”向洛桑走過來:“小姐請二位過去坐坐。”

洛桑一下沒反應過來,抬頭瞧見她正笑著招手。

“沒帶吃的吧,來,嘗一嘗。”她拿出兩個圓餅,立著切開,夾進幾片薄簿的紅腸,又抹了點紅色的醬,遞給二人。

年輕人跳了半天早餓了,拿過就咬,啊!真香。

“這是我姑姑做的腸,可好吃了。”

啊?洛桑覺得一股辛辣直衝腦門,再看根柱,早已是呲牙咧嘴,吸溜不已。“杏仁眼”掩口偷笑。她趕忙表示歉意,說:“這是阿爸一位經商朋友,從四川帶來的郫縣辣醬,我以為你們也會愛吃呢。”

“你阿爸是商人?”洛桑隨口一句。

不想那“杏仁眼”猛地嗆道:“你阿爸才是商人。”說得洛桑摸不著頭腦。

洛桑忽然想起什麼:“小姐,再過幾天,是貢堂寺跳神法會,聽說把女神的故事編成歌舞加了進去,一定精彩,你去看嗎?”

她很感興趣:“去,一定去。天女節我也去了,那個扮大神的人跳得真好,他到大昭寺換衣,摘下面具時我看到了,不過沒看清。”說著 ,直視洛桑。

洛桑有一種被識破真相的感覺,找話搪塞:“還未請教芳名,也不知家住何處?”

“杏仁眼”很不客氣頂道:“哎,你問這些幹嘛?打聽太多了吧。”

她發覺對方窘迫,解釋說:“在這裡所有人都一樣,而且互不打聽對方,大家都認識,很友好,又不必那麼熟悉,我覺得這種關係最好,這是歌舞塑造出的這片雪域高原上的一種人際關係,所以你別有什麼誤會。”

洛桑不住點頭,沒想到她竟講出這一番有哲理的話。

休息過後沒再玩那個點名遊戲,而是由洛桑和她分別教練大夥兒學習對對舞。結束後,她跑過來問,“熱巴哥哥,你說跳神法會是哪天?”

“四月十五、十六。城東十幾裡,認識路吧?不然我叫這位兄弟去接你。”

“哎,你這個熱巴心眼不少,變著法子打聽人家。”她趕忙制止“杏仁眼”繼續說下去,隨後擺擺手就離開了。

只見“杏仁眼”和幾個女孩子嘀咕一陣,邊走邊回過身一齊喊道:

“山南的小夥你別多情,

林卡的規矩你還不懂,

就算明日街上相遇,

只當什麼也不曾發生。”

拉薩河谷的四月,是個暖風花香能醉倒人的季節。

十四日,洛桑和根柱等四名侍從喇嘛,佳莫、小麗和旺秋提前進入貢堂寺。桑結是次日來的,一到就叮囑佳莫等人,如果央江來,由她自已去玩,不得張揚。

貢堂寺坐落在一面山坡之下,面臨拉薩河水,風景優美。許是水土格外豐厚,寺後山坡每到四月,鮮花競放,奼紫嫣紅,遠看,猶如寺院一道豔麗的破圖障。

難怪洛桑等人一到,個個發出驚歎之聲。大家不約而同跳下馬向坡上跑去,近前細觀,不但株密莖長,且花朵肥大,行到深處,竟如墜入花海,不辨方向。下來的時候,每個人採了一大捧,佳莫和旺秋頭上插了數朵大花,小麗戴著一個花圈,人花相映,斜陽夕照,坡下香客和寺僧望著彷彿自天而降的三位仙女,都發呆了,一位老阿婆竟然跪下,邊磕頭邊說看見度母下凡了。

“三位度母啦,且慢摘下花,”洛桑先是調侃,接著認真地說,“這遍野鮮花,是山川大地對佛菩薩的供奉,我們不妨將採摘的花朵放於神像之前,佛祖一定喜歡,經中記載,佛祖說法時,手中還拈著一朵花呢。”

“好啊,少爺的想法確是新穎,其實這朵朵鮮花最為純潔,正代表了虔誠之心。”佳莫讚許道。

回到貢堂寺,進到殿內,洛桑久久注視著貢堂拉姆神像。

“少爺在想什麼?”

“卓尼和趙文成都被封神,進入阿修羅善道,算是修成正果了,可只爭取到一年相聚一次的權利,又聯想到卻央師太的故事,人們要是能夠沒有任何障礙的相愛,該多好啊!”邊說邊上前在神像頭上插了幾支野花。

洛桑的這一席話觸動了佳莫的心事,她心靈深處那份敏感高貴的自尊,使她泰然直面任何嚴峻挑戰,但對於那種交頭接耳、嘀嘀咕咕式的流言蜚語卻難以忍受,每思之,神情黯然。

插在香案之上的鮮花,烘托著莊嚴的法相,殿堂頓時充盈著活潑的氣氛。其他人看到,也紛紛效仿,翌日,成千上萬的信眾將汪洋花海移在寺內外堆起高高的花山。遠望整座寺廟,只露著閃光的金頂。眾人望著這雪域上的奇觀,跪下頂禮,祈禱佛祖護佑,風調雨順。由於是六世達賴喇嘛倡導,貢堂寺的鮮花供佛節年年舉辦,至今不廢,而且這種方式也漸漸傳開,經常有善男信女捧一束鮮花獻於佛菩薩之前。據說你若有緣,還能瞅見菩薩微微一笑。

翌日晨,人們早早起來,給貢堂拉姆“梳洗打扮”,披上嶄新的紅綢袍子,等候情人的到來。這當兒,桑結領著府中幾名侍從到來,說也怪,與旺秋、佳莫雖多日不見,但彼此都很平靜,像一般老友那樣打著招呼。

昨天晚上,達瓦就率隨員到赤村,檢查各項準備工作。百姓們都同情趙文成、卓尼二人的遭遇,當知道今年要抬著神像過河參加法會時,興致高漲,半個月前就對神像作了“整容”。頭天晚上,給大神穿上鍛袍,連座下寶馬,都打扮得煥然一新,抬神的十二名壯漢則守護在神旁一宿。

四月十五日,太陽一露頭,隊伍就出發了,全村每戶出一男人,或吹吹打打,或高舉旗幡,熱熱鬧鬧渡過河將大神送去會見情人。這天的貢堂寺也充滿節日氣氛,鼓號齊鳴,眾僧唪經,貢堂拉姆已在寺門迎候,圍觀群眾人山人海。

“赤宗贊來了!”人們喊著。

那十二名漢子雖已累不可支,此時卻作出奔跑狀,表達急切的心情。

二神相見了。先是互相打量、端詳,然後把二神靠在一起,表示相擁依偎,抬女神的僧人將神像前後輕輕擺動,以示喜極而泣,觀眾會意地笑起來。中午,眾人入寺齋飯,二神被請到偏殿稍事休息。

下午,一個簡短的法會儀式結束後,由周圍幾個寺院趕來助興的僧人進行跳神表演,戴著各式面具,裝扮成佛經中的護法天神、閻王小鬼及各種動物,表演生動,場面熱鬧,引來陣陣掌聲、喝彩。二神像並肩坐在觀眾席正中。

這次跳神,經洛桑和桑結、佳莫商議,由貢堂寺僧人在場地兩側,一邊誦經,一邊整齊劃一地做出禮佛或打手印等動作,使場面更顯隆重宏大。

重頭戲是二神跳舞。洛桑戴著赤宗贊面具,身披五花彩袍,小麗戴著貢堂拉姆面具,身披大紅袍。為了使這次歌舞法會別開生面,桑結還特意請來朗瑪吉朵藝人伴奏伴唱。為此,洛桑特為男女主人公寫了兩首情歌。

二人下場後,牽手跳起舒緩的朗瑪舞步,女神低下頭,好像在羞澀地說著什麼。這時場邊詠唱:

“在這人多的地方,

請不要對我過於殷勤。

如想表達你的愛意,

瞅個機會瞟瞟眼神。”

男神停住腳步,稍微歪過頭注視著對方,二人原地踏著舞步。這時場邊詠唱:

“我深情地望她一眼,

她會意地微微一笑。

在那長長的睫毛下邊,

是兩顆溫潤的黑色瑪瑙。”

接著,二神男前女後邊行邊跳,節奏稍快。男神不時向後招招手,彷彿在說:小妹快跟上。女神則彎腰前伸一臂,好像在說:哥哥等等我。然後男神挽住女神跳起來,那喜悅纏綿之情惟妙惟肖。觀者中不時傳來掌聲笑聲。

這時,場上舞者和樂器稍一停頓,接著響起密集的竹板聲、小鼓聲。只見二人跳起當時人們尚未見識過的一種舞蹈。二人或是對面或是同向,目光平視,雙臂或叉腰或相交,上身筆挺,但看那雙腿,或前踢或後踢,或左擺或右擺,不停換著各種花樣。隨著鼓板聲加快,二人速度也相應加快,且動作整齊一致,那四條腿竟如生在一人身上似的,直看得眾人目瞪口呆。

當晚,赤宗贊和貢堂拉姆的神像被面對面安放在神殿內,輕輕掩上門。春夜寂寂,燈花搖曳,二神似乎在互相訴說著別後的思念,傾吐著海誓山盟的情話。與此同時,一位衣袍破舊、鬚髮蒼白的“老人”,繞著寺院圍牆踉蹌奔走,口中含混不清地念唱著什麼。赤村村民告訴別處來人,這老人正是晚年的趙文成,因大昭寺喇嘛不準過河,他風雨無阻,天天在南岸奔跑呼叫,一直到最後爬也爬不動。今天是法會,破例允許老人來北岸,他要把積壓多年的話說出來喊出來。天快亮時,“老人”才停下,原來是由朗瑪吉朵一位年輕藝人裝扮的,沙啞的嗓子,淒涼的吟唱,感動得帳篷裡許多人徹夜難眠。

因府中有事,桑結連夜趕回去了。

十六日清晨,貢堂鎮和寺前廣場,籠罩在煨桑的濃煙中。赤宗贊告別送他出寺門的貢堂拉姆,好像在互相叮囑著對方多加保重,期待來年再聚。赤村村民抬著大神緩緩向河邊渡口行去,大神頻頻“回首”以示不捨。女神則不時側側身子遙遙“眺望”。

這時戴著面具的演員,出場跳最後一段告別舞蹈。

一下場,洛桑就發覺對方不是小麗姐,換人了,不過也無暇多想,按演出順序,二人先跳了一段“吉祥九步”,表示感謝佛菩薩的眷顧,動作大方莊重。接著大神向河邊方向舞動,欲行又止,戀戀不捨,女神則追隨過去,扯住大神袍袖,依依難離。大神回身安慰、勸解,又往前趕,女神作出難捨難分狀。

洛桑看神像離寺已遠,心想表演該結束了,不防貢堂拉姆追了上來,看那樣子是要再送一程,只好再作流連狀,舞了幾步。洛桑指了指她身後方向,提示她該回去了,卻見“女神”沒有反應,伸手去拉時,二人的手握在一起,洛桑覺得那手柔若無骨,十指修長,猛一激凌,鬆開了手。是她?不可能吧。略一走神,只見“女神”靠過來,以朗瑪舞姿,將悱惻之態表現得淋漓盡致。有的人跟過來瞧熱鬧,紛紛叫好,喊著再來一段。洛桑也不禁暗中喝彩,同時向河邊舞過去,作出惜別之狀。沒想到“女神”舞步緊隨,繼續追送。

洛桑停下,欲中止演出,剛要摘下面具,只見“女神”雙臂大幅度一擺,接著一條腿高抬,看似猛力的輕輕跺下。洛桑明白,按規矩,這是在邀請對方跳對對舞,而且女方邀請,男方是不可以拒絕的,只可以在對舞中暗示自已沒有那個意思,然後再換人。

兩個年輕人在河灘草地上忘情地跳起來,洛桑從她的幾個細小動作中似乎感覺到一點什麼。一段結束,二人同時停下。洛桑摘下面具,她也輕輕摘下,頑皮地一笑,好像在說:你沒猜到是我吧?她渾身冒著熱氣,象牙色的面板就像是剛打過臘一般明亮。

洛桑還是感到了吃驚:“沒想到是小姐,跳得真好,吉祥九步我不熟,若不是隨著你的步點,我肯定跳亂了。”

“熱巴哥哥,我聽說那兩首情歌是你寫的?太傳神了。”

她想起剛才與他在舞中扮演的角色,臉一紅,害羞地笑了:“熱巴哥哥,家裡來人接我了,我先回去,面具請你交還寺裡。”

“杏仁眼”和那個家丁牽馬過來,洛桑若有所失地望著她走遠。

這一夜,兩個年輕人都失眠了。

終於,又盼到活動日了,洛桑和根柱一進林卡,就看到已經來了不少人,正圍在一起,熱烈議論著貢堂寺的歌舞法會,有的人唱起那兩首情歌,有的人在模仿著踢腿舞的動作,引起一陣陣鬨笑。

洛桑仔細瞧了半天,沒有她,自已也無心進場,不由東猜西想起來,她病了?家裡有什麼事?也可能晚到一會兒?他捶了捶腦袋,或許那天她只是覺得扮神好玩,根本沒有什麼其他意思。他又憶起握手瞬間的那種感覺。他擺擺頭,可怎麼也擺不脫這些念頭。根柱瞅佛爺今天無精打采,也不敢問,坐一旁陪著。到散場了,她也沒有出現,洛桑帶著莫名的失落感,拖著腳步離開。

其實她早來了,推說不舒服,坐在一棵大樹暗影下。她細細觀察著,瞧見他用目光尋人未果,一付鬱鬱寡歡的樣子,連場子也未下,她內心的喜悅難以言表。望著他垂頭喪氣地走遠,她一把拉起“杏仁眼”往回走。眼角的笑意,輕快的腳步,還有那不知所云的一串串話語,少女的心情是掩飾不住的。

好不容易盼到下一個活動日,不想一早總管派人傳下通知,上密院在小昭寺內的主體大殿完工,宮中喇嘛全部參加開光法會。自然,達賴喇嘛是不可缺席的。開光法會上,洛桑留意察看,密院喇嘛果然神情端肅,僧紀井然,不禁生出莫大敬意。

上下密院原屬甘丹寺,五世達賴時,歸宮中直轄,是全藏高階密宗學府,近年區外各地喇嘛前來求學者日漸增多,且諸蒙古各寺堪布、活佛均需入藏學修,房舍擁擠,故將上密院移至小昭寺內,下密院建在木鹿寺附近。

洛桑聽說過密院修習極為嚴格,從凌晨即開始,光著腳走過一段亂石,冬天亦是,除中間休息,每日還須修習四個時段,風雨無阻。一個僧人不經過數年這般修煉,是沒有資格報考格西的。他問過桑結:“阿伯啦,修行首在發心、虔誠,如此苦修,可有必要?”桑結回答:“他們為普度眾生,先自刻苦修行,贏得世人的信任、尊重,他們是格魯的脊樑。”

法會結束回宮後,看看天色不算晚,洛桑很快換了衣服,拉著根柱從後門前去林卡,老遠就望見她坐在他們常坐的那個地方發呆。看著她悶悶不樂的樣子,他竟暗喜,她肯定是找不到我才這一幅落落模樣,看似不在意,內心卻很在意的。他躲在樹後,頗為得意地欣賞著。

散場了,她懶懶地站起走過來,他卻裝作未看見似的轉身欲出林卡。

“熱巴哥哥?!”她在後面驚叫一聲。

他返身故作驚訝:“哎呀,小姐也在這裡玩。”

“剛才沒看見你呀?”她滿臉疑惑。

“噢,有點事,剛到就散了。”

頓了一下:“白天你來玩麼?”

洛桑作思考狀:“白天怕是沒時間。”

“再有幾天節期就過了,不少人轉了山還會來這裡劃牛皮船玩林卡,你明天能來嗎?”她眼巴巴地瞅著。

洛桑裝作與根柱商議的樣子:“這兩天活動多,怕是來不了。”

“杏仁眼”不耐煩了:“不就是少參加一次吉朵活動少賺點錢嘛。”

她制止住,說:“這幾天我每天過來,就在湖東側。”說著指了指湖東。

洛桑真要感謝菩薩保佑了,一回宮中就聽丹珠爾說,總管發話了,明日放假一天,讓大家轉山玩林卡。

第二天正巧貢布來聖城採購,三人隨眾僧先去藥王山轉山,然後趕往宗加魯康。其他僧眾有去轉經的,也有走親訪友的,但規定了統一返宮時間。一路上洛桑詢問了師父近況和家鄉的事情。一進林卡,洛桑只管向湖東側張望,果然見她和幾個女孩子在玩,身後搭建了一頂小巧漂亮的帳篷。三人先進到神殿,上樓歇息。快到返宮時間了,根柱下樓找到一個正要回宮的僧人,託他向領班請個假,說還要朝拜龍女色青,晚些回去。

湖水四周,帳篷連成排,五顏六色的風馬旗幡隨風起舞,西斜的日光投射到湖面,起伏的水波泛著金光,一隻只牛皮船在盪漾,不少都是闔家出遊,連續玩數日,準備回城的,已開始收拾行李了。

換了俗裝,洛桑向湖東側走去,根柱和貢布在不遠處等著。

“小姐,那個熱巴來了。”“杏仁眼”眼尖。

她正整理東西準備回家,聽侍女這麼一說,急忙跑出,與他幾乎撞上,二人都不好意思笑了,接著互相打量,竟如久違一般,“我以為你不來了呢。”

洛桑一時不知如何回答。

旁邊幾個正哼哼著歌的女孩兒湊過來:“哎,這是誰呀?像個小喇嘛。”

“別瞎說,這就是我說的扮演大神的朋友,那兩首歌就是他寫的。”

一個女孩兒說:“那天我也去了,聽吉朵班子唱得真好聽,可是我們就唱不出那個味兒,你教教我們吧。”說著,她唱了一段,“我深情地望她一眼……”

洛桑略一思考說:“這是按我們家鄉山南口音寫的,用拉薩話來唱很難唱出原味,不信你們用山南口音唱,就有了那個味兒了。”

“你教我們說幾句山南話。”幾個女孩兒都來了興趣。

“我深情地望她一眼”,洛桑用家鄉話說一遍,那幾個模仿一遍,然後再唱一遍,有個人模仿得怪聲怪調,大家一陣陣鬨笑。

“姑娘們走吧,別打擾人家學習山南話。”幾個女伴衝她擠眉弄眼走了。

她提議:“熱巴哥哥,咱們劃牛皮船吧。”

把渡河工具改造來娛樂遊戲,這是拉薩人的新時尚,牛皮船當然製作精巧,可容四人,一根繩拴著船,另一端綁在岸邊樹上,由船在水中自已漂,不玩了一招手,有人將船拉回岸,按時計價,當時算一項貴族活動。

洛桑怕水,有點猶豫,只見她輕盈跳入船中,貢布和根柱想勸阻來不及了,他扶著她的手,蹲著蹭進船裡。

貢布已經想起她是誰了:“根柱啦,佛爺認識那位小姐?”

“不認識,只是在林卡一塊跳過舞。”

貢布終究年長几歲,在詳細問詢了情況後,心生不安,暗想,也可能現在沒什麼事,但照此發展下去,天哪!可千萬別……更何況她是……他不敢想下去,覺得想一想都是罪過。貢布的擔憂也感染了根柱,二人遠遠坐下各想心事,這種事不好說也不敢說。

小船來回搖盪著,她若有所思地說:“剛才你一說我恍然明白了,當今佛爺擅作情歌,滿街傳唱,可我總覺得聲調中欠缺點什麼,佛爺也是你們山南人,口音應該一樣的。”洛桑心頭一緊,彷彿有人用鼓槌在背上擂打一般。

接著,她又說:“你聽我學著唱一首,那個韻味像不像:

“我和她在密林中幽會,

不怕有人偷窺。

鸚鵡你若是看見,

千萬閉住那張巧嘴。”

他在唱,洛桑只能轉頭望著遠處景色,以此來平撫內心,聽她唱完,他才回過頭。啊!可那一瞬間,就似中了定身法。她正定定地瞅著自已,目光炙灼,只對接了一秒,覺得渾身血液燙得快燃燒了。他低下頭喘了幾口粗氣,悄悄抬眼,只見她已側過臉一動不動望著湖面,目光溫柔多情,半張著紅唇,露出整齊的白玉一般的牙齒。

“我好看嗎?喜歡我嗎?”她的胸脯一起一伏,嗓音帶著“氣聲”。

晚霞正從她的側面映照過來,長長的睫毛,高挺的鼻樑,圓潤的耳廓,頸後茸茸的毛髮,清晰可見。岸邊的景物遠去了,模糊了。

洛桑深情地望著她,徐徐道出蘊積已久的心裡話:

“在這金色的盆地,

我們誓言永不分離。

你就好似唐卡上的度母,

莫非出自第巴大人妙筆。”

聽到最後,她的心猛一顫,偷瞧他的表情,才知是一句比喻的俏皮話。

這時,湖面上已沒幾隻船了,他們招招手,船便向岸邊靠去。

“你明天能來嗎?”

“實在是有事來不了,嗯,四天以後再來吧。”

“那好,咱們換個地方,這裡熟人多。知道藥王山吧?北邊有個甲瑪林卡,早點去啊。”

“好,記住了,早些去,甲瑪林卡。”

靠岸後,洛桑先上去,回身伸出手拉她上來,她雙手握住,一抬腿跳上岸。貢布和根柱迎上來,神情有點不自然,洛桑裝作無事一般衝她擺擺手,同二人回返,她則走向東側帳篷,走了沒幾步,洛桑回過頭,正巧她也回過頭,倆人對視一眼,她嫣然一笑。

回到宮中,洛桑臉上仍掛著掩飾不住的笑意。貢布忽然一下子跪下,洛桑大驚。

“佛爺,我來時,央熱活佛一再叮囑請佛爺用功讀書,刻苦修習……”他只能這樣從正面去說,再說下去怕衝撞了佛爺,他不敢。

洛桑本是精細之人,可此刻胸膛被不可言喻的美妙感充塞,對貢布的舉動未加細思,扶他起來後說:“貢布啦,麻煩你明天再給我訂做幾身俗裝,鞋帽配上套,面料要好一些的。”

貢布喏喏,根柱發現他的面色蒼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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