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正要下樓,身後卻傳來一聲吼:“你們兩個幹什麼去?給你們家公子治病的藥,要還是不要?”
聽著拗口,不耽誤說得管用。景域和蕭麟乖乖回頭,跟著苟老頭進了屋。
這一進屋才知道,屋裡頭到底是哪個不好惹的人。
窗戶邊上有個靠椅,椅上一個蒙著黑紗的女子,一身黑衣,坐得梆直,抱臂小憩,一隻手上帶著銀絲鏈,另一隻手裡握著佩劍。
這睡覺姿勢,誰看見不得稱一個妙字?
蕭麟和景域相視一眼,我對你挑挑眉,你對我點點頭:這不就是昨日城外三十里處,領著一群黑臉面具截路的蒙紗女?
景域看著窗戶心想,此時從三樓跳下去,會摔成什麼樣?
蕭麟心說,死定了。
苟老頭笑得比在門口笑得更加諂媚:“俠女,您收走的那些景蘭草,可否勻出一些,予這二位救救他家公子?”
蒙紗女睫毛微顫,待完全睜開眼,卻是一股寒意直射而出,穿過苟老頭,刺得景域和蕭麟渾身激靈。
蒙紗女戴著面紗,看不見她嘴角,但能看見她彎著眼瞼,眼裡藏不住的殺氣,瞳孔對映的畫面,是她親手砍下三個人的腦袋。
一個是景域的,一個是蕭麟的,還有一個是趴在景域背上,那個叫沈子玉的。
那個叫沈子玉的最該死,就是因為沈子玉,她義兄謝舟城才一而再再而三走背叛的路。
“想要景蘭草?”
苟老頭連連躬身,陪笑道:“是,多少銀子您說了算,那兩位說他們不差錢。”
景域:想不到蕭麟會跟老頭說這種話,真是重情又多金。
蕭麟:這話肯定是景域說的,我身上已經沒錢。
苟老頭:想不到吧,我為你們二人爭取藥草,絞盡腦汁才想起這個絕妙的招。
“景蘭草可以給你們,”蒙紗女放下兩臂搭在椅把上,微微昂著頭,“不過本姑娘不要銀子。”
還有這等好事?
苟老頭摩搓手掌,嘴角咧到後腦勺: “哎呦,您真是——!”
馬屁還沒拍出來,蒙紗女就隔空給苟老頭一耳光:“拿出兩條命來換。”
“什麼?!”
聽聽這說的是人話麼?
景域當即把沈無憂扔在地上,摸著劍柄,要衝上去跟蒙紗女幹一仗!
他劍未出鞘,蕭麟卻先一步開口問蒙紗女道:“為何非要取我們性命?”
蒙紗女道:“你們本就應死在三十里外曝屍荒野,留你們活到現在,仁至義盡。”
蕭麟又問:“你們究竟是什麼人?至少讓我二人死得明白。”
非得問個明白不見得是好事。
“我憑什麼要告訴你。”蒙紗女陰沉道:“如今,你們別想再活著離開了。”
見蒙紗女要動作,苟老頭急忙攔在蒙紗女身前,僵笑一聲,怯怯道:“女、女俠莫衝動,這醫館乃救死扶傷之地,怎能見血?”
蒙紗女一個眼神刀過去,苟老頭聲音一蔫:“對、對……吧?”
“本姑娘行事,向來不守規矩,用得著你這廝提醒我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
殺人的事她真能幹出來。
苟老頭囁喏息聲,“噗通”一聲雙膝砸地:“老某絕不再插話!”
可蒙紗女又要動作時,苟老頭又一把抱住她腳腕:“看在老某保住床上那人一口氣的份上,賣老某個面子,勻些景蘭草給老某可好?保證絕不會用在他們公子身上!”
景域和蕭麟又相視一眼,四隻眼珠對著懵。
床上有個人?
扭頭一看,蠶冰簟上躺著個男人,蓋著雪蠶被,枕著青玉抱香枕。
雪蠶被下,寬肩裸露,幾條白絹裹束後背,盲測下半身也是裸的。
他臉色白得發紫,死了一般,即使沒死,也是一口氣吊著。
床頭邊的燻爐裡,不知點的什麼香,煙霧有一搭沒一搭縈繞在男人的臉上。
重點是那男人他們見過不少次,謝瀾。
謝瀾怎麼會在這兒?
蒙紗女一聲不吭,拔劍搭在老頭脖頸,輕輕一壓,血就沾了劍刃。
“想死,直說。”
苟老頭鑼眼一瞪,圓滾的頭生生搖成了撥愣鼓:“不想不想,一點不想,媳婦還沒娶成!”
苟老頭嘴上說著怕死的話,手上一刻沒閒著,箍著蒙紗女的小腿,上前下後又摸又蹭。
蒙紗女怒火中燒,抬起秀腿,照著苟老頭胸前就是一蹬。
苟老頭登時仰躺抱頭,兩腿伸成蛤蟆狀,慘兮兮的一聲:“哎喲……”
幾次動作都被攔住,蒙紗女乾脆喊門口守著的黑臉面具們進來。
“抹了這兩個站著的。”
站著的?
昏頭的沈無憂在地上躺著,賤兮兮的苟老頭在地上苟著,吊著口氣的謝瀾在香被裡臥著。站著的,還兩個的,除了景域和蕭麟,就是景域和蕭麟。
景域和蕭麟默默拔了刀……
打鬥之中,蒙紗女朝昏死的沈無憂揮劍。
景域大喊:“你這女人不講武德!”
他也只能喊喊,挪不了步,深陷與黑臉面具的纏鬥之中。
苟老頭匆忙爬過去,擋在沈無憂身上,苦著臉道:“女俠!醫館是救人的,不是能見血的地方啊!在此殺人可是要遭天譴的!”
趁著蒙紗女分神的功夫,蕭麟抽身直刺向她。
與此同時,苟老頭拖著沈無憂,退到了床前的踏腳板,不曾想一黑臉面具也迅速來此,要砍沈無憂。
苟老頭猛地拎起手裡的人,奮力一扔,“咣噹”一聲,床頭的香幾被撞倒在地,燻爐也砸在地上,一摔兩半。
一大團香霧瞬間膨脹升起,潰散在半空。
蒙紗女見狀,丟下景域,抬腳跨過沈無憂的身體,來到床沿,探了探謝瀾的鼻息。
氣息竟然比先前穩了一些。
此刻謝瀾眉頭緊皺,口中輕聲喃喃:“沈子玉……”
蒙紗女收回手,不動聲色往腳底下瞄了一眼——沈無憂身體呈大字狀,死人似的昏在她腳邊……
她輕輕嘆了一聲。
“都給我住手。”
屋裡頓時安靜。
蒙紗女對那兩個黑臉面具道:“把臥榻搬過來,再把地上這人抬到臥榻上。”
“是!”
苟老頭看得直愣,女俠怎麼前腳上趕著取人家命,後腳就把人家抬到了榻上?
景域和蕭麟兩臉懵,心說這蒙紗女是不是腦袋抽筋,不然怎麼這麼彆扭?
不過這都不是事兒,只要這蒙紗女不傷沈無憂,她就是腦子裡的筋打上八百個結,也沒人在乎。
蒙紗女叫人賞苟老頭一錠銀,吩咐館裡一個小醫官,重新換上一模一樣的香。
苟老頭眼珠一轉,又開始皮癢:“女俠,可否勻我一些景蘭草?”
蒙紗女這回語氣正常:“這麼執著於景蘭草?”
“治病救人,老某不敢懈怠。”
“治什麼病?”
“懼血癥。”
“給誰治?”
苟老頭抻著手指頭,指指榻上的沈無憂:“給他。”
“你方才不是說,絕不用在他身上麼?”
苟老頭嘿嘿一笑:“剛才是騙您的,現在您的理智回來了,我就不藏著掖著了。”
“我應下了。”
很快,燻爐上方再次雲霧升騰。
蒙紗女對景域和蕭麟道:“要保沈子玉的命,你們最好現在就滾出去。”
景域梗著脖子道:“憑什麼?”
苟老頭拍拍景域肩頭,低聲道:“你信我,眼下這女人不會害你家公子。”
景域皺著眉,尤其不解地大聲問:“為什麼?”
苟老頭一臉扭曲,聲調自動降低幾十倍,心道這小子怕不是個憨貨,這麼大聲幹什麼。
“小點聲!你要是還想讓你家公子醒過來,就聽我的!出去說!”
景域和蕭麟一前一後跟著苟老頭走出屋,黑臉面具們重新去守門,房裡只剩一個清醒的人,和兩個昏睡的人。
蒙紗女從床底下取出一個木箱,開啟取出兩根紅香。
她點燃兩根香,一手拿一隻,分別放在謝瀾和沈無憂鼻下。
一股清洌的香氣鑽進躺著的兩人的面板,滲到五臟六腑,繼而直衝天靈,溜進神識之海。
沈無憂感到胸口悶痛至極,不禁皺了皺眉頭。
朦朧之中,他看見一片湖綠色的草原。草束之間,朵朵白花點綴,草原之下,是霧藍色的水面。
沈無憂雙腳踩在水面上,不敢亂動,生怕稍有不慎,就陷進腳底深潭。
僵站半晌,他終於沒忍住抬了一下腳。
這一腳,把整個草原都給抬消失了。
他的身體逐漸往下降,從腳到頭依次淹沒在水面,像個丟進水裡的糖,入水不久,他就分解成數以千計的水泡,與水融為了一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