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嘛呢唄咪吽”

“嗡嘛呢唄咪吽”

“……”

從早到晚,徹夜不停,八廓街上,轉經的人流成千上萬,像潮水一般湧動,伴著遠處傳來的法號、海螺,六字真言的誦唸聲似乎要將世界淹沒。

多爾濟在汗王府中,被這嗡嗡的聲音攪得坐臥不寧。

“阿巴代,今日並非節慶,外面是怎麼回事?”

阿巴代支唔片刻才答道:“回汗王,今天是那位第巴大人死後一週年。”

多爾濟半天沒有吭聲,他並不笨,藏土上下,尤其是底層百姓,對桑結的感念痛惜之情,他早就有所察覺,坊間流傳的桑結私訪故事可以編一厚本書了。他還知道,不斷有人前往仲麥府邸,向這位藏族的殊勝人物致意。他對觸犯眾怒惴惴不安,對犯戒殺人心懷恐懼,總是不由想到洛桑的那首詩:

死後到了地獄,

善惡都要梳理。

或許此生無報,

來世不差毫釐。

為了安撫藏人的情緒,也為了替自已贖罪,他於是給色拉寺修了一座一百零八根柱子的大經堂,在舊經堂塑立一尊強巴佛像,常來懺悔誦經,後人稱這尊像為贖罪強巴。後又在寺外建一座靜修院,取名叫扎西曲林,請了二十多名僧人晝夜誦經做法事,祈禱長壽消業。

廚娘每次去宮中看望曾巴,回來總是說兒子心情不好,這也難怪。從他被冊封達賴喇嘛,到後來又被皇帝廢掉的十一年中,始終未得到藏人的承認。

倉央嘉措病故五臺的訊息傳出後,多爾濟感受到藏人的情緒有了微妙變化,心中暗喜,不料隔年竟風聞,藏人在暗中尋找倉央嘉措的轉世靈童,於是派出探子,多方打聽。數日後,探子回報道:“回汗王,藏人之間互傳,靈童將出自理塘,至於究是何人及具體地點均不清楚。”又呈上一首詩說,“此乃被廢達賴所作,藏人據此認為這是生前所作暗示。”

多爾濟接過讀道:

“漂亮的天鵝姐姐,

求求借我翅膀,

不會飛的很遠,

就去東邊理塘。”

讀完,心想這怕是其幼時所作,倒也朗朗上口,情真意切。略一沉思,他立即下令,嚴格盤查過往金沙江行人,派出探子到理塘一帶暗訪,同時上書皇帝,以江東康區為藏人聚居地為由,奏請將打箭爐以西劃歸西藏地方政府。

康熙覽奏後頗為不悅,以江東康區歷為川省管轄,駁回。

讀者一閱地圖便知,理塘正在打箭爐即康定以西,多爾濟的意圖不言自明。

達賴靈童將出自理塘的訊息傳到安多,羅卜藏竊喜,他終於得到一個機會。他著人請來一位叫索南達結的朋友。此人原在拉薩某寺出家,因與池巴不和,離寺遊走康區,曾在理塘大寺為僧,後又來到安多,往來經商,見多識廣,娶妻生子,半僧半俗,與羅卜藏關係密切。

索南一進門即恭敬執禮。羅卜藏趨前幾步,握著對方雙手,親熱勁一如親兄弟。

此次不同以往,索南一住數日,與王爺竟日密談,羅卜藏曉得這位朋友最是好色,特選府中兩名丫環侍寢,索南自是樂不可支。此公後來成為七世達賴父親,娶妻專納並蒂花。十天後,羅卜藏的大管家巴彥和索南達結帶兩名喇嘛,沿甘青川邊界,悄悄前往理塘。

人們在習慣上排列黃教寺廟,有三大寺、四大寺、六大寺、八大寺等,若按最後一種稱呼,就包含理塘大寺。理塘寺又名春科寺,大池巴為香根活佛,基層單位的執事稱格桑,聯席會議亦稱百花會議。該寺學風嚴謹,高僧輩出,工巧明、醫方明尤負盛名。寺內設各級學僧班,學員統稱貝恰娃。

巴彥向大寺執事堪布獻上哈達,奉上百金佈施,隨後到各殿堂禮佛,索南說有事暫時離開。轉到偏殿,只聽朗朗誦經聲,堪布介紹說,學僧按年齡分若干班,各佔一間隔開的小屋。巴彥引兩位喇嘛似不經意間進入七歲班室內,七八個小僧正在讀經,巴彥對堪布耳語幾句,堪布讓大家停下,要求每人給客人背一段經文。輪到一個叫邊巴的孩子時,他不像別人那樣背經,而是用川西小曲的調子唱道:

“漂亮的天鵝姐姐,

求求借我翅膀,

不會飛的很遠,

就去東邊理塘。”

兩位喇嘛聽罷大驚,再細觀那個孩子,圓臉翹鼻,聰明可愛,一對撲睖睖的大眼睛,對面前幾個陌生人既好奇又有點害怕。當晚四人商議時,喇嘛認為,唱詩的孩子頗具靈異,且五官端正,眼神清澈,年歲也正好,只是不知家庭背景情況如何。索南問孩子叫什麼。喇嘛答叫邊巴。索南大驚,說正是自已的兒子。又講述了過程,那年從拉薩初來,人地生疏,生活無著,只好娶妻成家,去年送兒子進大寺,承續自已中斷的志向。聽罷,兩個喇嘛也不覺吃驚。巴彥提出,將孩子帶回,由王爺請高僧驗看定奪,大家都同意。次日索南去大寺,對堪布說要領孩子回家看看。自然,這孩子再沒回來,一路向安多。

羅卜藏對孩子很滿意,特請了高僧活佛察驗,據索南講,孩子出生三個月即會說話,並做出摩頂的動作,確是孩子靈異之處。為此,羅不藏即刻召集安多各位王公和寺院住持,宣佈了尋找經過和確認結果。眾人一致同意,尤其王公們記恨多爾濟,巴不得給他難堪。

1715年,康熙五十四年,羅卜藏聯合安多諸王公向朝廷上奏,內雲:“理塘地方新出呼畢爾汗(靈童),實系達賴喇嘛轉世,懇求冊封,其從前班禪呼圖克圖及拉昌汗提請安置禪榻之呼畢爾汗是假。”康熙大驚,遂派人前去調查,雙方各執一詞,一時真假難辨,又“恐其構釁”,命羅卜藏將靈童先送紅山寺,繼又送塔爾寺安置,令護軍統領彥布率兵駐紮西寧,就近看護,不使雙方有所舉動。

理塘尋到靈童的訊息很快風傳全藏,因與原先人們的期待相符,立即得到僧俗各界的認同。多爾濟坐不住了,除了痛罵羅卜藏等人外,他只好求助於雪域第一護法白哈爾大神,希望藉由神喻,平息傳言,確認伊喜嘉措的地位,於是通知乃瓊巫師降神。

1716年,康熙五十五年,正月甫過,多爾濟邀請三大寺代表和第巴隆素及上層貴族人士,來到乃瓊廟。

旺堆已年近七旬,近些年降神都由弟子們代勞,可這一次他卻不聽勸阻,堅持親自披掛上陣。一切都照程式進行,當弟子們為他戴上金盔時,老人雙目凸出,擠出舌頭,呼吸急促。多爾濟上前施禮,請大神明示真假達賴。只見旺堆在瘋狂的樂器聲中,拼盡全力,舞動長槍,發出牛吼一般的叫聲,觀者無不失色。弟子們不敢讓時間拖久,隨著一聲鑼響,樂聲嘎然而止,旺堆一口鮮血噴出數尺,轟然倒地。助手也停止了在沙盤上的龍飛鳳舞。

“大神是如何說的?”多爾濟的眼神中閃爍著兇光。

“回稟汗王,大神明示,理塘尋找的靈童乃六世達賴的轉世真身。”助手目光平視,聲音洪亮。

周圍是死一般的寂靜,多爾濟制止了海流圖的衝動,臉色陰沉地離開了。

這十一二年,他疲於應對,焦頭爛額,可前景難以預料,安多方面有皇帝約束,至少眼下還不敢興兵,過一日算一日吧。如此則想起漢人那句詩:何以解憂?唯有杜康。日日以酒澆愁。但他萬沒料到,準噶爾鐵騎的陰影已經逼近了。

安多和西藏的風吹草動,盡在阿拉布坦掌握之中。

“老弟,拉昌汗已是嗜酒無用之人,羅卜藏也不敢擅自行動,該看咱們了。”

“大哥有何打算?”策零問。

阿拉布坦胸有成竹地說:“兵分兩路,一明一暗,我率兵奪取哈密,佯攻酒泉,吸引朝廷及各方注意力。你率精騎一萬,由那年你走過的荒闢野徑直插西藏腹部,打他個措手不及,待朝廷得知,也對我們無可奈何了。”

卻傑此時正在帳下,他是當時聽說桑結大人遇害後,翻山越嶺來準噶爾請求援兵的。

“汗王,將軍,藏人信奉理塘靈童,懷念桑結大人,此次出兵若要取得藏人支援,須打出護送靈童入藏和為大人復仇兩面旗幟,一路之上切勿擾民,定能旗開得勝。”

“好!老弟,就按卻傑大人說的辦。”

1717年,康熙五十六年。年初,策零統兵由南疆喀拉米蘭山口入藏,卻傑隨行,史書載“自遠路衝雪前來,士卒凍餒,馬駝倒斃”,歷經半年,到達尼瑪鎮時,只剩六千人。稍加休整,由將領託布齊率大隊人馬經班戈向當雄開去。策零自帶三百銳卒,徒步潛行,向拉薩靠攏。與此同時,阿拉布坦兵出哈密,果然,朝廷調集多路人馬前去封堵,略略交手,準騎退回原境。

在唸青唐古拉雪峰腳下,平躺著與藍天一色的納木錯,威武的山神和美麗的湖神之間的永世不離、萬劫不棄的愛情故事,是西藏最動人的傳說之一。這裡距聖城不遠,且路途較平坦,可託布齊似乎是被景色迷住了,在湖周草灘駐紮下來。他們向農牧民宣稱是為拯救格魯、迎請靈童的護衛軍,對於生活困難者放佈施救濟,頗得民眾信任擁護。卻傑去找烏力吉,得知已於兩年前病故。

多爾濟派海流圖率兵迎戰,並派出西藏民兵相助,怎奈民兵不肯出力,導致海流圖連戰皆敗,只好催促後方增援。託布齊也不乘勢南下,只在湖邊周旋。多爾濟為儘快結束戰事,將拉薩城內和周邊軍隊統統調往前線。

策零探知拉薩空虛,從山中埋伏處連夜急奔前往,待多爾濟得到訊息時,已相距不到五十里。汗王府亂作一團,多爾濟慌忙收拾一些物品,帶上家眷避入宮中。沒多大功夫,三百準騎毫不費力殺入拉薩,策零佔據汗王府,看宮中防守嚴密,只佈下遊哨監視。

訊息傳到前線,藏兵立即反戈,託布齊這才發力,海流圖抵擋不住,後路已經失手,只好率殘兵敗將逃回安多,投奔到羅卜藏帳下。

此前雙方在納木錯相持時,多爾濟曾請五世班禪出面調解。託布齊對班禪佛爺很恭敬,但提出要談判議和,須拉昌汗親自前來。多爾濟曉得對方不懷好意,怎敢前往,而班禪在身邊可謂一道護身符,故留班禪住在宮中,同時向朝廷告急。

託布齊統兵前來拉薩會合,策零命他將布達拉鐵桶似圍住。五世班禪見大勢已去,勸多爾濟讓出權力,力保其全家平安,多爾濟點點頭,五世班禪於是在大昭寺面見策零。策零提出,拉昌汗須親自在投降協議上簽字,然後可由班禪帶走看管。

多爾濟本意並非投降,只是欲透過妥協讓步要準格爾騎兵馬離開。因此,當五世班禪說了策零的要求後,他才說:“師父,我們住在宮中,他們三年兩載也休想攻進來,用不了多久,朝廷就會派來援軍。”多爾濟說的不差,布達拉當初設計時,就是一座牢固的軍事城堡,高聳山頂,防禦設施齊全,內有水井,牆的厚度足以抵禦當時的土炮,且儲備了大批糧草、肉油等物品。

託布齊數次進攻均未得手,面對這個龐然大物,不知從何處下嘴去啃。策零很著急,他知道朝廷會很快出手干預,一面也顧忌安多那幫王公前來爭奪,自已的圍兵似鐵桶,可被圍的城堡也似鐵桶,鐵桶對鐵桶,真是無計可施了。

一天傍晚,一支巡邏小隊在宮後牆外警戒,只見宮牆上一扇窗戶慢慢推開一道縫,裡邊的人擺著一塊黃布,巡邏隊注意到時,裡面扔出一紙團,遂迅即關上窗戶。巡邏隊隊長很是機敏,留下兩名士兵盯視紙團,待天黑後才悄悄過去撿回。

“大帥,這是從宮中後窗投出的。”託布齊呈上那團紙。

策零閱畢大喜,這是一封內應信,說今晚後半夜,開啟後門接應。

“大帥,我怕,會不會是對方的奸計,誘我上鉤。”

策零大笑:“現在是人家拖得起,咱們拖不起,咱們想夠著打還夠不著呢,就算是計,也無非死傷幾個士卒。”

前半夜,託布齊指揮人馬從正面進攻,聲勢很大,折騰了一個多時辰。後半夜,由百名銳卒組成的突擊隊貼近後牆,更多人馬在不遠處隱蔽著。果然,那扇後門緩緩拉開,雖發出吱吱聲,但宮中夜崗大約太疲倦,睡著了。突擊隊立即衝入,隨後大隊一湧而進,沒遇到什麼抵抗,很快控制了宮中各部位。

策零特請卻傑保護五世班禪和曾巴安全,隨侍在側的道布登立即被控制。

天亮後才知道,多爾濟住在宮中主體之外一幢獨立建築中,託布齊帶兵圍住。副總管阿巴代指揮著四五十名士兵,抵住大門頑抗。策零命人從附近高處樓層的窗戶中往下放箭,不一會兒,院中躺滿死傷者。

此時,僅剩多爾濟、阿巴代和一名親隨侍衛。

多爾濟,這個到死不服輸的硬漢,嘶啞著叫道:“隨我衝出去。”阿巴代眼珠來回一轉說:“汗王,外面兵多,不如由在下出去講和,尚可保全…….”

“滾開!”

多爾濟一腳踹倒阿巴代,與侍衛提刀衝出。

門開了,門外士兵被眼前景象驚呆。只見老多爾濟頭髮披散,臉部肌肉鼓脹,雙眉倒豎,嘴唇下拽,分明一頭暴怒的獅子,大吼一聲,揮刀殺來,片刻,十餘人被砍翻,自已也身中數槍,血跡斑斑,那名侍衛已如血葫蘆般倒在地上。

士兵們不由後退幾步,託布齊竟面露懼色。不遠處的策零見狀,催馬上前,士兵一擁而上,一根長矛刺入多爾濟胸膛,鮮血噴出丈餘,策零的雙手和馬頭濺滿了血點。

他直挺挺躺在地上,拼命睜著雙眼。好美的天呀,那麼蔚藍、那麼遼遠,堅硬的目光中,竟閃現一絲柔和。只見他頭一歪,慢慢閉上眼睛,沒人知道他在最後一刻想到什麼。陽光慘淡,秋風撩亂那滿頭白髮和銀鬚,一個時代結束了。

平心而論,多爾濟不愧是一位極出色的謀略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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