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他率先把話題扭到正事上面,他問道:“太子殿下生前,可曾做過什麼利國利民之事嗎?”
宿長陵直直地看著唐墨,回道:“……我不記得了。我只記得,有一年有一個小孩和我說,他要活著,然後我就救了他。我還記得,有一個很重要很重要的計劃,那個計劃很重要,很完美,好像是可以救國濟民,我和那個小孩說好了一起攜手完成。可是我早死,那之後,我就來到了這裡,我不知道那個小孩有沒有繼續走下去完成那個計劃,現在,我想,應該是沒有。”
按理來說,宿長陵還沒有喝孟婆湯前塵盡忘,可他在鬼域停留的時間太久太久了,即便沒有孟婆湯,他作為人的記憶也無時無刻不在被鬼氣吞噬,時至今日,他已經忘記了太多太多,唯二記得的,就是唐墨和國策。
宿長陵說他忘了,好事都能忘的話,那做下的惡事估計也記不得多少。
唐墨無奈,與宿長陵兩人隔著一張寬大的桌案四目對視,相顧無言。
就在唐墨一籌莫展不知道怎麼審判宿長陵的時候,黑白無常回來了。
這絕對是判官殿有史以來人最多的一次。
謝必安和範無咎兩人手中各牽著一條粗壯的鐵鏈子,鐵鏈很長,每隔半米就有一隻鬼魂被鎖住雙手束縛著,一直到所有鬼魂都進到判官殿裡來,唐墨大致一瞧,這兩串鬼至少得有二三十個。
“這是……”唐墨不禁開口詢問。
說真的,他自從成為鬼域判官,就從來沒接過這麼大的單子,毫不誇張的說,黑白無常這一次逮人的數量都夠他倆過去半年的業績了。
謝必安和範無咎雙雙聳肩,然後兩人對視兩秒,謝必安先開口回道:“判官大人,這些都是今天一早老黑去人間界綁來的新死之鬼,都是參與了一個事件,然後技不如人,輸了之後被處死的,這裡總共是二十三人,但據人間界王都鬼監說,還不止這些,還有兩人現在還在被人吊著一口氣熬著,但不出幾天,想必也會下來了。”
到底是什麼大事,能一下死二十多個值得送到判官殿裡的人物?
唐墨坐在判官專屬的座位上,俯視著這些囚徒,由黑白無常親自去綁的人,到了鬼域都老實不少,起碼不會像前兩天的齊河那樣不服、鬧事。
宿長陵也看過去,他和唐墨的事情還沒有搞清楚,但想必唐墨此時注意力的重心肯定沒放在他這裡,他想了想,隨後自覺向旁邊退了幾步,這樣,大殿中央就讓給那些新來的鬼了。
範無咎沉默寡言的,在謝必安說完那番話後,淡淡補充道:“犯上作亂,他們都是要弒君謀國之人,死有餘辜。”
範無咎的意思估計是想告訴唐墨,這些人都不是什麼好人,多是有罪之徒,直接審就行。
唐墨召出浮世鏡擺在桌案上,開始一個一個地有序判決,一個一個審過去,果不其然,如範無咎所說那樣,這些人的人生經歷投屏到浮世鏡裡,最後拼湊出一個密謀叛逆的大事。
這些人,好惡參半,但他們都選擇了謀害天命紫薇,所以,判決結果都大差不差,要麼就是投畜生道,要麼就是十八重地獄走一遭再去投胎,要麼就是令其轉世後命薄福淺,等等。
剛才嗚啦啦一大群人,這會兒判完了,殿內只剩四人,黑白無常雖是唐墨這個判官的得力下屬,但他們並不常出入判官殿,只勾魂完成業績時才會與唐墨見上兩次面。
黑白無常一看人都接受判決令走完了,他們也請退離開了。
大殿裡又只有唐墨和宿長陵兩個人了。
“你……太子殿下,你的因果我現在暫時看不出來,這段時間,可能需要你繼續留在鬼域,等待鬼王回來親自觀審你的因果,或者,給我多些時間,我再想想辦法。”唐墨說。
宿長陵似乎是笑了笑,他回:“無妨,我不著急去轉世投胎。”
他是真的,真的不著急。
因為一旦獲得轉世投胎的機會,他就會失去記憶,忘記唐墨這個人,然後永遠離開唐墨的身邊,這是他不想的。
而且,他曾經是人間界的太子殿下,古往今來就算是再賢明仁義的儲君,也不可能手上沒沾過鮮血,生在皇宮裡,生為皇子,是爭也得爭,不爭也得爭,他別無選擇。
他就算是忘記了曾經的過往,他也沒那個自信認為自已從沒為了那個至高無上的位置殺過人。
他有罪,他得下地獄,可是,他又在地獄裡,遇到了他至死不願忘記的阿墨。
是,阿墨啊。
是當年那個瘦瘦小小的阿墨啊。
天道輪迴,命運輪轉。當年是他高高在上,可以決定唐墨的今後命運,而今,是唐墨高高在上,可以來決定他的未來和命運。
果然,他們兩個就該糾纏不休。
無論著不著急,唐墨和宿長陵對目前境況都毫無辦法,只能是慢慢再想辦法了。
隔了兩天,唐墨再一次做起了夢。
這兩天宿長陵一直跟在他的身邊,不打擾他,卻也隨著他走這走那,所以宿長陵沒有影響他辦事,他便也不管了——當然主要原因還是偌大鬼域宿長陵根本無處可去。
不知道是不是整日整日與宿長陵在一塊的原因,唐墨再一次在夢裡見到了年少版的宿長陵。
那個時候,宿長陵還是矜貴而肆意的太子,姿容綽約,風光無兩,世人稱頌。
在那個檢閱侍衛的小院裡,宿長陵來到瘦小的他面前,俯身,屈指抬起他的下頜,打量他片刻,問道:“小孩兒,孤記得你,那日你說你要活著,於是孤派人將你帶回了東宮安置。現在,告訴孤,你叫什麼名字。”
“唐墨。”唐墨被迫仰頭,語氣卻很誠實、堅定,“我叫唐墨。”
“哦?哪個字?”宿長陵很有興趣地刨根問底。
“‘唐堯山水墨香宜’的‘唐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