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蕩蕩的荒野裡久久沒有回覆,倏忽的風連人的喘息聲也都吹走。

沈無憂穩定呼吸,又問了一遍:“虞將軍,我可曾做過對不起你的事?”

虞城龍跪坐在腿上,低下頭道:“在王爺眼裡,規矩比什麼都重要,可是自從世子來此,一切都變了……”

沈無憂一聲不響地站起身走到另一個地方,重新跪坐下去扒拉沙土。

“怎麼個變法。”

“所有來自元都的住客都要在關陰客棧落腳,可王爺卻為世子破了例。如果連帶世子的命一起跟皇帝做交換,那成功的可能就高了不知幾成!可王爺卻把你接到了王府……

赤彥龍能號令盤踞在關陰客棧的地痞惡霸,一同臣服於王爺,所以王爺從不曾與赤彥龍翻臉,可是因為世子您在赤彥龍那兒受了點委屈,王爺竟直接砍了他手下人的耳朵。

那一夜,謝瀾在關陰客棧殺了多少人,世子比誰都清楚。犄角城內百姓自相殘殺尚且要受牢獄之災,外來人肆意斬殺我城內之人,王爺必然會將其抽筋剝骨,碎了他餵食營裡的狗!可王爺竟然為了世子您,將一個應該被千刀萬剮的人完好無損地放了……”

“這樁樁件件,皆是王爺因世子而犯下的錯!”

沈無憂的手指已經被灼燙的沙粒燒紅,可他依舊不停地刨沙,感受不到一點疼痛。

“虞將軍,你說……我現在該做出什麼反應。”

虞城龍再次向沈無憂叩頭,額頭貼在熾熱的沙地上:“懇請世子,予王爺書,言末將之過!”

聲音落地,一個小兵從懷裡掏出紙筆墨,遞到沈無憂面前。

沈無憂沒有抬眼,也沒有伸手去接,只是專注地刨著膝下的沙。

他的十根手指已經被沙磨裂,裂開的口子觸目驚心,仍在被滾燙的沙燒灼。

他兩眼呆滯,緩緩道:“已經把紙筆都準備好,是提前預料到我會活下來麼。”

“有備無患。”

“呵……若我當真殞命,你準備怎麼去跟沈雲南交代?”

虞城龍視線下移,看著沈無憂那雙慘不忍睹的手,低聲道:“世子為護謝瀾性命,攸關之際,已為謝瀾擋箭身亡。”

沈無憂嗤聲一笑,停下手中的動作,怔怔地看著沙底下的一塊絹布,雪白不復。

他散開絹布,顛了顛裡頭的沙,而後平靜地放進懷裡。一股熟悉的味道飄過鼻翼,腦子裡的混沌消散了些。

“拿過來吧。”沈無憂從小兵手裡接過紙筆,在小兵的背上寫下了幾行字。

沈無憂的手指裂口觸目驚心,肌肉幾近麻木,他只輕輕對摺兩下紙張,連一條摺痕都沒能留下。

“有勞世子。”虞城龍從地上站起了身。

日光灼燒得人頭皮發麻,地表的沙猶如沸騰的水一般滾燙。

遍地的血,逐漸被熾熱吸乾水分,乾涸成黑色,目光想躲也躲不開,周遭沒一處乾淨的地方。

沈無憂雙唇乾裂,臉色慘白,氣息越來越微弱。

地上的屍體層層疊疊,大多都是沈雲南派來護送馬車計程車兵。

他強撐著身體站起來,目光在屍體堆裡遊移,很快就發現了那抹黯淡的色彩,王曦月。

他命景域把王曦月的屍體拼裝完整,埋進了沙裡。

虞城龍對身邊的小兵道:“牽三匹馬來。”

不等三匹馬來到跟前,沈無憂已經昏過去。

三匹馬最終只用了兩匹,蕭麟用一匹,景域揹著沈無憂用了一匹。

兩匹馬尚且年壯,卻已能夠識途,馱著受了傷的人,飛速趕往鄰城,一個也許能讓人重新喘息的地方。

小兵將那張沒有摺痕的紙遞給了虞城龍。

紙曰:

瀾已死,侄心灰意冷,遂繼程返都,無願重歸此喪友之地。虞誤射於侄,侄險得小傷,望叔遣其至前陣禦敵,以此為懲。

侄敬上。

虞城龍緩緩抬眼,望著遠方的那兩匹馬喃喃低語:“謝世子成全……”

小兵低聲問道:“將軍,世子當真向王爺告了狀?”

“沒有。”

“那這紙上頭寫了什麼?”

虞城龍沉默不語,沒有再作答。

回到犄角城,虞城龍將紙交給沈雲南,並懇求沈雲南將自己派遣去塞中塞。

塞中塞是南元國邊塞的最外圍,也是兩國交鋒最頻繁的界地。

駐塞中塞的軍隊經常與北嶽國軍隊發生衝突,即使死了兵將,南元國也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說的好聽點,那些兵將是為國犧牲,說的難聽點,就是白死。

沈雲南看完沈無憂留下的信,就衝虞城龍擺擺手:“既然子玉都說了你是無意之中才傷了他,那此事就此作罷,去塞中塞的事你也不要提了。”

“屬下心意已決,求王爺成全。”

沈雲南眉心微蹙,抬眼看向虞城龍:“你怎麼回事?”

“……”想起沈子玉給王爺留的信,虞城龍頓覺心口有些堵。

“你跟隨本王以來一直盡心竭力,戰場之上也浴血奮戰到底,從不會退縮,如今是怎麼了?”沈雲南不明白。

虞城龍身形一頓,緩緩直起身:“屬下並非誤傷世子……自知有罪。”

“此話何意?”

“我明知世子就在謝瀾身旁,卻依舊下令放箭,眼睜睜看著上百支箭矢懸在世子頭上。屬下……起了歹心。”

“什麼……?”

沈雲南當即起身,抬手給了虞城龍一耳光,怒聲道:“本王何曾苛待過你!你竟要殺我的親侄子?”

虞城龍眼眶溼紅,悲愴地笑聲蒼涼至極,惹得空蕩蕩的大殿裡,角角落落都填滿了蕭瑟。

“我知道……我知道王爺待我不薄……所以我對王爺起了歹心。”

沈雲南有些慌亂,緊握成拳的十指不動聲色地顫了顫。

“本……本王不明白你這話什麼意思。”

虞城龍苦笑一聲,娓娓道:“因為對王爺起了歹心,所以我見不得王爺對我的好分給世子。”

“荒唐!”沈雲南又抬手去打虞城龍的耳光,結果抬手抬到半空,就被虞城龍緊緊握住了手腕。

沈雲南第一次打虞城龍耳光,是沈子玉到來的那一天。

今天的耳光,是沈雲南留給虞城龍最後的痛覺,在沈子玉離開的這一天。

“王爺,你是怎麼看我的?”虞城龍握著沈雲南手腕的手逐漸發力,居高臨下俯視沈雲南,將沈雲南逼得連連後退好幾步。

直到撞到了靠椅,沈雲南才不得不停止後退:“你是我的副將。”

虞城龍的聲音像是打了一層霜:“好……挺好的,這沒什麼不好。”

“王爺和世子都是忠義之人,只是我沒有臉面再出現在你和世子面前,”虞城龍緩緩鬆開沈雲南的手,道,“如今我已將心中所想和盤托出,此心無憾。請王爺下令,遣末將去塞中塞……如若王爺不肯,那就是接受了末將。”

沈雲南無聲地坐下,思忖了半晌。

良久,他起身揚手搭在虞城龍的肩上,沉著聲音道:“一路平安。”

虞城龍朝沈雲南躬身,久久沒有起身。

“……謝王爺成全。”

沈雲南兀自離開虞城龍的身前,走出大殿,沒有一絲流連。正對門口的地面上,他邁步出門的影子一閃而過。

虞城龍緩緩直起身,回望向大殿門口的方向,眸中愴然。

他已經看見沈雲南的決絕,此行無牽也無掛。

他帶著一卒兵離開犄角城,行到一片沙漠的時候,有個小兵好奇問他,為什麼好好的將軍不做,偏偏要跑到一個永無出頭之日的偏僻之地。

虞城龍說理由很多,最重要的理由是,他誤會了一個人,以為那個人對他尚有一絲情。

“到頭來,都是我一枕槐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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