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德殿裡,榻上的沈雲瀟滿頭大汗。

眼前的溫述滿身是血,躺在雪白的紗幔裡絕望地盯著他,嘴巴一張一合想要說什麼。

可明明離得那麼近,他卻無法聽見溫述的聲音,哪怕一絲一毫。

“溫述,溫——!”

沈雲瀟猛然驚醒,眼角和鬢邊都是溼漉漉的。

“朕對不起你……”

他還沉浸在夢裡,沒注意到榻跟前坐著一個大活人。

“陛下真是夠深情的。”沈無憂齜著牙笑道。

夢話被人聽了去,沈雲瀟頓時惱羞成怒。

“沈子玉!朕好歹也是個皇帝,你連個面子都不給直接就闖進來?這都是第幾次了?外面那些人幹什麼吃的?就這麼放你進來了!”

沈無憂只覺得耳朵癢,掏了掏耳朵沒說話。

一炷香的功夫過去,沈雲瀟總算消了心氣。

“又遇著什麼麻煩事了?”他問。

沈無憂一臉真摯道:“怎麼會出事呢?天下第一老實的侄子,什麼時候給您惹過麻煩?”

“別扯那些沒用的,到底什麼事?”

沈無憂努努嘴,小聲道:“我想去一趟北疆,犄角城。”

“你不會是想管王崇之的事吧?”沈雲瀟陡然抬眼,靠在榻背上幽幽吐氣,“沈子玉,你上天入地花天酒地,朕都慣著!可是朕也警告過你永遠不要插手朝堂之事,你忘性這麼大?”

沈雲瀟可以慣著侄子上天入地,就是不能允許他涉政太深。

除了慣著沈子玉,沈雲瀟還慣著沈子玉他爹沈攸安。

誰叫沈攸安是他的大哥呢。

他知道沈攸安心不在政,只想從商,於是他就暗中買下元都幾十家商鋪,偷偷送給沈攸安,任他揮霍。

沒想到沈攸安靠著幾十家商鋪賺得盆滿缽滿。

御史臺呈奏說沈攸安身為親王竟然私下從事卑賤之業,理應獲懲。沈雲瀟冷臉稱是,大手一揮,下旨嚴懲,浩浩蕩蕩出動宦官幾十人,都是給安康王府送去懲戒的使者。

領頭的宦官一宣旨:罪臣沈攸安,杖刑千板!念在初犯,酌情減去九百又九,只罰一板!杖者下手要輕!

只要不涉朝政,他兄長們幹什麼都可以,沈子玉作為他唯一的親侄子自然也是如此,幹什麼都可以,前提是不涉朝政。

沈無憂撐開玉扇,滿不在乎地挑挑眉:“我不過想去犄角城玩兩天,順便想看看,二叔在那邊過得好不好。”

沈雲瀟猶疑半晌,終是妥協。

沈雲瀟總說他在乎的只有皇位,誰敢動他這皇位,哪怕是親兄弟,他也絲毫不會留情。

自他登基以來,不少大臣攛掇他,讓他把素有將帥之才的沈雲南往邊城調,以維持皇權穩固,防範小人奪權之心。

沈雲瀟當然會聽,他最怕的就是皇位不穩。

他把二哥沈雲南調去了邊疆,可他卻時不時給沈雲南所在的荒涼之地運糧,就連朝廷每年固定下發給各城的官糧也比旁的疆城多不少。

“若你二叔還沒死,記得回信兒說一聲。”

“侄兒知道。”

“此路興許難行,朕遣幾個衛皇司差役隨你一同前去。”沈雲瀟道。

沈無憂笑道:“全憑陛下安排”。

臨別之際,沈雲瀟多問侄子一嘴:“子玉,你受得了犄角城那種地方?朕記得你愛乾淨。”

“絕對受得了。”

“……”

沈無憂回到府裡時,阿鸚和阿鵡已經替沈無憂收拾好了行囊,馬車也已經停在門外。

他一腳踏上馬車便能走,但是要遠行,免不了要和父親告別。

安康王府門口停著三輛馬車,其中一輛載人,剩下兩輛載物。

沈攸安怕凍著兒子,準備了一車襖子大氅甚至布匹棉花。怕餓著兒子,塞了滿滿一車的乾糧點心醃肉甚至生肉。

可惜沈無憂只想帶走其中的一成,其他統統不拿。

不是不願拿,主要是實在拿不完,帶著這些東西上路,容易遭劫,耽誤趕路速度,有可能會追不上謝瀾。

他寬慰父親道:“我那輛馬車上的吃穿用度已經足夠,路上吃不了苦頭。”

沈攸安根本聽不進去這話,儼然已經哭成了個小老頭兒淚人,一邊抹淚一邊勸:“你萬一在那邊出點差池,我怎麼跟你阿孃交代?”

沈無憂笑道:“那邊還有二叔在,有二叔罩著我,能有什麼事兒?”

“無憂,非要去受罪不可麼,到底是為什麼要去?”

“為了……”

這個問題倒是把沈無憂給問住了。

為了幹什麼呢?為了救人。為救誰?謝舟城。

不,應該是救謝瀾。

“去幫一個,不得不幫的朋友。”沈無憂道。

淚人小老頭兒看著兒子遠去的馬車,獨自抹著眼淚哀嘆:“我的位置不如你一個朋友,唉!真是白養了你個兔崽子……哼,小白眼狼。”

沈攸安氣憤地轉回身,負手走向府裡。

走了兩步忽然停下,扭頭伸著脖子,定定望著兒子那輛遠去的馬車,腳底下像生了釘子,怎麼也挪不動步。

.

馬車行至北城,即將出北城門。

有個人忽然出現,駕馬橫刀,擋住沈無憂一行人的去路。

“攔路者何人?”以衛皇司副使蕭麟為首的衛皇司役們緊急勒馬。

蕭麟命手下們掉頭回去護住沈無憂所在的馬車。

景域聽到外面的動靜,警惕地握住刀柄。

沈無憂倒是沒多大反應,他心裡明明白白的,自己一個掛名世子,哪裡值得什麼刺客光天化日之下對他大動刀戈。

馬車外面劍拔弩張,馬車裡面某人正悠閒地學棋。

攔路人衝著馬車大喊:“沈子玉,你出來!”

“嗯?”沈無憂兩眼直勾勾盯著棋盤,擱下一顆白子,“景域,我怎麼聽這聲音這麼耳熟呢。”

景域將手從刀柄上拿開,重新搭在膝蓋上,身體挺得筆直:“世子沒聽錯,是紀副使的聲音。”

“紀凌澤怎麼來了?”

沈無憂擱下棋局側了個身,掀開窗簾把頭伸了出去:“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紀凌澤駕馬奔朝沈無憂,卻被前頭的蕭麟橫刀攔住。

“麟少使,這人我認識,讓他過來吧。” 沈無憂道。

“是。”

蕭麟收刀,給紀凌澤讓出一條道,紀凌澤駕馬奔到沈無憂一側,抬腳翻身下馬,直接把馬丟到一旁,抬腳登上了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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