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一過,年才算是過完了。一開春,我嫂子有喜了。

一家人開心得不得了,我神神叨叨的奶奶要見第四代了。老人家扭著兩隻小腳,噔噔地跑到我家,送來了過年時我姑姑給她拿來的罐頭,山楂的,橘子的,蜜桃的,每樣一個。

我大哥額頭上的月牙胎記直髮亮,跑去給生產隊隊長申請:“媳婦懷孕了,請安排點輕鬆的活計。”

我娘更是盡其所能,給我嫂子做點好吃的,實在沒有,就切點白菜葉子燒點鹹湯。

我二哥趁著休息的空檔,下鐵路壕子摸來了小蝦,給我嫂子炒辣椒吃。

我和妹妹放了學趕快去鐵路兩邊找枯死的紫樹槐,掰下來燒鍋。

紫樹槐是集體的,秋天,生產隊割了條子編筐子,留夠自己用的,多餘的賣掉,是我們村副業產品,是村民們年底收入來源,誰也不能刨掉當柴火,這是村民們約定俗成的村規,雖然沒人看守,但從來沒人越舉。

我和妹妹仔細尋找枯死的,用手掰下來放進揹簍裡。我們手指上颳得起滿了倒刺,不撕下來碰著就疼,撕下來連著肉,冒著血。

大家都去尋找枯死的紫樹槐,枯死的很難找到了。

一個星期天,家裡要攤煎餅,我和妹妹到鐵路上篩煤渣。

我們扒開軌道中間的石子,把細碎的放到篩子裡,搖晃篩子,把細細的篩到油布上拿回家燒鍋,倒掉篩子裡的小石子。

我和妹妹正在忙活,忽然聽到火車的笛聲,火車離我們只有幾十米遠了,我們很清楚火車的速度,幾十米遠眨眼就到。

嚇得我和妹妹來不及拿篩子和油布,骨碌碌滾下火車道。

火車從我們身邊轟隆轟隆地呼嘯而過。篩子和油布早已無影無蹤,我們的心臟跳得擂鼓一般。

可惜了,我們沒篩到煤渣,連工具也弄沒了。我們好無助,怎麼攤煎餅?我們沒想自己的小命差點交代了。

回到家,我娘聽到我們的經歷,嚇得臉都白了,沒因為弄丟了篩子和油布罵我們,叮囑我們再也不許到鐵路上篩煤渣了。

我們才後知後覺地害怕。嚇得我做了幾十年噩夢。夢裡,一列火車呼嘯而過,嚇得我骨碌翻下床。我家的床都不敢買高的。我爹到窯廠幹最重最熱的活。

小生命的即將到來像給一家人打了興奮劑。

我姐一家人聽到這個訊息,也高興了一陣子。高興過後,都開始盯著我姐的肚子。老太太時不時瞟一眼我姐的肚子。

生產隊裡,田間地頭,人們努努嘴竊竊私語:“你看,老二家的媳婦太瘦了,身上沒二兩肉,怎麼坐得住胎?”

“老二是不是不行啊?不能讓小媳婦懷孕。”

“老二不行,我行啊,嘻!嘻!嘻!”說什麼的都有。

大家也沒有什麼娛樂,傳個八卦逗個樂子。

這些話傳到老二他們家人耳朵裡,震動不小。老太太有時候攢個雞蛋,煮了放我姐手裡。

“娘,還是給我爹吃吧,我們年輕,多吃點飯就能長肉。”

“吃吧,你爹吃了啥用,你吃了長胖點。”

老大眼裡盛滿陰狠,當初用妹妹換媳婦,他是老大,排隊也得先給他換,給老二換了,不就把自己剩下了,一輩子別想娶媳婦了,他不服。

老公公心裡也不滿意,這不是從自己口裡奪食嗎?家裡就那幾只雞,一天下不了幾個蛋,吃鹽打油還得靠雞屁股,有時候自己還想喝一盅,兒媳婦年紀輕輕,補什麼補?

我姐拿著熱乎乎的雞蛋,看著老公公陰鬱的臉,心裡涼涼的。

“爹,你吃吧。”姐姐把雞蛋放桌子上,端起碗走進自己屋裡去了。

秋收以後,我嫂子生下了我的侄子。侄子滿月,我嫂子要到孃家住滿月。

老太太抱著我的侄子她的外孫,心裡不知該興奮還是該憂愁。眼看我姐結婚已經一年多了,肚子一點動靜都沒有,不會有什麼毛病吧?

這一天,我嫂子的孃家人來給我侄子過滿月,她姨、姑姑、舅媽都來了。一家人逗弄著我侄子。

“呦,你看這孩子長得多俊,他奶奶修的。”

“他奶奶一定行善積德,有了大孫子長這麼好看!”親戚一頓誇。

說者無心,老太太的臉越來越黑:生個大外孫子是親家做好事積求來的,我沒孫子,那是我的罪過了,我沒抱誰家孩子跳井,沒挖誰家祖墳啊!

大家沒在意這兩家的特殊關係。大姨看到老太太陰沉的臉色,回過味來,趕忙說:“老二家裡的明年一定給我姐生個大胖孫子!哈哈哈!”

“對!”大家突然明白了,齊聲附和。

我姐聽到大家的議論,心裡沉了沉,她看著我侄子粉嫩的小臉,心裡喜歡得緊。她紅著眼把孩子抱在懷裡,緊緊地擁著:這是她的侄子啊,是大哥的兒子,是孃的孫子,是自己幾乎用生命換來的寶貝。姐姐的兩顆淚滾下來,落在我侄子的小臉上。

我嫂子一把把孩子搶過去:”喜歡自己生去!”我姐呆呆地張著兩條空空的胳膊,望著被搶走的孩子,站在原地無聲地哭了。

這以後,他們一家人對我姐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覺得我姐沒給他們家傳宗接代,他們一家子吃虧了。

晚上,姐姐和老二心事重重地上了床,躺在床上各自想著心事,誰也不說話。

老二先打破沉默:“我也沒少在你那塊地上耕耘過,怎麼不見收穫呢?”“你問我我問誰啊!“

“要不我們再辛苦點?”說著壓過來。

我姐更瘦了。她走在路上,褲腿直晃盪,有時候左腿跟右腿直打架。乾重活的時候出虛汗,兩眼冒金星。

我表舅看不下去了,把我姐叫到他們家。

表舅母拉著我姐的手說:“淑貞,你吃不飽嗎?怎麼這麼瘦?”

“舅媽,沒捱餓啊!”

“你婆婆給你氣受了?”

“也沒有,整天下地幹活,除了一日三餐,在家見面的時間很少,沒時間吵架。”

“那怎麼回事?你婆婆家的飯不養人?”表舅走過來插嘴:“你瘦成這樣,我姐該來找我了。你們兩家的親事是我介紹的。你嫁過來的時候,你娘把你交給了我們,你過不好,我們沒臉見你娘。”

“要是實在過不到一塊去就分家。”

“對,分家單過可能就好了。”表舅媽一摸腦門:“對啊,分家啊!”

“舅媽,怎麼分家,就三間房子,分了和沒分有什麼兩樣?”

冬天到了,又到了一年一次的冬季大幹時間。收完莊稼的地裡人山人海,紅旗招展。

男人們推著獨輪車,車兩邊一邊固定一個紫樹槐條子編的框子,女人們揮舞钁頭刨起凍得硬邦邦的土,拿著鐵鍁往框裡剷土。

土滿了,男人推著獨輪車,前邊一個人把繩子放背上,雙手抓住繩子頭,弓著腰使勁往前拉。

車子到了低窪地方,往前一推,車子往前一翻,土倒出來。工地上,鐵鍁揮舞,車輪滾動,號子震天。

人們頭上冒著白煙,嘴裡撥出的氣結成了霜,眼睫毛上被霜雪染白,男人鬍子也白了,有人開玩笑說:“一群白毛女,白毛男。哈哈哈!”笑聲一片。

我姐這幾天感冒了,夜裡發了燒。一月一次的大姨媽準時到來。肚子還是那麼疼,疼得我姐直抽冷氣。

嫁過來一兩年了,沒有人給她熬紅糖薑茶,沒有人給她搓熱了手暖肚子。

老二見我姐來大姨媽,又沒懷上娃娃,氣得直冒煙,哪裡顧得上給我姐搓手捂肚子。

老二退下我姐的內褲,剛要去完成播種的任務,看到我姐浸滿血汙的姨媽巾,翻身滾下,背對著我姐氣呼呼地睡去。

我姐夜裡燒得咽喉冒煙,想喝口水,喊兩聲老二,老二睡得像死豬,沒喊醒。自己身上哪兒哪兒都疼,不想起來,忍了一夜。

第二天天不亮,姐姐爬起來,洗把臉扛著鐵鍬上工地去了。

村裡有規定,男女勞力不許曠工,公分多加兩分,村裡包吃,蘿蔔黃豆燉肉丁,白菜燉豆腐加肉片,大白饅頭管夠,有能吃的一頓五六個大白饅頭下肚,感覺不給公分都夠本。

我姐天天跟著大夥上工,吃著飄著油花的燉菜,咬著暄乎的饅頭,很滿足。她在家只有過年才能吃上這樣的飯。她即使生了病也沒吭聲。

今天,她端著飯菜靠近表舅媽蹲在地頭,她嗓子疼,一咽東西像吞刀片,像刀片割肉般地疼,她一口也不想吃。

“淑貞,你怎麼不吃,這大鍋菜燉得真香!“

“妗子,我吃不下。”

“怎麼了,你的臉怎麼這麼紅,我摸摸,哎呦,這麼燙,老二,老二在哪裡?”

“老二……”大家口口相傳,工地上都是“老二”的呼喊聲。人們帶著戲謔傳遞著喊話。

老二聽到喊聲,開始還想裝作沒聽見,後來裝不下去了:“幹嘛!”

“你媳婦喊你回家造娃!”有人專門往人心窩裡捅刀子,哪裡疼捅哪裡。

老二羞得沒吭聲。

“老二,喊你你怎麼不應?你媳婦病了你不知道嗎?”表舅媽氣呼呼地熊老二。

“她又不是小孩,自己病了還要別人操心?”老大在旁邊搭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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