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籌,你活膩了是不是!竟敢當眾誦出朕的密信?!”

“如今這密信不過是掛個名頭,落到陛下手裡之前已經被人半道截了去,早被人看個乾淨,陛下難道——”話沒說完,賀籌就脊背一涼。

方才溫述忽視他卻在意沈雲瀟的舉動,已然將沈雲瀟變成了他眼裡的一個可憎之人,他幾乎忘了這個可憎之人是一國之主。

一國之主?

整日荒淫度日,貪圖美色,寵信謝舟城那樣的殺人魔頭,沒有絲毫人性,他沈雲瀟根本不配坐這至高之位。

“住口!阿籌,你忘了你在和陛下說話?注意你的言辭!”

皇帝喜怒無常,開心的時候能把人放在手心裡捧,生氣的時候能信口下旨,將前一刻還立功的將臣打入詔獄。

宮人們時常閒話,說內侍總管溫述是整座深宮最瞭解皇帝的人,這話不假。

溫述想趕在沈雲瀟發火之前制止賀籌,可惜於事無補,此刻賀籌連他的話也不聽,還在嘴硬:“我沒說錯什麼!”

沈雲瀟怒氣更甚:“即便他們有人讀了朕的密信,那又如何?除了你這個蠢貨,他們誰敢說出來?誰說出來,誰就間接認了擷取密信之行!你當著他們誦出密信內容,是生怕那些老東西找不到理由給廣平王冠罪?!”

沈雲瀟一氣之下持劍刺向賀籌,卻被溫述攔了下來。

溫述懇切道:“陛下,賀籌是一時口快,說了些不該說的話,但是——”

“他今日敢忤逆朕,明日就敢弒君!”沈雲瀟打斷溫述,“溫總管,從前朕看在你的面子上才對他一再提拔重用,而今他敢當堂洩露機密,勾結佞臣誣陷廣平王,你還要幫他?”

賀籌貪財好利,可他腦子配不上手裡的財,頭腦簡單,很容易被人利用,這點沈雲瀟不是不知道。

可在這個虎口饕餮的世道,人太蠢,本身就是一種罪。

沈雲瀟執意要取賀籌的命。

“陛下!”溫述雙膝跪地,一手將賀籌攔在身後,一手抓住劍刃抵在自已的胸口,“請陛下三思,真相尚未查明!”

那隻握著利刃的手原本纖長白皙,眼下卻血流如注。

溫述那雙乾淨修長的手,被沈雲瀟誇過無數次。

沈雲瀟曾說,那雙手能彈盡普天之下所有名曲豪觴,優美的不是曲子,優美的是那雙手,任何曲調經由這雙手彈奏出來,都堪稱天下一絕。

溫述知道這番話是云云誇耀之辭之中的一句,但他還是忍不住在無數聽客當中,多看了沈雲瀟幾眼。

只這幾眼,葬送了半生。

他被皇帝以愛護之名帶進宮,在圍牆聳立的深宮做起了只屬於一個人的箏師。

皇帝對他偏寵到一度冷落後宮,過分迷戀情事而荒廢朝政。眾臣不滿,合力逼迫無權而窩囊的皇帝和他斷絕關係。

局外人不知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變故,只知最終,皇帝以自刎威脅群臣讓步,溫述自宮,成了伺候皇帝的近身內侍。

溫述自此不再碰箏,皇帝仍誇他的手是世上獨有。

這雙奏過無數妙曲的手,此刻正緊握著讚美之人的劍刃,鮮血淋漓。

“你……”

沈雲瀟怔了好久,等緩過神來,他才掰開溫述緊握劍刃的手,將劍扔在地上。

劍刃一聲彈跳,血液四濺滿地。

“未查明真相又如何?朕是當朝天子,朕想殺一個人,你攔不了。”

“賀籌是臣看著長大的,如果陛下堅持未曾查明真相就給賀籌定罪,那臣願意代他受罰。”

“我用不著乾爹替我頂罪!”賀籌也跪在地上,向沈雲瀟叩首,“陛下,臣甘願受死!”

瞧著眼前,沈雲瀟悽然一笑,笑聲聽得人心驚。

“溫述,你從前滿口仁義道德,綱常禮法,現在卻為了替他求饒,讓朕放過他?”

溫述垂眸不語。

“幾年前提案司卿江鴻運之死就是拜賀籌所賜,他早就該為江鴻運的死付出代價,即便這樣,你還要護他?”

溫述緩緩叩首:“賀籌向我發過誓,江鴻運之死跟他沒有關係。”

“他說什麼你都信?那朕呢?為何朕跟你說了那麼多你全當廢話!”

“微臣一直都將陛下所言放在心上,從未敢怠慢。”

“你這個人,最擅長兩面三刀。”沈雲瀟緩緩逼近,半蹲在溫述面前,將溫述扶了起來:“要朕放過他可以,只是你,溫述,你知道該怎麼做。”

“陛下要殺要剮我都不會有任何怨言,還請陛下放過乾爹!”賀籌的醒悟來得太晚了。

溫述冷冷道:“知道。”

“溫述,這是你自願的,朕沒有逼你。”

宮人散盡,帷幔褪下,一切都逐漸變得模糊。

殿內傳出來的不堪入耳的聲音,時斷時續。

賀籌守在門口,悔恨至極。

他身體裡的憤怒已經被門內傳來的聲音一點點吞噬,每個毛孔都訴說著歉疚。

“乾爹……兒子對不起你……”

殿內,沈雲瀟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半躺在長椅上,翻來覆去,弄得長椅吱吱作響。

他一會兒往地上扔個花瓶,一會兒又就手將香幾推倒在地,隨後還直接把書案上的筆墨紙硯全撒在地上,而後緩緩道:“坐吧。”

話音一落,就見溫述兀自走到長椅一側,開始給自已寬衣解帶。

瞧見溫述這般,沈雲瀟不禁失笑,本沒有撥弄之心,現在卻起了調戲的心思。

他握上溫述的手腕,一把將他拉進懷裡,長椅又與地面發出一陣摩擦聲。

“沒想到你這麼主動。”沈雲瀟聲音裡的喜悅都要溢位來,他從後面捏著溫述的下頜,湊進溫述的耳朵,輕聲喃喃:“你想在上,還是想在下?”

溫述推開沈雲瀟,從長椅上重新站起來,垂眸而立:“陛下方才不是說了要,要做。否則陛下留我一個人在這幹什麼?”

沈雲瀟理理衣襟,也從長椅上站了起來。

“我總得找個放過賀籌的理由不是?畢竟對外人來說,我還要自稱一聲‘朕’,”沈雲瀟拾起地上的外衣給溫述重新披在了肩上,道,“你知道的,只要你說一個不字,我都捨不得碰你。”

溫述進宮已經十年有餘。

這十年來,沈雲瀟從沒碰過他,不是不肯,而是溫述不讓他碰。

他沒有問過溫述為什麼,也從來不會強求,他將溫述看得比自已還重。

溫述待他卻不同,好似對溫述而言,他是個可有可無的存在。每次他謊稱犯了頭疾需要溫述的陪伴做解藥,溫述就會往他寢宮裡送美人。

朝堂內外,溫述總是對他恭恭敬敬,每一個字都冰冷無比,都在將他拒之千里。

他知道溫述的冷漠都是因為十年前的那件事,但是他不覺得自已做錯了什麼。

即便重來一次,他還是會選擇帶溫述回宮,因為他不敢想象,生命裡沒有溫述的日子會有多難熬。

“陛下可是有什麼話要說?”溫述重新站好,並往後退了一步。

“溫述,你記不記得,我們第一次相見的時候。”

“時過境遷,許多人和事都已經改變,記得如何,不記得又如何。”

“第一次見你的時候,朕……我問你的身世,你當時也是這麼回答我的。溫述,我是不是已經成了你的過去?”

“溫述,你抬頭看我一眼。”

“溫述,以後我再犯頭疾的時候,你不要再召那些人來了,你知道我的頭疼是裝的,我只是想讓你陪我,哪怕只是說兩句話。”

溫述並未抬頭,目光始終垂落在地:“請陛下不要忘了承諾,饒賀籌一命。”

“……”

兩個時辰後,沈雲瀟下旨,削去賀籌衛皇司使一職,降為衛皇司少使,由原衛皇司副使蕭麒擔任衛皇司使一職,原衛皇司少使蕭麟任衛皇司副使。

新任衛皇司副使蕭麟當即上奏,請皇帝收回發往犄角城的死詔,徹查真相。

“朕何時下了死詔?!”

沈雲瀟當即震怒,命人加急追回旨意,並以構陷廣平王之名,下令將賀籌關進了大牢。

溫述去獄中探視賀籌,他言明,提案司會對他嚴加審問。

“我知道你是受人指使才在朝堂之上說那種話,阿籌,只要你交代背後之人,陛下會對你網開一面。”

賀籌背對著溫述,不願意讓他看見自已臉上難看的刑疤。

“乾爹,我不後悔我做過的事。”賀籌覺得自已命不久矣。

他一面聽著身後之人的聲音,一面陷入只有他自已記得的回憶。

他很想回到幼時。

入獄之前,他時常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潛進溫述的院子,院裡的那棵歪脖樹沒少承載他身體的重量,因為他喜歡坐在粗樹枝上,透過窗戶望進乾爹的房間。

他很小的時候,那間乾淨簡樸的房間裡總有他喜歡吃的糕點。現在長大了,那間屋子裡到處是他喜歡的人的身影。

他躲在暗處,乾爹才不會發覺。小時候乾爹不會發覺他偷吃,現在乾爹也不會發覺他那登不上臺面的愛慕。

他除了在乎乾爹,還在乎錢。

錢,越多越好,他可以為了錢做任何事。所有人都說他是犬鼠之輩,唯利是圖,貪財好賄,但是他絲毫不在乎,因為這世上有一個永遠護著他的人,溫述,他的乾爹,乾爹從來不會與那些鼠目寸光之輩站在一處。

乾爹是個溫柔至極的人,不管他小時候怎麼淘氣,乾爹都沒有罵過他一句。即便他做錯了什麼事,乾爹只會娓娓道明其間利害,以身作則,影正身直。

他承認自已就是愛錢。

可他愛錢,也愛溫述。

如果他對這個罪名死不承認,溫述會不惜一切救他這個不聽話的乾兒子。

“乾爹,我確實財迷心竅,不值得救。”

他最終承認,有人出一千兩讓他在朝堂之上說出密信內容,但自始至終他都沒有交代出幕後指使。

提案司卿將審問結果上報給了沈雲瀟,沈雲瀟信守與溫述的承諾,沒有要賀籌的命,只下令將賀籌流放到南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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