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左夢庚求神問佛
武昌。
湖廣按察使司衙門不遠處，有一座寺廟，稱之為鐵佛寺。
寶相莊嚴的佛像前，坐著一個滿臉戾氣的僧人。
“主子，左良玉死了，南蠻朝廷下旨，賜葬南京，命左夢庚扶靈。”僧人身邊，一個鼠須鷹鉤鼻，管家裝扮的男子躬身道。
“走吧，去寧南侯府！”那僧人從蒲團上站起，赫然是南京一戰，跳船後失蹤的滿清英親王，阿濟格！
二人出了鐵佛寺，一路專撿僻靜處走，來到寧南侯府門前時，見侯府掛著白，外面站滿了手持腰刀、戴著孝的軍漢，卻無知客。
“童爺！”府門前領班的隊長，見來客是已故巡按御史黃澍的管家，便迎了上來。
“這位乃是鐵佛寺愍衍法師，請來為侯爺做齋事，需要過一眼度牒嗎？”童管家側身，讓出身後的阿濟格。
“登門便是人客，童爺又不是外人，度牒就不看了。”那隊長躬身打了個歉，“小人無禮，副元帥正和諸位將軍議事，本不見客。既是童爺來了，自是不同，容小人進去通報一聲。”
說著，接過童管家手中拜帖，轉身進府。
已故巡按御史黃老爺，與副元帥交情莫逆。別看這童爺只是個死了主人的管家，卻是府上常客，小覷不得。
話說左夢庚領旨謝了恩，隨即回到二堂。
此時，堂內兩側成排的楠木交椅上，已經坐滿了武將，上首那把虎皮檀木椅卻空著。
“唰！”
都督僉事總兵惠登相拔出腰間佩劍，用力插在了一旁的茶几上，劍鳴聲隨之“嗡嗡”傳出，“公百年後，有不奉副元帥令者，齒此劍！”
說完，大步上前，將左夢庚迎到了那把檀木椅上坐下。
“願遵副元帥令！”待左夢庚坐定後，其餘眾將起身抱拳。
“小侄庚，承蒙諸位友叔伯擁護！”左夢庚亦起身，回了一圈禮，“朝廷來了旨意，賜葬家嚴於南京聚寶山，命侄扶靈。”
“侄心中拿捏不定，故請諸位友叔伯參詳一番，此行是福是禍？”
話音一落，便見左手邊，一名儒士打扮的中年男子站了起來。
“左公得先帝恩旨，世鎮武昌；百年之後，又得今上賜葬。”黃耳鼎滿臉諂媚道，“似此殊榮，實乃少見！”
這黃耳鼎本為陝西巡按御史，見陝西流寇四起，不肯到任，賦閒在武昌。
後來被馬士英起復為廣西道，為了討左良玉歡心，竟上疏誣陷袁繼鹹等忠臣，又慫恿左良玉廢掉福王，另立他宗。
十足的諂媚小人一個，偏又無甚本事，且不知察言觀色。
朱慈炯知其人品不端，在吏部舉薦名冊上見到此人名字，便一筆勾去了。不曾想投到左夢庚府上，做了幕僚。
卻說太僕少卿李猶龍聽了黃耳鼎的話，只是在一旁冷笑。
“先生何故冷笑？”左夢庚皺眉問道。
“黃直指性子純良，卻不知副元帥此去南京，便是做了那籠中的金絲雀兒，再不得自由！”李猶龍語含譏諷道。
左夢庚驚出一身冷汗，忙躬身道，“先生教我！”
“休要危言聳聽！”不待李猶龍答話，便被黃耳鼎岔了過去，“世守武昌，此非先帝旨乎？先帝甫棄天下，今上怎可背之？”
“先帝諭旨，功成之後，世守武昌。”李猶龍吹了一口茶盞上的熱氣，“黃直指莫不是隻聽了後半句？”
“況且，左公昨日薨逝，聖旨今日便到！這聖旨至少是半月前發出，早就到了武昌！”
左夢庚聞言，跌坐在椅子上。略一思索便想明白了，府中必有朝廷耳目，將父親病重的訊息傳了出去！
朝廷這一手乃是早有準備，唯恐聖旨來遲了，父親已經入葬，無法誆他去南京！
“這……”黃耳鼎一聽，也有些心裡打鼓，“副元帥有何過錯，至於陛下如此大費周折？”
“高傑、劉澤清、劉良佐有何過錯？下場又如何？”李猶龍自顧自喝茶，懶得多看黃耳鼎一眼，生怕看多了，變得和他一樣蠢。
“先生救我！”左夢庚大步竄到李猶龍面前，一揖到底！
“副元帥切莫如此！”李猶龍一把攙起左夢庚，“若圖安穩，便伏靈進京，只需記得‘守拙’兩個字便可。”
“若不願終生做那籠中雀兒，便上疏謝恩，言‘封疆之臣，應守封疆，不敢因私廢公，擅離汛地。’只是如此一來，既不可失了兵權，也要留好退路。”
左夢庚表情僵住，失魂落魄地問道：“先生之意，便是不去南京，這一刀遲早落下，躲不過去，是嗎？”
李猶龍點了點頭，“朝廷集重兵于山東、河南，如今南京兵力空虛，不會把我等逼的太急。”隨後，長嘆了一口氣，“若是抗旨，一旦讓朝廷抽出兵力，必用兵於武昌！”
左夢庚聞言，愈發失魂落魄。他依仗父親虎威，頤指氣使慣了，讓一個高高在上的副元帥，去南京夾著尾巴過日子，如何甘心？
腦子正一片空白，門外傳來了管家的聲音，“大爺，門子遞來拜帖，童爺帶著鐵佛寺一個叫愍衍的法師，說是來給侯爺做齋事。”
左夢庚正要說“不見”，一聽有鐵佛寺的法師，忽然改了口。人一旦六神無主，便想要求神問佛。
晚明士大夫，經常與僧人交遊，連勳臣、御史都時常出入各種“講經大會”；僅英宗、憲宗兩朝，便御賜寺院六百三十九座，可見崇佛尚道的風氣有多重。
“前廳奉茶！”左夢庚吩咐了一句，轉身對著堂內眾將道，“諸位友叔伯先回營，待小侄心中有了計較，再來商議。”
待眾將拱手告辭，左夢庚簡單收拾了一下儀表，邁步向前廳走去。
卻沒發現，當得知所謂的“世守武昌”已經變成空話時，部分將領眼中閃過的一抹異色。
連第一個擁護他的都督僉事總兵惠登相，出門時都皺起了眉頭。
帶頭擁護左夢庚，那是看在左良玉的面兒上，若是造反就得另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