藉著月光,聞風亭中坐著兩個人,身形一高一矮,一大一小。

沈無憂強擠一絲笑,大步朝聞風亭走去:“二叔,這月黑風高的,這是在和哪家小姑娘培養感情呢?”

待走近些後,他佯裝驚訝,調侃道:“喲,是我家鄔兮小娘子呀!”

又走近些後,他才聽見鄔兮正在低聲啜泣。

“小丫頭怎麼哭了?”他急忙在鄔兮身旁坐下,有一下沒一下地拍著鄔兮的後背,“小二叔,你怎麼招惹我家鄔兮啦?”

沒等沈雲南開口,鄔兮就慌忙解釋道:“不幹沈先生的事,是、是我太不爭氣!”

說完她吸吸鼻子,抹了一把眼淚。

“子玉,我不過是讓鄔兮照顧好自已,沒有要惹她哭的意思。”沈雲南有些無措。

他託人在別城給鄔兮尋了個好去處,誰成想這小丫頭知道後竟然哭了。

沈無憂問鄔兮:“為什麼哭呀?”

鄔兮道:“我捨不得沈先生,我不想和沈先生分開,我知道,我知道沈先生要去打仗了,我願意跟著沈先生一起去,哪怕,哪怕一起死,我也願意,我不怕死,我怕的是……我怕的是再也見不到沈先生。”

沈雲南的聲音聽起來有點無奈:“鄔兮,去睡吧,明日的事,明日再說。”

“可是,我不想讓您獨自一人赴死,我……”

“鄔兮,”沈雲南的聲音嚴肅了許多,“回去睡覺。”

離別時難捨難分,自古至今分別時都會上演的戲碼,這在情理之中。

沈無憂將目光移向了黑夜。

他的心情有些沉重。

明明知道生死離別是件大事,明知此一別再難許歸期,明知人在分別時要哀痛,要哭泣,可是他心裡卻沒有過多的漣漪。

是不是因為這兩人都不是他真正的親人,所以他不覺得此一別有什麼特別值得在意和銘記的?

這些是沈子玉的家人,卻不是他沈無憂的家人,所以他心裡只有一絲感傷,沒有太多悲慟。

是這樣麼?

他在心裡反問自已,卻遲遲得不到答案,他問的人是自已,自已都在迷茫,如何能答覆得了自已。

“人在臨別之前都會有什麼話想說,二叔,你可有什麼想對我這個侄子交代的?”

月色朦朧,他看到的沈雲南,只是一道晦暗的剪影。

剪影道:“即使我交代了,你也不一定好好聽話。不管你聽不聽,我還是想看到你安然度過這場戰爭,不過我可能看不到了,幻想一下總是不妨事的。子玉,不妨事吧?”

“……”

不妨事的。

“二叔為何……堅持迎戰呢?”

那道黑色的剪影抬了抬手,抹去了臉上的什麼東西。

“我刻意在陛下的死詔到達之前、北嶽國進軍之時迎戰,只是因為,我想以一位南元國的將領身份去戰場殺敵,而不是以叛賊的身份被家國拋棄。”

·

首戰,廣平王兵力不足,士氣頹喪,敗。

遠在元都的沈雲瀟聽聞此訊息,當即調遣犄角城附近兵力,全力協助沈雲南抗擊北嶽軍。同時,掌軍使謝舟城主動請纓,親自率領三萬中央軍趕赴北疆援助廣平王。

附近兵力要趕到塞中塞,至少需要耗費三日,從中央抽調的中央軍隊趕至北疆,最快也需要半個月。

這些後備軍隊還未趕到,第二次交火就開始了。

再戰,廣平王身死。

死在敵軍攻上來的前一刻。

“姓沈的,你給我記住!我是為我父親報仇!”衝沈雲南叫嚷的人是赤彥龍。

赤彥龍,犄角城安撫使赤寒風之子。

他明明是個惡霸頭目,連他父親都瞧不起他,以他為恥,將他趕出家門。

現在,他卻在為他父親報仇。

“你恐怕不知道,赤寒風是怎麼看待你這個兒子的。”沈雲南滿眼愴然。

他此刻跪在地上,兩把長矛貫穿了他的身體,血將流盡,他的力氣已經所剩無幾。

他抹去唇邊的血,僵硬地勾了勾唇角。

難說口中之血不含怨憤,他整個人都在隱隱顫抖。

他要以死明志,蒼天偏要不許。

因果報應?

呵,不過如此。

“不管赤寒風認不認我,他都是我父親!而你沈雲南,你最該死!你該為我父親償命!”赤彥龍揚起手中的長矛,刺穿了沈雲南的胸膛。

這最後一擊,要了沈雲南的命。

死前一刻,沈雲南耷拉著腦袋,一隻手撐著旗杆,另一隻手攥著白字紅底的旗幟貼在額前,無聲地落了淚。

“祁鈺……來世,我不想再做個俯首就縛的王爺……”這句話,除了他自已,沒人聽得見。

敵軍全部一擁而上,將赤彥龍等地痞惡霸悉數斬殺殆盡。

他們割下了沈雲南的頭顱,拎著他的頭在空中揮舞。

一個小兵躲在暗處,看見此狀,迅速朝犄角城折返。

“祁太夫,王爺已經……王爺他……”小兵哽咽道,“他被那些地痞流氓從背後偷襲……”

他一心想的是身死為國,青史留名。不可一世的廣平王,不是被敵軍所殺,卻是被自已的國人背刺而亡。

思及此,祁鈺頓覺喉嚨發緊,一口氣堵在喉處,就是咽不下去。

未幾,城外不遠處掀起了大片的沙霧。

守城將士紛紛勸祁鈺離開此地:“祁大夫!北嶽軍殺過來了!快逃吧!”

祁鈺立於城頭之上,注視著遠處翻騰的黃沙,也眺望著更遠處,沈雲南身死的戰場。

他的身體微微前傾,口中喃喃:“王爺,祁某此生有愧於你,願來世,天下太平。”

他緩緩閉上了眼睛。

醫書已經寫完,昨日交給了雲笙,由雲笙代他走完行醫之路,也算了了他一樁心願。

若說此生有何遺憾,心中唯念沈雲南。

想到這裡,祁鈺朝半空邁出了右腳。

就在此刻,他被人用力拽了下去。

待看清來人是誰,他臉上閃過一絲愕然:“世子?你為何還沒有離開?”

“若是離開了,沈無憂就不是沈無憂了。”說話的是紀凌澤。

仔細一看,沈無憂身旁一側站著紀凌澤,另一側站著景域,身後挺立著四個頭戴笠帽的男人。

祁鈺眼中驚愕更甚。

“你們……?”

沈無憂打岔道:“來不及解釋太多。”

他命邸衛玄英立刻護送祁大夫從南門離開。

祁鈺卻道:“世子,王爺已薨,祁某孑然一人獨活於世已經沒什麼指望,請世子成全。”

沈無憂卻道:“祁大夫,我會帶著二叔去見你。”

“王爺已經——”祁鈺一愣,改口道,“好,祁某等著世子安然歸來。”

這一回,不是祁鈺猜透了沈子玉,倒是沈子玉拿準了祁鈺的心思。他料定,祁鈺想在死前再看一眼沈雲南,哪怕是具屍體。

邸衛玄英奉命,護送祁鈺離開。

戰火未熄。

北嶽敵軍即將抵達北城門。

然而,援助軍隊還有三個時辰才能抵達犄角城,可是到那時候,犄角城早被北嶽軍踏為平地。

“怎麼辦……怎麼辦……”沈無憂急得咬著拇指,來回踱步。

“要是直接幹,咱們僅剩這點人,肯定吃虧!”紀凌澤緊著眉喃喃道。

紀凌澤說得不錯,不能正面硬剛,只能想辦法拖延時間,能拖多久是多久。

可是怎麼拖呢?敵軍將領又不是誰家親戚,還能乖乖地坐下喝兩杯茶,聊聊閒話不成?

靠交涉拖時間可行嗎?不,不太行。敵人要是有心交涉,就不會如此氣勢洶洶,一路打到家門口來。

“讓……讓他們不敢打進來呢?”沈無憂兩眼微微閃爍著光亮。

紀凌澤一聽,猛地一拍腦門:“對啊!咱們不敢打,也讓他們不敢打!咱們不敢打是因為他們人多勢眾,那我們想辦法讓他們以為我們這裡的人手比他們多,不就行了?”

沈無憂向紀凌澤投去了一個肯定的目光。

“關緊城門——!”沈無憂直勾勾望著遠處的沙霧喊道。

“是!”

大門很快嚴絲合縫。

士兵們取來閒置的軍甲,每隔三步支撐一套,撐在城牆邊沿,儘量只暴露衣邊和頭盔。

將現有的兵器中殺傷力最大的挑揀出來,分成兩份,再將士兵分成三部分,一部分士兵持著殺傷力較大的兵器站立於城牆之上,三步一位,蓄勢待發。另一部分士兵持著剩下的殺傷力較強兵器沿線掩藏於城樓內側,三步一位。

剩下的實力較差計程車兵則持短戟、兵刀掩藏於城門之後,以防範敵軍攻破城門。

沈無憂眺望遠方,輕嘆一聲:“盡人事,聽天命。”

計劃已然如此,不知鄰近軍隊能否來得及時。

紀凌澤道:“沈子玉,你越來越不像你。”

沈無憂反問:“此話怎講?”

紀凌澤道:“以前的你,可能會棄城而逃。”

沈無憂苦笑:“其實我也不知道,我現在為什麼還留在這裡,明明這裡也沒什麼值得我捨生赴死。”

裝腔作勢這一招,只唬住北嶽軍隊近兩個時辰。

兩個時辰後,北嶽軍發現端倪,開始攻城。

攻勢迅猛,城中守衛將士死傷大半。

景域和剩下的三個邸衛雖然能以一當十,但終究抵不過萬人攻城。

值得慶幸的是,城破前一刻,鄰近援助的軍隊抵達犄角城郊外。

北嶽軍隊見到自東西而來浩浩蕩蕩的南元國軍,匆忙向北逃去,逃至了塞中塞。

東西兩支援助軍隊奮力追擊,再次將戰火燃燒之地轉移到了塞中塞。

北嶽軍隊的支援很快趕來,南元國軍力相比北嶽軍再次處於下勢。

雙方的戰爭持續十日左右。

十餘日後,掌軍使謝舟城領皇命,率三萬中央軍趕來援助。

末戰,大捷。

北嶽軍兩名將領,一名被弒,一名被擒。

收到戰勝的訊息,沈無憂當即拉著紀凌澤,連夜前往塞中塞,去尋沈雲南。

塞中塞已然成了一大片屍墟。

硝煙徐徐騰昇,不見絲毫彌散之狀,戰火熊熊燃燒,緩緩吞噬著倒地的屍體。

一座屍丘狼煙升騰,異常突兀。

屍丘頂處,託著兩個男人,和一道旗。

其中一個男人脖子上空空蕩蕩,另一個男人張開雙臂,將前者緊緊摟在懷裡。

兩具屍體皆垂頭跪立,白底紅字的旗幟在他們頭頂隨風高揚,時而送去風打旗布的聲音。

被摟的男人身著金甲,是南元國的一城之將,他有個響亮的封號,廣平王。

摟人的男人頭顱還在,只是身體被十餘隻弓箭洞穿,身上穿著只有塞中塞計程車兵才穿的劣質兵服。他曾經有過輝煌,那時無人不喊他一聲虞將軍。

“二叔……”沈無憂扯下眼紗,強忍著暈厥感,拖著沉重的身體一步一步走向那座屍丘,完全顧不得腳下的血流成河,屍橫遍野。

“沈無憂,你忘了你懼血?!”眼見沈無憂昏昏欲倒,紀凌澤連忙去拉住他,重新替他繫上了眼紗。

沈無憂低下了頭,沒再抬起來。不多時,眼紗就被他的眼淚暈染溼透。

他不知道心口為什麼這麼悶,悶得讓他喘不過氣。

那晚與二叔分別的時候,明明沒覺得有多難捨難分,怎麼現在……

這後勁怎麼這麼大……?

“沈無憂,你怎麼樣?”

“我……”沈無憂忍著令他噁心的血腥味,又往前邁了一步,“我想把他們帶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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