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嵩別過頭目視前方,避開了沈無憂的視線:“老夫知道。”

“既知如此,先生卻還是選擇置他們的生死於不顧麼?”

“非也,”井嵩只答兩個字,答完又問,“世子去過犄角城麼?”

沈無憂搖頭。

“那麼世子總聽說過有關犄角城的傳聞吧。”

“略聞一二。”

井嵩捋捋白鬚:“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若無風,哪裡來浪。那些傳進眾人耳裡的不堪,遲早有一天,會以十倍、百倍的不堪重新呈現在眾人眼前,顛覆人的認知,紙是包不住火的。犄角城的慘狀是如此,南元國朝堂之腐亦是如此。”

“所以先生是在利用那些人,是麼?”沈無憂冷冷看著井嵩道,“先生是打算將那些看似無知的百姓當做為您衝鋒陷陣的籌碼,以此來成就您的高風亮節,亦或是青史留名?”

“若老夫真這麼打算,那老夫又為何在他們選擇放棄之時,堅守於城門之外?”說著井嵩站起來,嘆了口氣。

“憑老夫這一己之力救不了犄角城,要讓犄角城脫離苦海,若僅靠那些手無縛雞之力的百姓,也無異於墮溷飄茵。”

“可你依靠的不還是那些百姓?”

“正是此計不成,所以老夫想拜託世子……”

“先生能看中我這個紈絝真是令人意外,連普通百姓都知道,我沉迷享樂不諳國事,先生難道不知?”

井嵩轉過身來,神情很是平靜:“在犄角城百姓鬧事如此嚴峻的形勢之下,城門作為一城之盾不會隨意讓人進出,然而世子卻能做到,這能說明什麼呢。”

“很可惜,我這個世子沒有先生想的那麼有權有勢,也幫不了你們什麼,救下你們我已經費了不少力。額,尤其是錢……”沈無憂站起來,苦笑著說:“這裡比較隱秘,這段時日先生暫且在此住下,另外我有一個請求。”

“世子但說無妨。”

“您可否在元都多留一些時日?是這樣的,依照您對王崇之此事的瞭解,查詢那個聲稱可以扳倒裴葉閣之人應該比其他人容易。”

井嵩面色為難:“這……世子,你想找到那個人?”

沈無憂道:“先生是想為犄角城發聲,想讓天子睜開眼看看北疆的慘狀,造成這些慘狀的正是裴葉閣,而我想看到裴葉閣這個殺人隱患被正法的那一天,還南元國一片安寧。您看,我們的目的是一樣的。”

井嵩神情微頓,末了,拱手作揖道:“老夫已心中有數。”

“如此甚好。”

沈無憂臨出門時,井嵩叫住了他。

“世子,有件事老夫想知曉個結果,”井嵩看了一眼沈無憂黑漆漆的背影,“城外的百姓……現在怎麼樣了?”

“一半屈服,已被押解入牢。一半堅持反抗,已被當場處死。”

井嵩沉默了良久,又道:“雖不知世子此行去犄角城的目的,但是老夫還是想勸告世子一句……不要插手王崇之的事。”

沈無憂輕笑,道:“和先生一樣,我心裡也有數。”

語罷,沈無憂抬腳邁出了門。

.

“屋裡那位傷勢很重,背上似有鞭傷,加之左肩被刺,又淋了大雨,傷口已然被汙染,就剩一口氣吊著,能挺到現在不容易。”

大夫說到一半,臉色明朗了些。

“但是他現在已經沒有性命之憂,雖然身體裡還有些餘熱,但是隻要按時換藥,吃藥,一切都不是問題。”

沈無憂點點頭,問道:“他身上的傷,多久能夠痊癒?”

“老夫瞧著那位的身體健碩,如若這幾日修養得好,不日便能痊癒。”

“如此甚好,有勞大夫。”

“公子客氣,這是老夫的本分。”

“大夫,今日請您來的事情,聲張不得。”

那大夫聽見這話,抬頭瞧一眼沈無憂,又沉頭道:“老夫明白,今日老夫並未出診。”

沈無憂笑道:“多謝體諒。”

將大夫送出門後,沈無憂轉身去了後院謝舟城的房裡。

推開房門,映入眼中的是一片片肅穆莊重的暗調,藍白相間的床幔。

謝舟城身上覆著一層雪白的雲紋絲被,手腳都被覆蓋,宛若一個死人。

檀木桌上除了一套銀底鶴紋茶具,還有一瓶大夫留下的金瘡藥。

沈無憂拿起那瓶藥端詳了一番,自言自語著:“傷了那麼大一塊麵積,一瓶怎麼夠?”

隨後他喊來景域,囑咐景域去藥鋪多買幾瓶,還要買最貴的。

景域有些詫異:“世子,你知道他是謝舟城麼?”

“知道。”

“那你此舉是……何意?”

“看不出來?”沈無憂反過來佯裝不解,“就是給謝舟城買藥啊。”

景域沒再說什麼,卻不自覺聯想到,前兩日沈無憂說讓他和紀凌澤結合,便表現出一臉悟了的神色。

頓了頓,沈無憂補充道:“順道回趟府,把阿纖阿凝那兩個丫頭帶過來。”

“是,屬下這就去。”

沈無憂扭頭瞧見謝舟城的臉上滲著虛汗,又環視四周,看見窗戶正開啟著。

他一邊走到窗前關上窗戶,一邊嘟囔:“這麼一個病號,沒個丫鬟照應著還真不行,得虧我有先見之明。”

“謝舟城啊謝舟城,要是你死不成,可要記得好好謝謝我!”

“謝你什麼?”

沈無憂當即一個激靈,腳底一滑,差點摔個臉朝天,所幸他身後靠著窗,就手扶了一把。

他警惕地看向床上之人:“長使何時醒來的?”

謝舟城的臉色不太好,兩隻眼睛眨得有氣無力,卻做出一副要坐起來的架勢,一隻臂肘已經撐在床上。

“長使還是躺下吧,剩下的那點力氣夠坐起來的麼?”

謝舟城裝作沒有聽見,繼續用臂肘發力,似乎鐵了心要起身。

沈無憂走到謝舟城跟前,將扇柄抵到謝舟城胸口,輕輕往下一推,謝舟城就重新躺回了床上,捎帶猙獰了一下他美到極致的面孔。

後背砸在床上撞到了傷口,他沒有再逞強坐起來的餘力。

“長使這幾日就好好在宅中養傷吧,外面所有的事情你都不用再操心。”

謝舟城皺眉:“這裡不是我府上。”

沈無憂笑笑:“怎麼會,這座宅子裡所有的陳設,可都跟長使府裡的一模一樣。”

“我說不是就不是。”謝舟城兩眼直直盯著桌上的鶴紋茶具,語氣很是肯定。

不久前,府裡一個不長眼的丫頭把他房裡的茶具打翻在地上,而他已經命人把那套鶴紋茶具換了。

“我要回去。”謝舟城的聲音聽起來很虛弱,可他的眼神已經慍怒,遮也遮不了的狠厲。

他沒打算遮,相反的是,他正想讓眼前這個不知死活的沈子玉見識到他眼裡的殺氣,好知難而退,放他回去。

沈無憂直視謝舟城那雙猩紅的眼,悠悠道:“回去幹什麼?繼續做你的殺人魔麼?”

空氣一時陷入死寂。

謝舟城似是沒有力氣再與沈無憂爭辯。

“你就安心在這養傷吧,這宅子我很久之前就物色好了,買下來是準備送人的。”

“既然如此,世子為何還讓我住這兒。”

“因為本世子買它就是送給你的。”

謝舟城掙扎著從地上起身,不小心又拉傷到左肩,疼得皺眉。

即便這樣他還是拒絕沈無憂的攙扶,堅持獨自從地上站起來,飄忽著步伐走向床榻。

沈無憂看著他憔悴的背影,一時無言,卻覺得內心隱隱閃過一絲異樣。

這異樣沒來由,也無去處。

“說了此宅要送給你,日後你想來便來。”沈無憂道。

“世子此欲何為?”謝舟城掀起那雙疲憊的水眸,臉色煞白成就了嬌柔破碎,“金屋藏嬌?”

金屋藏嬌。

哪裡是金屋,這裡分明是一座牢籠,一座困住兇獸的巨籠罷了。

“長使要是願意做那個被囚在金屋裡的嬌人,本世子倒是不介意金屋藏嬌。”

謝舟城沒再作聲。

彼時院裡的假山山頂落停兩隻白眉,輕鳴兩聲清完嗓,便又揚長飛去,去向院外,遠方。

走出昏暗便是清風,和鋪滿一地的日光,日光泛白,還有些刺眼。

沈無憂在走廊駐足,透過窗子裡往屋裡看了片刻。

謝舟城面無血色,若不是還睜著眼,怕是會被人誤會成命已西歸。

行至院門外,沈無憂抬頭看了一眼。

門楣上掛著此園的名字,“寸莊”。他隨意起的名,眼下掛在這裡,倒是應景。

以身犯險囚惡獸於方寸,獸困於此,身也困於此。

感慨之間,心口頓時傳來一陣抽痛,他當即面容緊皺,跪倒在地捂著胸口。

一陣撕心裂肺的痛後,沈無憂長呼一口氣。

“第二次,還剩八次。”

不知道下一次會是什麼時候。

回到王府,沈無憂再次了翻開死亡事錄。

第一頁,赫然印著“醉賢樓”。

第二頁,“元都北城門”。

第三頁,“北境”二字已變成了“犄角城”。

前兩頁的字都已經變成黑色,第三頁的字,是血的顏色。

《死亡事錄》一直在記錄著謝舟城的死亡地點。

那謝舟城下一次遇到危險的地方,是犄角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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