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無憂死死盯著鞋底的血跡,目光逐漸不受控制地失焦。
血腥的場景,謝舟城的歹毒,都在他腦海裡一幕幕重現,以至於回到府裡之後,坐在凳子上發了多久的呆他都不清楚了。
他總有一種錯覺,好像腳下那些鮮豔的血紅會隨時衝上來將他吞噬,但他沒有一點要移開目光的意思。
相反,他內心總有一種和這些血紅來一次激烈衝撞的衝動,哪怕兩敗俱傷,同歸於盡。
同歸於盡……又逃不過一個死字。
那所謂的天神讓他救謝舟城這樣一個魔頭,到底有多少合理性。
他自己呢?
看著桌上殘缺斷裂的玉扇,沈無憂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懷疑。
玉扇是他故意扔的,他出手幫了謝舟城。
一時間,沈無憂心中異常苦悶,因為他救了一個大惡人。
他做錯了事……
太自私了,為了自己能夠轉世,卻讓這個世界的百姓陷於水火。
“小鬼?”
“小——”
他想喊出白名,找尋一個答案,可第二聲還沒喊出口,心口的一陣刺痛便直接扼住他的喉嚨。
這種痛感,像是心臟抽筋,每呼吸一次,都會扯到那根痛弦。
他整個人僵在那裡,不能再動,只能強忍。
片刻後,疼痛漸漸消散。
沈無憂長呼一口氣,又喊白名。
“小鬼……”
“沈無憂,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不準喊我小鬼!要叫我界靈大人!”伴著這聲埋怨,白名若隱若現地顯現在了沈無憂的面前。
說實話,白名現在想掐死沈無憂的心都有,因為就在剛剛,沈無憂攪了他啃雞腿的香夢。
“找我什麼事?”白名哀怨道。
沈無憂此刻目光呆滯,眼神渙散,明明是看著白名,注意力卻不在白名身上。
“謝舟城不用我救。”
白名察覺沈無憂有點不對勁,但是沒有立即出言安慰。
“我可告訴你,謝舟城的壽命還剩下不到一年的時間,救或不救你自己決定。”
“自己決定?”沈無憂不禁苦笑。
這話好似戳中了他心裡某個昏暗的地方,那裡壓著一塊鋒利的巨石,企圖磨破他的心臟。
人人掛在嘴上的話,人定勝天,他一度十分相信這句話,併為此努力實踐和改變。然而現在這在他看來不過是一句玩笑。
一切都是天定,哪來什麼自己改變命運,就像現在,他不得不遵天命,去救謝舟城。
可謝舟城該被救麼?
“謝舟城殺了很多人,他該死,連我都這麼覺得。我今天親眼看見了他殺人的手段,還成了他的幫兇,我也是個罪人,南元國的罪人,我不配活在這裡。不能轉世也沒關係,”他看了一眼桌上碎裂的白玉,“靈魂……碎了就碎了。”
白名沉默著,像是在思考什麼。
片刻後,他從懷裡掏出一本厚厚的書翻閱起來,足足有一箇中指的長度那麼厚,嘴裡喃喃著救……
“找到了!”白名高興得差點從地上彈起來,他捧著這本厚書看了又看,最後一臉恍然大悟,吭吭兩聲合上那本書,“沈無憂,‘救’是什麼意思?”
沈無憂挑了挑眉:“救人?”
“除此之外,還有什麼?”
“還能是什麼?”沈無憂疲憊地看著白名,“別賣關子了。”
“救人命是‘救’,難道救人心就不是了?”
沈無憂被白名這話逗笑了。
“怎麼個意思?這是讓我救贖謝舟城?”
“對的。”
“你當我是什麼救贖文大男主呢?還救贖,你怎麼不說救嬸?”
白名卻一臉正經:“我可沒跟你開玩笑。”
沈無憂坐直了些,收斂起了笑容:“我也很認真地告訴你,只要這個人是謝舟城,不管救人還是救贖,我都做不到。”
“為什麼不能是謝舟城?”
“因為他是變態,是殺人狂。”
“你為什麼會認為他是變態?”
“因為別人都……”
“因為別人都這麼說?”白名搶先了一步。
“嗯。”
“可是我記得,三個月以來,你根本沒有接近過謝舟城,你怎麼了解他的?”
“我……”沈無憂一時無言。
他信了謠言,相信了惡的一面,這也是他內心晦暗的體現。
他心中的陰暗面被人揭開,他下意識地反應是牴觸,從而不願承認事實。
他沒有辦法僅因為白名這一句話,而徹底消除對某個人的刻板印象。
“我看見他親手殺人了。”他說。
“如果他沒有殺那個人,那死的就是你。他救了你。”
他眼底閃過一抹晦暗:“我知道。”
白名嘆了一口氣:“離謝舟城生命終止的日子越來越近……你現在已經不怕死了不是麼?親身踏進虎穴有什麼關係?”
“再說了,”白名像是想起了什麼搞笑的事,嘴角都快咧到了後腦勺,“你那不入流的暗邸可不能白養,總得發揮點用處吧?否則你花出去的錢豈不都打了水漂?”
聽見“不入流”這三個字,沈無憂嘴角抽搐,自覺拳頭有些癢癢。
“怎麼沒用?我一不會武二不會法,要在這龍穴虎潭活下去容易麼?也不知道你那天神怎麼想的,什麼都不給我,就想空手套白狼,我要是不養點人保護自己,那還怎麼活?怎麼完成那狗屁任務?怎麼救謝舟城?”
說著說著,沈無憂竟然有點氣。
白名不吃這套,繼續開他的玩笑。
“別光保護你自己啊,順帶保下你的羈——”說到半道,白名忽然又改口,“啊,謝舟城。”
“誰的謝舟城?謝舟城是你的是天神的都行,愛誰誰的,反正不是我的。”
“嗯,”白名點點頭,笑吟吟地看著沈無憂,眼神像個釘子似的,彷彿要把沈無憂從裡到外看個底朝天:“所以呢?”
此時白名臉上的笑,可謂陰森至極。
白名平常嬉皮笑臉的沒個正形,搞得沈無憂差點忘了他也是個鬼。
沈無憂打了個寒顫,一邊推說著怎麼天氣忽然這麼冷,一邊目光躲閃白名滲人的笑,最後嗚嗚啦啦吐字不清地說了句:“知道了,我試試。”
“對了,差點忘了要給你的東西,”白名從袖口掏出一本透明的書,放到了桌子上,強調道,“這可是寶貝,你要好好珍惜。”
那書落在桌上的一瞬間,變成了實物。
書封之顏色非同尋常,通體冥黑,又有一行銀灰小楷嵌於其上:《征服殺人狂徒的秘訣》。
“……”
沈無憂舉著書在空中晃了晃,然後指著書名,一臉詫異:“你確定……這寶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