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際靛青如墨,把整個元都城都裹得嚴絲合縫。
深色長空之下,萬家燈火通明。
“聽說了沒有?那個魔頭在北城門被刺了!”
“聽說了聽說了!真是活該遭報應!”
道路兩旁,樓簷墜著盞盞明燈,由眼前鋪向天邊。
“噔噔噔——”
一人踏馬疾馳,馬蹄落地,路面積水霎時四濺。
溼滑的路面倒映著燈燭輝煌的影子,燈影上還覆著一人縱馬的黑影,漸漸的,黑影愈來愈多,由一個分化成數個。
夢來閣二樓窗子大開著,屋裡亮堂的緊。
兩個男客被這急促的馬蹄聲吸引,紛紛將頭探出窗戶往外面看。
“這是哪路神仙?”胖公子喝酒喝得酩酊大醉,已經分不清來人。
瘦公子探頭看向那些駕馬的人,一臉嫌棄:“咦,就是那個魔頭的羽衛!”
一行二十一人,阿奎駕馬領在前頭,身後的二十人皆身著玄靛相間的鎧甲,腰別靛青劍鞘,駕馬跟在阿奎身後。
須臾,眾人勒馬,停在一處府邸前。
府邸大門匾額上鐫著兩個字,“寸莊”。
看門的門倌一看見來人是謝舟城的羽衛,沒把住下門尿了褲子,腳底下溼了一大片。
阿奎本打算讓這個門倌把門開啟,看見門倌尿褲子,他嫌棄地挪開目光,兩眼盯著門上的門環道:“把門開啟!”
門倌哪敢不開。
世子囑咐過,沒有他的允許不能讓外人進,可眼下這些人不能算是外人吶,他們可是來索命的閻王。
門倌顫抖著扭過身去,抬腳去開門,在踩過的地面上留下兩腳黑鞋印,沾了液體的鞋印。
阿奎不經意又瞥見這一幕,心道一會進去的時候得注意腳下。
“吱——”
大門一敞開,羽衛直衝而入,直奔內院。
“站住!何人敢擅闖世子別院!”
景域攔下羽衛,昂首立在中堂門口,其身後的堂口坐著沈無憂。
沈無憂正託著茶杯,慢條斯理地刮碗子,杯裡的茶還冒著煙。
“秋夜漸涼,奎副將不如喝杯熱茶暖暖身?”
阿奎撥開羽衛上前兩步,在景域身前停下,對沈無憂躬了躬身:“世子,末將來接長使回府。”
沈無憂吹一口茶,熱氣綿展開來,撲在臉上,他忍不住眯了眯眼:“長使傷勢嚴重,精神萎靡,剛剛睡下。”
阿奎道:“不巧,末將方才收到長使的傳信,前來迎接長使回府。”
沈無憂的嘴巴剛碰到茶水,就吸溜一聲彈開臉。
這新煮的茶太燙,燙了他的舌頭。
謝舟城這傢伙是一塊燙手的山芋,他沈無憂想保護 ,也得把這塊山芋拿到手裡才行,可他知道自己現在還沒這個本事。
謝舟城能在人眼皮子底下傳信出去,能耐不小,許是手眼通天也說不準。
思及此,沈無憂掃一眼門口的羽衛,眸色暗沉了一些。
姓謝的不直接和他這個世子翻臉,可能是顧及皇帝的顏面,當然也有可能是謝舟城看不起他這個掛名的世子,連翻臉都懶得翻。
他不甘心,不能就這樣眼睜睜看著跑進籠子裡的白眉飛走。
他放下茶杯,從腰間摸出一把玉扇握在手裡,頓覺心安不少。
“奎副將,你要接人走也可以,只是不能辜負了這剛煮好的茶不是?你先坐下喝著,我叫人去請長使出來,如何?”
沈無憂的聲音落地,景域便朝側座攤手,示意阿奎先坐:“奎副將,請。”
“謝世子款待。”
阿奎往前邁兩步,坐在了側座上。
沈無憂朝內院喊道:“阿纖阿凝——”
不多時,內院走出來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的丫鬟。
兩個丫鬟規規矩矩朝沈無憂行禮,齊聲道:“世子,有何吩咐?”
沈無憂道:“阿纖,你去內院把謝長使請出來,阿凝,你去給奎副將上茶,記住,要熱乎的。”
“是。”
兩個丫鬟退下。
沈無憂乾咳一聲,把玉扇別回腰間,瞥一眼前面的高大身軀道:“景域,可以回來了。”
景域低低應和一聲,站到沈無憂身側。
沈無憂現在沒有了品茶的心思,他在為稍後的計劃憂慮。
計劃成功還好,若是不成功那就得……死。
不多時,阿凝呈上來一杯熱茶。
這時,堂後忽然傳出一陣“啪嗒”的腳步聲。
中堂內的人齊齊看向腳步聲的來處,都屏息以待。
片刻後,阿纖從堂後走出,謝舟城緊隨其後。
謝舟城儼然知道自己要走,身著當朝世子緊急給他買的換洗衣裳,穿戴整整齊齊,一身素白,臉上一點不見拿人手短的愧疚之色。
他一手負在身後,邁步時微微昂首,身形修長,腳底生風,每一腳都踩在雲上,風度翩翩如詩如畫。
此等品貌,天下僅有。
膚如白玉,眸光淡泊,唇瓣泛白又恰好給謝舟城的清冷添上一絲悽美破碎之感。
沈無憂看得一愣。
回過神來,他才發現愣住的何止自己一人。
這中堂在內的所有人,男的女的,高的矮的,甚至就連站在中堂門口的羽衛目光都聚焦在謝舟城的身上。
謝舟城直接漠視眾人的視線,冷眸看向阿奎,道:“走。”
阿奎急忙從椅子上站起來,大氣不敢喘,更別提喝一口手裡剛呈上來的熱茶。
“咣噹——”
阿奎把茶杯放在桌上,衝沈無憂道:“多謝世子款待,告辭。”
他趕緊轉身去跟上謝舟城,就這一會兒功夫,謝舟城已經快要走出中堂。
“且慢,”沈無憂也從椅子上起身,往外追了兩步,“謝長使,本世子好歹救你一命,你就這樣走了,合適麼?”
謝舟城戛然止步,並沒轉回身。
轉身去看身後那個廢物世子,他嫌浪費時間。
“明日會有黃金百兩送到安康王府,世子記得查驗。”
謝舟城徑直往前走去,羽衛列隊,緊跟著他出了門。
行至此宅大門,謝舟城駐足回首,抬眉望了一眼門楣。
“寸莊,”他不動聲色勾起唇角,意味深長地喃喃,“好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