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五臺山有這麼一句話:不去觀音洞,枉到五臺來。

從臺懷鎮中心寺廟群南行數里,就是有“露天石雕博物館”之稱的南山寺,再順山谷東行二里即觀音洞。該寺位於一面陡峭的崖壁之上,從寺門抬頭望去,但見危巖突兀,古松傲然,綠樹掩映下,幾座藏式風格殿堂,從山腰至山頂,錯落散佈,鑲嵌其間,猶如一幅巨大的唐卡壁畫垂掛而下。寺對面青山如黛,寺門前溪水潺潺,若到秋季,遍野金黃,彷彿置身於童話世界。故此處為全山十景之一。

觀音洞的知名,不僅由於景美,更因為六世達賴在此修行而成為一處佛教聖地。

這年初夏一個黃昏,兩位風塵僕僕的年輕人進入臺懷鎮,遠遠瞭見那座高高的大白塔,二人激動不已,久久地匍匐頂禮。鎮中有一孤峰聳立,名清涼山,整個被紅牆黃瓦所包裹,最高處的寺院是菩薩頂,為五臺黃廟首寺。

掛單後,二人到方丈屋拜見住持。

“二位從何而來?”

“從藏中來。”

藉著油燈,大喇嘛稍一端詳,覺得面前這人有些臉熟,一時想不起何處會過。不經意間,又瞅見腰間白松石佩物,暗中毫光閃爍,甚為驚訝,屈指一算,此物離山正巧三十年,莫非來者與五臺有大因緣?次日,即遣人向章嘉活佛密報。

洛桑和巴特爾暫居山後腰的慈福寺,系明朝時,一噶舉僧人所建立。

隔了幾日,洛桑詢問安置何寺。

大喇嘛笑說:“不急不急,這裡是文殊菩薩法場,按慣例,初到的僧人要登臨五峰,謂之大朝臺。正當夏季,景色殊勝,差一小僧引領你們前去。”

出鎮北行二十里來到東臺山腳下,放眼眺望,綠草如茵,雜花競放,天工造就,美不勝收。約一個時辰登上臺頂,只見一小廟,全為石砌。小僧指曰,寺名望海,內供聰明文殊,乃觀日出之絕佳處。三人入寺拜畢,沿另一面坡向北臺行去。小僧告知,五臺之中,南臺花草最為佳麗,號稱錦繡峰。

上北臺,步步登高,不覺放緩了速度,只見層戀疊嶂,羊腸如線,又是一番景象。三人汗流浹背,洛桑的心情從未如此暢快。方達臺頂,看到從中臺方向一大群人蜂擁而來,巴特爾眼尖,叫道:“中間有個人舉著火把。”洛桑暗自詫異,這大白天為何舉火把登山?待那群人走近,三人細看之下不覺大驚失色。原來中間那人並非舉著火把,而是舉著一隻手臂,在食指上纏繞著浸過油的棉布,看樣子已快燃盡。小僧發覺洛桑邁步上前,一把拉住悄悄道:“師兄有所不知,這叫‘燃指朝臺’,功德最是殊勝,前年我也見過一位,暈倒在山上,被抬了下去。”

洛桑搖搖頭,心情無比沉重,四天後返回菩薩頂,一見面就向大喇嘛講述這件事情,對方也頗有同感地點著頭,“如此行事者,或出於對佛祖對菩薩的虔誠信仰,或自感罪業深重難消,故燃一指表示以身獻佛。佛祖慈悲,利樂有情,眾生如此,菩薩何堪。”

“大師可否勸阻?”巴特爾問。

“試過,不起作用。”

後半夜了,洛桑還未入睡。那駭人的一幕總是浮現在眼前,從那人的目光中,不難覺察出信仰的堅定、執著,可那滿頭的汗水和變形的五官,讓人不忍、不敢去細細回憶。

次日一早,洛桑紅腫著雙眼去拜見大喇嘛,“大師,自我摧殘,決非正修為,既然勸阻無效,就尋找一種替代的辦法。”

“說下去說下去。”透過這幾天的接觸,他對這位年輕人很有好感。

“在藏中我學習過梵文,早先那裡也有自殘獻神的習俗,後來有人倡議,毛髮也是人體一部,可以毛髮代之,以後逐漸流行開。大師,我們何不借用此法,既滿足信眾獻身佛法的心理需求,也避免……”洛桑嘆口氣說不下去了。

大喇嘛思索片刻,兩眼放光,一把握住洛桑,連稱好主意,二人又仔細研究一番。

三天後,在大白塔院內,舉行了一場隆重法會。大白塔為藏式塔,通高近六十米,建於元初1301年,距當時有四百年曆史,設計者為尼泊爾著名匠師阿尼哥,北京的北海白塔和白塔寺白塔均出自其手。

大喇嘛在開示中提及上回皇帝朝山時的一個故事——

康熙問:“此處既為文殊道場,大師可否親見?”

大喇嘛答:“每日拜見菩薩真身。”

皇帝詫之,旋問可否引其拜見。於是大喇嘛引領來到一座藏式小白塔前,曰此即是,塔下珍藏菩薩一綹金髮。見皇帝不解,解釋道,毛髮系身體之一部,故菩薩留下,以示真身所在。康熙頜首,恭敬禮拜。大喇嘛又介紹了其中典故。

開示之後,執事僧宣佈:“大喇嘛以身獻佛。”還未待眾僧回味過來,只見法座前移,小僧捧一托盤,執事持一鋒刃上前,眾皆大駭。原來是當眾剃髮,大喇嘛將盛於托盤內的鬚髮恭恭敬敬供於佛像前。眾僧會意,齊誦佛號。

剪髮供佛是始於五臺山的一項群眾性法事,傳承至今。讀者朋友到五臺山轉大白塔時,稍加留意,就會發現白塔四周的佛龕內就有信眾奉獻的頭髮。

又過數日,章嘉二世所差密使從京城返回,大喇嘛得知洛桑身份後驚詫不已,這才恍然大悟,憶起數年前剛任扎薩克,正月初二,在宮中接受達賴佛爺摩頂時見過一面。活佛在信中叮囑,務必保護好佛爺安全,以待機緣。於是差執事僧引二人前往觀音洞,這裡距中心不遠,位置又頗隱蔽,是理想之處。

沿著二百七十多級臺階蜿蜒而上,主殿觀音堂位於一塊平臺之上,松濤耳畔滾過,白雲伸手可及,彷彿置身天外。殿後有兩處洞穴,西側洞內有一眼泉水,無論旱雨,長年不涸,為五臺山五大甘泉之一。東側即倉央嘉措閉關靜修之處,洞穴狹小,僅容一人。因藏傳佛教認為達賴喇嘛系觀音化身,故此洞稱為觀音洞,久而久之,寺名也叫觀音洞了。蒙藏信眾進山者無不來此朝拜,若能入洞一坐,被視為無量功德,畢生榮幸。殿前一樹,滄桑斑駁,系六世達賴親手所植,周圍是五彩旗幡風馬。

轉眼到了春節,每年正月,大喇嘛照例組織全山黃廟在萬佛閣前廣場跳金剛神舞,當地人叫跳布扎,吸引著附近村民和香客。大喇嘛儀仗相當於朝中一品大員,待他坐定後,各寺廟輪流表演,出色者有賞。觀音洞僧人一出場,就令觀眾耳目一新,面具製作輕巧,形象逼真,動作威嚴莊重,又不乏活潑風趣,舞步整齊優美,不斷搏得喝彩。大喇嘛那年曾在宮中觀賞過金剛神舞,故一看之下,又驚又喜。法會後重賞了觀音洞舞隊,並命各寺廟前去觀摩學習。所以五臺山的跳布扎與正宗的布達拉金剛神舞一脈相傳。

每年四月,為紀念文殊菩薩誕辰,青黃僧尼均舉辦大型法事活動。梵音天籟,佛樂悠揚,村民也扭秧歌、踩高蹺以示慶賀。次年四月的法會舞場上,觀音洞僧人又帶來一個新奇的節目。下場僧人戴著獅子面具,抬著一具獅子模型,依金剛舞步模仿獅子跳舞。後來獅子舞傳到各地,不斷加以豐富創新,形成舞獅風俗,並發展為以廣東、河北為代表的南北兩大流派,且東傳日本和朝鮮半島。

大喇嘛畢竟悟性不凡,覺得這個節目與五臺山有特殊因緣,於是請洛桑就此為菩薩頂眾僧作一次開示。

洛桑坐定,緩緩道:“大師、各位同修:文殊菩薩乃雪域藏土三怙主之一,故小僧來五臺聖地學修,感到格外親切。在菩薩祖廟殊像寺參拜時,見菩薩騎獅像十分雄偉,心生歡喜,聞住持師父呼菩薩為‘文殊獅利’,參悟再三,此乃菩薩與坐騎的合稱,二者實為一體,寓意為獅子般的菩薩,賦予了菩薩威武自信的王者之風和敏捷果斷的勇猛氣概。故結合藏戲和金剛舞的動作,編排了這套獅子舞蹈。”

眾僧聽罷,皆歡喜讚歎。

一日,洛桑登上山道欲朝黛螺頂,行至半山見一小廟,進去歇腳。殿堂設於數處巖洞之中,前臨絕壁,倒是觀景好去處。扭頭瞧見牆上題詩一首,默讀數遍,似有所悟,雖是參禪之語,然字裡行間卻透出俯視山川、曾經滄海的君臨氣魄,不由暗暗稱奇,因見墨跡尚新,問寺僧,作者何人?答曰師父在洞中。

洞內光線明亮,一老僧臥於石炕之上,有頃睜眼醒來,洛桑上前施禮,但見老人面板光澤,雙目有神,全不似年近七旬的模樣。

“方才拜讀了前輩詩作,令弟子開悟。”

“悟不悟,全在自心。老僧剛從石門夾山寺回,算來,五十年前那個約定到了,為怕錯過,故題詩寺門,期待老友尋來。小師父既尋來,想必有緣。”

洛桑真是丈二和尚了,“前輩啦,小僧尚不到而立,如何有五十年約定?”

老僧定定瞅著洛桑,“觀二目,遨遊大千;察神態,淡定萬物。小師父非常人也,可是來自西藏?”

洛桑點點頭。

“那就對了,正是老僧要等之人。可記否?會面地點在京師大內。”目光意味深長。

只片刻,洛桑已將半個世紀的前因後果連線貫通,不覺大驚,“莫非前輩正是傳說中的順……”老人忙做出手勢止住。又欲下拜,老人一把扶起,“中和殿曾拜你前世為師,你我彼此該是平輩。自那年南苑一別,無一日不思念師父,今終與小師父相會,足慰此生。猶記師父臨別時暗示五十年後五臺山相會,這因果輪迴果不虛也。”

二人促膝竟日,眼見天色將暮,洛桑告別。

“前輩,噢,該叫師兄,改日當再來拜訪。”

“不必了,因我那兒子幾番進山尋找,攪得眾僧不寧,明日即離開此寺,去向未定。浪跡天涯,有緣再會吧。這是一塊隨身玉佩,送與師弟留念。”說著遞過一塊玉佩。

洛桑也將自已那塊白松石佩物解下,遞與老者,互相交換。

走出好遠了,洛桑回首,只見老人仍站在那裡揮手致意,已顯破舊的僧袍在晚風中拂動,最後一道霞光正好塗抹在山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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