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見世子，為何不讓我進？”
掌軍使府門口，景域被幾名羽衛押在地上，頭上懸著好幾把長刀。
管家季中站在門口的臺階上緊緊盯著地上的景域，不敢有絲毫懈怠，生怕這個莽貨衝進去衝撞了長使，屆時不僅這個景侍衛要掉腦袋，就連他這個在掌軍使府幹了好幾年的管家也小命不保。
“快把世子放出來！”
景域衝門裡吼道：“世子！你還好麼？”
遠在內院被掛在桃樹上的沈無憂根本聽不見有人喊他。
季中對景域道：“景侍衛，你還是回去吧，世子真的不在這府裡，門倌壓根沒見過世子進來。”
景域還是吼：“世子就在府裡！你們若不肯放，那就別怪我硬闖！”
季中無奈搖頭，別說這位景侍衛能不能從面前這幾個訓練有素的羽衛手底下脫身，就是能脫身，也不一定能安然踏進這掌軍使府的大門，估計還沒往裡走兩步，就已經被羽衛射殺砍死在門口。
這些羽衛可不是吃素的，常年跟在謝舟城身邊，殺人從來不會手軟。
季中想勸人走，卻怎麼也勸不動眼前這個倔脾氣的人。
這景侍衛不僅倔，還蠢。讓你離開你就先離開，去找更厲害的幫手來救你家世子啊，自己被人壓在地上還不想辦法脫身，只知道一個勁傻喊著見世子，真是夠憨。
季中輕嘆一聲，對那幾個押著景域的羽衛道：“這樣下去不是個辦法，老奴親自回去通報長使一聲。”
眼下已是亥時，多數人家早就在臥房就寢，季中卻徑直去了書房。
今日是月末，他知道謝舟城不會住在臥房。
他家長使每次回絕陛下提出的床笫之事，都是一句話，不好男色。
每到月末，陛下便會給掌軍使府送一位美人，美其名曰犒勞掌軍使這一月之內付出辛勞，實則是故意刺激謝舟城，看看他會不會碰女人。
事實上謝舟城確實沒有碰過，從皇帝第一次往他府上送美人開始，至今他都沒碰過。
美人由皇帝賞賜，苛待不得，也趕不得。謝舟城每到月末就會躲進書房，稱自己有軍務要處理，國事重於身下事，只留美人自己獨居臥房。皇帝就是要怪他也找不著理由。
季中來到書房門前，止步躬身道：“長使，門外的景侍衛還是不肯走，非要見到世子才罷休。”
屋裡傳來一道冷漠的聲音：“那就把他也吊起來，讓他見個夠。”
季中無語片刻，應承道：“是，老奴這就去知會他們一聲。”
一刻鐘後。
後院牆角的那棵粗桃樹上，倒掛著兩個人，倆人面對面，大眼瞪小眼。
沈無憂問：“景域，你怎麼也來了？”
景域道：“怕世子有危險。”
沈無憂絕望道：“這下都危險了。你被他們抓到之前回去通知我爹了沒？”
景域羞愧地昂了昂頭：“沒有，剛才一著急就直接衝到門口去了。”
“……”
兩人被吊了一整夜。
第二天晌午，日正當頭……額，日正當腳，季中帶著幾個小廝把倆人放下來，倆人都癱在地上半天起不來。
沈無憂頭暈眼花，扶著額頭喊天叫地：“頭疼啊——”
景域腦袋充血說不成話，走不動路，從脖子到頭都通紅。
季中看著地上這倆人沒走的意思，心裡又是一陣犯難：“長使交代過，說二位要是不打算走，就請你們在這棵老桃樹上多掛一會。”
沈無憂眯眼一看，幾個小廝擼著袖子往跟前走來，急忙擺手說：“不不不！絕對想走！立馬就走！一刻不想多留！”
說著他就去拉景域，抓著景域兩隻胳膊往後退著走，也不看路，瘋狂拖拉著景域往後退，這樣退著走得最快，他現在就想快點離開這個破地方。
季中被眼前的憾景驚一跳，徐徐擦一把汗，猶疑道：“世子……用不用老奴叫人幫您一把？”
沈無憂眼前一亮：“有勞！”
季中讓身邊幾個小廝抬起景域，領著沈無憂往外走。
過了個小橋，走出內院，迎面撞見一個魁梧將領。
季中和小廝們都駐足向魁梧將領行禮：“奎副將。”
阿奎目無旁人，徑直往前。
經過沈無憂身側，阿奎忽然停下，扭頭看一眼沈無憂腋下衣裳破開的口子，稍微欠身道：“世子何時來的長使府上？”
沈無憂懵逼：“昨晚。”
阿奎上下打量一番沈無憂，又道：“長使……可曾對世子做什麼過分的事？”
過分的事，把人倒吊在樹上算過分嗎。
沈無憂別有深意地說：“什麼叫過分的事，奎副將這麼問我，不就是心裡已經有數了麼。”
“是末將多言。”阿奎躬了躬身，繼續往書房走去。
沈無憂站在原地猶豫不定，看一眼前邊的季中一行人，又回頭瞄一眼阿奎。片刻後……他折回去偷偷跟上了阿奎。
書房裡，謝舟城端坐在書案之後，垂頭寫著什麼，阿奎直立在書案前，朝謝舟城微微俯首。
阿奎道：“從犄角城來請願的那些百姓一半堅持反抗，已被當場處死。一半屈服，已被押解入牢。另外……一老兩少被世子救走，方才屬下來時，在院中看見世子也在？”
謝舟城道：“一個掛名世子也想救人，有些不自量力。”
阿奎道：“世子已經涉足此事，長使打算怎麼處理？”
謝舟城擱筆，淡淡道：“這次饒了他，若他還要摻和，就送去見他已故的母親吧。”
“是。”阿奎面上有些為難：“可殺了世子會不會不太合適……畢竟世子是陛下的——”
謝舟城平淡道：“所以本使不是已經饒了他這次麼。”
“……”
阿奎從懷裡抽出一紙文書遞給謝舟城：“通關文書已經備好。”
謝舟城道：“此去北疆會很兇險，有可能回不來，你注意留意閣裡的人，某些別有用心的人一定會趁我不在蹦躂得很歡。”
“是。”
門外傳來一聲異響。
“誰在外面？”
無人回應。
過了一會兒，門外走進來一個端著茶托盤的丫鬟。阿奎表情稍稍鬆懈。
謝舟城的面色卻依舊沉重。
丫鬟置完茶出去後，阿奎察覺謝舟城臉色不太對，開口問道：“長使覺得方才有人偷聽？”
謝舟城眉頭輕皺，忽然想起來一個人。
半晌，他問阿奎：“你來的時候，在什麼地方見的沈子玉？”
阿奎道：“季管家正領著他往外走，那時候他們已經出了內院。”
謝舟城沉聲“嗯”了一聲，沒再說什麼。
掌軍使府門外，季中一行人已經在門口等了好一會兒，遲遲不見沈無憂出來。
季中琢磨著是不是宅子太大，世子沒跟上，迷了路？
他正要派個小廝進去找找人，就見沈無憂若無其事地從門口出來，不好意思地笑著說：“對不住啊季管家，方才迷了路。”
“正打算叫人去尋呢，世子出來了便好，”季中笑道，“幾個小廝平日閒得很，世子要是架不動景侍衛，就讓他們幾個幫您抬回府吧。”
沈無憂感恩道：“季管家，您是個好人。”
季管家聽這話覺著高興，嘿笑兩聲，兩眼眯成了一條縫。
自從他做起掌軍使府的管家，已經很久沒聽見人誇他，走在街上不被人追著打就不錯了。
“世子不必客氣，這是老奴應該做的。”季中欠身道。
季中在門口站了一會，等眼前那幾個人走的遠了，他才收回目光往府裡走，走一步笑一步，為著那句“好人”開心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