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巷盡頭,一座不起眼的老宅院裡新長了一棵幼槐,是住在院裡的老先生新栽的秋槐。

那老先生對他的徒弟泊生說,這棵槐是新生。

兩個月前,暴雨索命,血染姜泥,幾百條人命喪生在那片無名的林子裡,是發生在秋天的事。

泊生在那片血雨之林中救下的小女孩,現在有了新名字,叫忘秋,這是老先生給她佔的名。

那場屠殺,僅少數人倖存,忘秋是其中一個,所以泊生提早幾年為她取了字,喚木槿。

木槿是開在秋天的花。

“木槿,再不過來,先生的墨都要乾了。”泊生正坐在廊簷下,拾著筐裡的草藥。

木槿此刻還蹲在小槐樹旁,睜著圓圓的眼睛,仰著頭細細觀察這個新搬進院裡的生命。

她觀察了三四日都沒生厭。

觀察得正仔細,眼前忽然貼上來一張好看的臉,雙眼含笑,眉目清秀。

“這樹上什麼東西這麼好看啊?”

這張臉她見過。

那日暴雨淋漓,一眾男女圍在北城門外請願,這個笑容不羈的少年撐著一把傘,渾身乾乾淨淨地從城裡走出來,站在他們面前。

他揮手一指,選中了她。他帶著她,泊生哥哥,還有井老先生,一齊進了城,還給他們尋了這樣一處安適的宅子住下。

她的泊生哥哥跟她說,是世子救了他們。

思及此,木槿愣了愣,羞澀地縮縮脖子,起身跑向了廊簷:“泊生哥哥!世子殿下回來啦!”

泊生側臉一望,見了沈無憂,忙起身行禮:“世子。”

沈無憂笑著走近,問他:“老先生可在屋裡?”

“自是在的,前幾日就聽聞世子回了都,先生等世子很久了。”

沈無憂一面跟著泊生進屋,一面解釋:“不巧受了傷,在家養了幾天才趕過來。”

話畢,沈無憂已被領進井嵩的臥房。

井嵩跪坐在案前,肩上隨意搭著一件破舊的外衣,執筆揮墨,不知在寫些什麼。

湊近一看,原是水墨。

“想不到先生不僅擅長寫文,還精通畫作。”

井嵩起身俯首道:“字幅賣得不好,畫作尚能在人眼前湊湊熱鬧,日進一斗,飽腹足矣。”

泊生侍候著沈無憂和紀凌澤坐下,便去燒了壺茶。

他一邊斟茶,一邊道:“此茶不比王府御用,希望世子能喝得習慣。”

說著,他放下茶壺,將兩杯推到沈無憂和紀凌澤的面前。

“有勞。”沈無憂道。

井嵩道:“世子,此前您拜託老夫的那件事,差不多有一些眉目。”

說著,井嵩看了一眼紀凌澤,似乎在問沈無憂,這個人能不能聽?

沈無憂坦言,紀凌澤是他找來的幫手,可以信。

井嵩這才接著說:“老夫以為,那人敢說出殲滅裴葉閣甚至扳倒裴葉閣背後的權臣這種話,說明他的地位並不低,且有一定的權勢,必是朝廷中人。

老夫刻意隱藏了從前的身份,以免憑生事端。只以畫交人,以此打探到一些邊邊角角的訊息,雖不是非常準確,但也能大概猜得出那個人是位朝廷命官。”

“老先生,我想見見王崇之。”

井嵩許是料到沈無憂會要求見王崇之,待沈無憂話音一落,泊生就領著一個瘋瘋癲癲的人進了屋。

“殺!”

“殺了狗賊!”

王崇之口中依舊喊著這幾句話,和在安撫使府的時候喊的差不多,他的精神狀態還是沒有恢復。

想要從王崇之這裡獲知當年發生的事,目前不太現實。

沈無憂問井嵩道:“可曾為他尋過大夫?”

井嵩道:“昨日大夫才來過,不過據那大夫說,崇之病根深重,要恢復到從前那般清醒不容易。”

沈無憂道:“我識得不少元都有名的大夫,府上也有幾位醫術精湛的醫工,改日讓他們來看看,實在不行,我去宮裡走一趟,跟陛下說說此事,請他允我幾個太醫署的人來為他診治一番。”

“不可,”井嵩兀地動了動身體,有些慌張地說,“世子此舉不合禮,再者此事不宜傳出去鬧得人盡皆知,還是不要驚擾陛下了。”

井嵩心裡有些顧慮。

王崇之的死引起犄角城百姓的申冤,給朝廷造成困擾,朝廷自然對王崇之心有厭意。

王崇之死了就罷了,可要是王崇之忽然又活過來,那之前那些看王崇之不順眼的人恐怕要有所動作。

尤其是裴葉閣。

大張旗鼓地給王崇之治腦子確實不合適。

沈無憂道:“既如此,改日我暗中找些信得過的大夫過來。”

他在井嵩的屋裡坐了一炷香的功夫。

期間他們聊到犄角城。

犄角城新上任的守城將和安撫使都被謝舟城斬殺,謝舟城向皇帝奏言,說他們是裴葉閣的爪牙,該殺。

皇帝沒有對此多作追究,只下令讓犄角城附近的閒散官應付著頂上這兩個位置。

沈無憂臨走的時候,王崇之拽著他的衣裳鬧了一通,死活不讓他走,嘴裡依舊是喊著:“殺!狗賊!”

沈無憂看著王崇之,正要說話。

景域急忙把王崇之推開,道:“不要驚擾世子。”

井嵩已經給王崇之換了衣裳,也束了發,人看起來精神不少,沒那麼邋遢,也談不上髒。

“沒關係,景域,”沈無憂上前一步,湊到王崇之跟前道,“你可是有什麼話要跟我說?”

王崇之口中還是那幾個字,“殺!狗賊!”

井嵩道:“世子,天霧漸濃,回去的路上當心。”

沈無憂愣了一下,緩了半天,才道:“好……”

泊生把沈無憂等人送到門口,泊生跟他說:“世子以後可以常來,老師說他會在元都多留一些時日。”

沈無憂點點頭,注意到槐樹後趴著一個女童。

女童將身體藏在樹幹後,探出頭看沈無憂,雖然那樹幹還沒有她的身體粗,但是這樣躲著也能讓她感到自已是安全的,應該不會被誰發現。

沈無憂衝女童輕聲一笑,道:“小丫頭,改日再見。”

這個十來歲的小女孩讓他想起了鄔兮,兩個小女孩都是那麼可愛。

鄔兮現在和雲笙生活在一處。

雲笙從小就跟著祁鈺學醫,醫術小有成就。祁鈺走後,他一邊學究祁鈺留下的醫書,一面治病救人,帶著小鄔兮生活不是問題。

沈無憂曾經想過,讓沈雲南帶著祁鈺隱居,甚至提前為他們二人尋了一處隱居之所,可惜造化弄人。

所幸那處隱居之所沒有閒置,鄔兮和雲笙代他們住在了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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