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王宅大門，迎接沈無憂和謝瀾的，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
這座邊城瀕臨荒原，夜愈深風越大，溫度越低，白天還要用扇子驅熱，到了夜晚不蓋條厚被子就會凍得睡不著覺。
倘若大晚上衣著單薄走在空空蕩蕩的街巷，四周又吹著陣陣陰風，人免不了被凍得渾身哆嗦。
沈無憂已經打了好幾個激靈，謝瀾卻像沒事人似的，看起來一點兒也不嫌冷。
“謝瀾，你不冷？”
謝瀾面色凝重，沒有回答。
勁風裹著塵土黃沙，打在兩人的臉上，身上，謝瀾依舊穩如泰山，步步生力。
沈無憂卻連吐了好幾口摻沙的唾沫，還差點兒連人帶燈一同被倒吹回去。
他抱著臂打個冷顫，聲音哆哆嗦嗦：“這風也太大，謝瀾你看著柔柔弱弱，怎麼走起路來如此穩當？”
謝瀾只道三個字：“快些走。”
嗚嗚的風聲從四面八方襲來，雜七雜八的輕質雜物被捲到空中，翻轉騰飛，“啪嗒”作響，聲聲驚心。
風攜著沙吹打在臉上，沈無憂幾乎睜不開眼睛，眨巴著眼幾張幾合，在最後一次張開眼的瞬間，成功被洗砂鑽空子，迷了眼。
慌亂之下，他去抓走在前面的謝瀾的後背，結果手抬太高撲了空，什麼也沒抓到。垂手的那一瞬，手指忽然觸碰到謝瀾的衣物，於是他一鼓作氣，猛地抓了一把。
霎時，手心傳來一種別樣軟糯的觸感。
“……”
沈無憂縮回手，空氣一度是勁風都吹不走的尷尬。
謝瀾的視線在沈無憂的手上停頓了一會兒。半晌，他假咳兩聲，抬起沈無憂的一隻胳膊，握住他的袖口繼續拉著他走：“跟著我。”
沈無憂瞎著倆眼，繼續調侃謝瀾道：“謝瀾，我迷了眼，你應該幫我吹吹。”
謝瀾回身朝沈無憂邁一步，看著沈無憂微閉的眼睛遲疑。
隱約之中，沈無憂感到謝瀾正在盯著他，並離他很近。他頓感不妙，無形的冷汗已經嘩啦啦從頭往下冒，心虛的不得了。
忽然，一隻骨節分明的大手搭在了他的肩上。
他急忙閃退一步：“剛才開玩笑，謝瀾你可不要給我吹眼睛！”
“為何？”謝瀾嗓音清朗，還帶著一絲挑逗。
沈無憂直言：“兩個男人做這樣的事像什麼樣子？男子同女子、女子同女子都可以這樣做，就是男子同男子不行。”
“這，又是為何？”
“若被旁人看見，我二人會被人看作……總之，不雅。”
謝瀾默默從沈無憂手裡接過燈，繼續拉著他往前走：“只是想借殿下手中的燈照明罷了，殿下不要多想。”
“方才我並非不願為殿下除去眼中的異物，”謝瀾一半解釋，一半猶豫，“此時風大沙多，若在此地睜大了眼睛處理眼中異物，無異於往眼睛裡灌沙，說不準，殿下會瞎的。”
沈無憂忍不住瞳孔朝天：“借你吉言。”
往前行進一刻鐘左右，謝瀾道：“有家客棧燈還亮著，不如先進去將殿下眼中的異物取出再趕路，如何？”
沈無憂一點不帶猶豫：“甚好。”
此刻他感到眼睛疼痛難耐，好似眼球就要磨破出血，一點也等不下去。
偏偏人越急，就越辦不成事，越想找到一樣東西，就越是找不到。
還沒走兩步，他們兩個就被攔住去路。
“站住！把身上的東西全都交出來！”
攔他們的是五個人。
領頭的身材最粗壯，手裡提著長刀站在正前方，其餘四人手持短匕，四下散開將沈無憂和謝瀾圍了一圈。
沈無憂聽著聲，猜到他們這是被打劫了。
完了。
“快點！否則我們就不客氣了！”耳邊又是一陣催促。
四個嘍囉緩緩朝他們二人逼近，圍成的圈越來越小。
領頭的人也在此時圍上去，刀尖在謝瀾胸前遊移，似乎是在探索什麼值錢的東西。
謝瀾紋絲不動：“壯士不必白費力氣，我二人身上沒什麼物件兒可劫。”
領頭人一聽當即皺眉，視線往後移落在沈無憂的身上。
“你沒有，不代表你後面那個人沒有。”說著，他使眼色讓其中兩個嘍囉去搜查沈無憂。
在嘍囉快要觸控到沈無憂的那一剎那，謝瀾抬手擋在了沈無憂身前。
“別碰他。”
短短三個字，讓人不寒而慄。
兩個嘍囉嚇得連忙後退半步，不用猜也知道，他們是被謝瀾的眼神唬住的。
領頭人皺眉更甚：“既然沒什麼值錢東西，為何不敢讓我們搜身！”
“不是不敢，只是不喜歡，”謝瀾語氣很平淡，“我身後這位怕髒，不喜歡手髒的人碰他。”
“你——”領頭人語塞。
沈無憂將手搭在謝舟城的肩上：“謝瀾，還是你懂我。”
一個嘍囉往前抵了抵火把，這一抵，就看見沈無憂手裡握著柄玉扇。
“老大！這人手裡有寶貝！”
領頭人往地上啐一口唾沫，吼道：“給我搶過來！”
“誰敢！”謝瀾二話不說，直接用燈棍猛擊嘍囉的胳膊，將嘍囉手裡的火把打掉在地，而後飛速環繞一圈，同樣用燈棍出擊，只三下，便將剩下幾個嘍囉手裡的火把悉數打掉在地。
謝瀾摸黑抽出軟劍，朝正前方猛甩出一擊將劫匪打散，清出一條道，順勢將沈無憂朝前一推，口中附言：“一直往前！”
一直往前，是那家還明著燈的客棧。
領頭人抄刀捅向沈無憂。
謝瀾當即大喊：“殿下！還不快走！”大喊的同時，他已飛速奔向沈無憂，橫刀攔下領頭人的長刀。
此時刀尖距離沈無憂脖頸的肌膚只差一寸。
沈無憂朝前猛衝幾步，但也僅僅止步於此。他的眼睛已經快要被沙磨出血，接下來的路，只能憑著感覺慢慢走。
他在心中默唸，一直往前。
一直往前，走一步，聽一步。
聽身後打鬥的聲音，刀與劍碰撞摩擦的聲音，風沙呼嘯的聲音，和謝瀾在身後奮力嘶吼，為他指路的聲音。
“往左！”
“太偏左了，往右！”
“……”
每次謝瀾指路的聲音傳出，都伴隨著更加激烈地迎接刀刃攻擊的“呲稜”聲，聲聲刺耳。
這一條棄暗投明之路，難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