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無憂，你身上還沒什麼變化麼？”
“嗯？”沈無憂不明白什麼意思，只茫然地看著白名，等著他下一句話。
白名道：“我說過，你只有十次改變謝舟城命運的機會。”
沈無憂點點頭：“然後呢。”
白名看了一眼桌上那幾塊碎玉，提醒沈無憂道：“在醉賢樓你用了一次，你丟了那把扇子，救了他一次。”
“嗯。”
“你現在只剩下九次機會。”
“這個跟我身體上應該有變化什麼關係？難道我用掉一次機會，身上就會有什麼變化？”
“不錯。”
“什麼變化？”看著白名有些凝重的表情，沈無憂心裡有些打鼓。
“從你來到這裡的那一刻起，你的靈魂就已經和謝舟城關聯在一起。只要你成功改變謝舟城的命運軌跡，就會耗費掉一次機會，同時你的靈魂就會產生相應的破損，十次機會用完，你靈魂的壽命就走到頭了。”
沈無憂沒多大反應，只是苦笑了一聲：“其實剛才心口刺痛的時候，我就大概猜到了。”
“以後也會這樣，救他一回，你心口就疼一次。”
“真夠遭罪的……”沈無憂嘆了口氣，一瞬間，抬眼的力氣都沒了。
他有點洩氣，鬱悶了一會兒。
等再抬頭的時候，白名已經消失了。
身旁就剩下那本不太正經的書。
這書最特別的地方，就是書封是黑色。
雪色之意於潔喪，冥色之意於悽肅，白雖純潔但亦可髒汙，然冥卻只餘黑而不能成白。
黑色沒有選擇的餘地，未知何時，死亡、絕望、骯髒等等都成了它，它自己也不明白，為何是它和這些不好的甚至醜陋的詞語成為了一體。
它無能為力，只好不明不白。
甚至在人鄙夷的語氣中，它發現了自己的特別之處——人們總會對在它包裹之下的東西印象深刻。
“征服殺人狂徒的秘訣”這幾個大字印在書封上實在晃眼。
沈無憂硬著頭皮狠吞幾口氣，才攢夠開啟這本書的勇氣，當然，還是在他邏輯嚴謹的自我安慰之下：至少是神靈界的東西，應該不會只是書名這麼弱智的東西。
當他的手指落在書封之時，一股肅冷之感隨即由指尖湧入他的身體，令他感到極為不適。
他晃了晃腦袋收回思緒，隨手攤開了其中一頁想看個究竟，誰承想，那頁無字……
往前湊了湊身子繼續往下一頁翻看，一頁又一頁，然而紙上皆是白字。
他不信邪，翻來覆去地看了一遍又一遍……最終的結果是他抬起了頭，無力地靠在了椅背上。
一本空白？
這下他算是見證了什麼叫“無字天書”，真真書比臉都乾淨。
雖然他已經心不在焉，可他仍舊不停地翻來翻去，總覺得那書裡好像藏著什麼東西，只差一點就能發現。
翻著翻著，他忽然身體一僵，停下了手裡的動作。
此刻這本書正攤在第三頁，而這頁紙的中心正忽閃忽閃的閃著黑色的光。
他竭力收起內心的不安，凝心聚神地看著紙上的光，靜靜等待著它的變化。
片刻後，那團光驟然隱沒在書裡，一團黑色煙霧瞬即從那光隱沒的位置鑽出，而後悠哉地飄散在空中。
沈無憂順勢看向煙霧的根源，其形似一串字。
他往前探了探腦袋，企圖看清字的內容，可煙霧依舊不斷從字痕中鑽出，彌散，攪得他的視線混亂不堪，他索性揚起袖子在那煙霧堆裡揮擺，煙霧暫時移出了他的視線。
紙曰：汝宿命者將殞於北境。
沈無憂又去翻看書封，只見書封上原來那幾個刺眼的字眼，已經消失不見，替代它們的是更加刺眼的四個字：死亡事錄。
他怔然盯著“死”這個字，頓時明白書裡那句話所指的物件是誰——這本書交代了謝舟城的死亡地點，也就是說，謝舟城會死在北境。
不能讓謝舟城去北境。
這個想法第一時間衝進了沈無憂的大腦，但隨即沈無憂又意識到，憑他自己辦不到。
謝舟城是堂堂南元國掌軍使，手下帶領著二十萬步軍，又有一支訓練有素且人人都忌憚的羽衛軍，還有皇帝給他撐腰。
沈無憂呢，一個掛名世子無權無勢，說的話沒人會聽，要不是他爹手裡還有點錢，他說話就相當於放屁，他根本沒有明令禁止謝舟城去北境的資格。
沈無憂決定派人秘密監視著謝舟城，且不說謝舟城這個人他救不救，單是為了看清謝舟城究竟是個怎樣的人，這一環也是十分必要的。
“至於最後救不救得了，那就看老天爺嘍！老天爺要是非得讓一個壞蛋活下去，我一個菜雞隨便伸伸手指頭，說不定也能成。”
他承認，他心裡還是沒有改變對謝舟城的成見。
他親眼看見了醉賢樓的那場血腥，而造成那場血腥的人就是謝舟城，這是改變不了的事實，事實不就是證據？謝舟城已經變相地證明了他就是百姓們口中嗜殺成性的魔頭。
合上《死亡事錄》，隨手將其壓在幾本書下，沈無憂便起身出了門。
街上熙熙攘攘，人們有說有笑，有歡有鬧，但是他們臉上的疲憊掩飾不掉。
他想，如果這個世界沒有謝舟城，會不會變得更好。
三兩個孩童正在街邊你趕我追，他們髒兮兮的臉上洋溢著笑容，時有一個孩子摔了一跤，可他不哭不鬧，迅速站起來用麻衣擦了擦手上的灰塵，繼續和人嬉笑。
他想過，倘若他不救謝舟城，皇帝就會從蠱惑的泥沼中脫身，成為一位治國有方的明君，惠及山河，福澤百姓，南元國的國力會越來越強大，過往的路人臉上不會再有疲憊，孩子們的臉上會幹乾淨淨，身上也會穿著舒舒服服的細布。
他生前可有可無，現在已經是死過的人，和這裡的百姓相比起來，他這條命並不值錢。儘管死之前，他從來都不知道世界上不止存在一個人類社會，但他不得不承認，這裡的世界是真實存在的。
這個世界的人，有血有肉，會哭會笑，知冷知熱知溫存，他用一個破碎不堪的靈魂換取千萬個靈魂的安寧，是再值不過的。
他茫然地站在街道中央，一時失了神。
身旁一個過路的人無意間蹭到他的肩膀，他的目光才漸漸匯聚，意識回到現實。
“看來白名的功課白做了，”他苦笑了一聲，自嘲地自說自話，“我還是不想救他。”
儘管如此，他還是早早地豢養了暗邸。
任何時候無動於衷都是最無力的。他寧願主動丟掉，也不想被迫放棄什麼東西。
豢養暗邸不是為了保護他，而是在為將來救謝舟城做人手儲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