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到邗溝入江口,因為高傑數次兵圍揚州,在城外燒殺搶掠,鹽商們大多不敢出城,原本帆檣如林的江面,此時只有寥寥數艘鹽船。

這時,軟糯糯的吳儂小調入耳:“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洲古渡頭,吳山點點愁;思悠悠、恨悠悠,恨到歸時方始休,月明人倚樓。”

朱慈炯循聲望去,一艘鹽船上,有個梳著桃心髻,髻頂插朵小花的女子正坐在舷牆上,一邊晃著腳丫,一邊唱著歌,聲音婉轉動聽。

這女子生得雅豔,兩彎眉帶著三分英氣,朱唇皓齒,臉如蓮萼,身穿藍色窄袖短衫,三褶的馬面裙。偏偏手中擺弄著一把匕首,感覺很是不搭。

在她身後,一個稚童口齒不清地喊著“姐姐”,被這女子跳下舷牆,寵溺地抱了起來。

亂世難得的美景。

兩船交錯而過,到了岸口,馮小璫付了船錢,一行人便步行進了瓜洲城南門,準備在此過夜,明早出北門換船。

瓜洲城內,居民商賈駢集輻輳,一片熱鬧繁華。馮小璫想喚個小轎,被朱慈炯拒絕了,幾人一路穿過石橋,尋了家靠近閘口的酒肆。

“幾位爺,樓上請!”酒保眼尖,見這一行人臉上毫無菜色,油光粉面,一看就是揚州城內出來散心的豪門子弟。

馮小璫丟出一小塊銀錁子,“給我家公子尋個潔淨座頭,要靠窗,再搭配幾樣拿手小菜!”

那酒保接過銀錁子,眉開眼笑地把客人請上樓。

此時,樓上已經坐了幾桌江湖豪客,皆是東廠明月樓刺客。

酒保列上菜餚後,馮小璫習慣性地伸手,拿起筷子每樣嚐了一口,便和練乞兒、謝漢坐到了旁邊桌子上。

朱慈炯沒喝酒,只是吃了些飯菜,便抬眼看向窗外閘口。哪怕四處皆是高傑亂兵,閘口仍有幾艘鹽船在稱重放行。

鹽商也分三六九等,原本最高者為囤戶,低買高賣鹽引;最低者為水商,買上層鹽商的鹽,根據批驗所給的水程圖,將食鹽運到指定地區進行發賣,賺個辛苦錢。

“綱鹽法”確立後,只有入綱的鹽商才有權買賣食鹽,並且世襲壟斷,其他鹽商則不得染指鹽業生意。

自此,囤戶逐漸消失,水商卻一直存在。太平時節,內商會自已運輸販賣,可到了明末這種亂世,所販賣的又多是私鹽,則會與水商合作。

由內商從鹽場領鹽、掣重,運河沿線關津要隘打通後,將鹽轉賣給水商,由他們負責沿江販賣至湖廣。

江面上,瓜洲、儀真、遊兵、新江口、荻港、安慶、南湖嘴等一應官兵水匪,由水商負責打理,此時還敢冒險出城的,多是底層水商。

當然,也有繞過中間商,直接從灶戶手中搞到私鹽,一路販賣的鹽徒。

此時,碼頭上討生活的漢子們正忙忙碌碌,青石臺階上穿梭著各色人群,有船伕沉重的船篙、有縴夫整齊的號子、有腳伕彎曲的脊樑。

眾生百態,不一而足。

“噔噔噔”,一名身穿裋褐的江湖漢子上樓,來到謝漢身邊,舉劍抱拳道:“大檔頭,查清了。”

須臾,謝漢來到朱慈炯近前躬身道:“公子,鹽船所載,官鹽不過十之一二,其餘皆是夾帶私鹽。”

“其所用鹽引,閘口批驗盤詰之人,不行照引截角,可往復使用多次。甚至已使用數年未繳之引,或是假冒官印之引,皆給戳放行。”

待謝漢退到一邊後,朱慈炯終究是端起漆木杯,喝了一口酒。

鹽商運鹽到湖廣等地,上岸後自有承買商人接收,引紙需在五日內繳還當地官府,稱為“退引”。

如今鹽引不截角、不退引,反覆使用,兩淮都轉運鹽使司,和鹽課提舉司怎會不催取?

官鹽只佔十之一二,從鹽場掣重,經揚州鈔關到瓜洲,再經沿江信地,各處守備、把總,甚至總兵,怎會不知?又怎會無利可圖?

怪不得鹽課收不上來,這是自上而下的貪腐!

真要嚴懲,一路殺下來,史可法所說的江南大亂,絕非危言聳聽!南明,是一艘四處漏水的船!

瓜洲協鎮府,副總兵張天祿雙腳泡在盆裡,旁邊跪著個年紀不大的丫鬟,正在為他洗腳。

見弟弟張天福進來,張天祿提起一隻溼淋淋的腳架在丫鬟肩上,在一旁侍立的另一個丫鬟,則是拿著布過來擦拭。

“大哥!”張天福開口道,“江面上跑了個小娘!”

“什麼小娘?”張天祿把另一隻腳架起來,“你小子,整天琢磨褲襠裡那點事兒,又搶了誰家小娘?”

張天福連忙解釋道:“是弟兄們到江面兒上查了一船私鹽,做的不乾淨,跳江跑了一個小娘!”

“哈哈哈!”張天祿先是一愣,隨後咧嘴大笑,“一個小娘也能從這些狼崽子手裡跑了,怕是光顧著快活了吧?”

“哎呦我的大哥!你怎麼還有心思笑?”張天福急道,“那小娘嬌滴滴的身子,卻蠻橫的緊,一把匕首刁鑽毒辣,謝老三被她抹了脖子,黃狗兒斷了命根!”

“媽的!老子手下弟兄,死在婊子手裡了?”張天祿一腳把丫鬟踹開,站起身子怒道:“城內城外翻,把瓜州掀個底朝天,也要把人給我找出來!”

張天祿其人殘暴,涇縣百姓被他和於永綬,屠的僅剩九十餘人。卻又愛兵如子,替清軍駐守徽州時,寧願冒雨和士卒一起露宿於泥濘之中,也不肯獨自入城。

“這事不用大哥出面,其龍已經帶人去翻了。”見張天祿要出門,張天福連忙道,“南京派來個巡鹽御史,還帶著皇上的腰刀,已經過江了,得大哥應付一二!”

“一個白面書生,也想到老子碗裡扒肉?他算個什麼東西,也配老子應付一二!”張天祿一聽,氣不打一處來,“讓他滾到揚州城裡去,那裡油水足!”

“大哥,莫要置氣!”張天福連忙勸道,“這個巡鹽御史叫陳子龍,聽說油鹽不進,又得皇上器重,吃罪不得!”

“還不是又想當婊子,又要立牌坊?”張天祿餘怒未消,“銀子給足了,他孃的什麼油鹽都進了!”

他氣話是這麼說,卻坐了下去,“讓弟兄們收斂點,這陳子龍不會在瓜州停留太久,終究是要去兩淮鹽場!”又悶聲悶氣道,“找到那個婊子,碎了吃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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