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姐淑勤在院子外面從大門縫裡往裡看，老婆婆房間的燈亮著，大概是小女兒在喝夜奶。過了一會兒，從窗戶裡看到婆婆的影子，淑勤猜小女兒喝完夜奶，老婆婆去放奶瓶。
婆婆屋裡的燈滅了，淑勤沒有叫門，在門外看看吧，這裡畢竟靠近了女兒們，她的心是想更近一些，想抱抱女兒們，可是大半夜的吵醒了女兒們，女兒們不讓自已走，哭鬧不止，婆婆又要煩氣，又要埋怨自已。
淑勤往婆婆住的那間房走去，貼著外牆，聽聽屋裡的動靜，好像感受著女兒們的心跳。
淑勤貼在牆上無聲地哭起來：女兒，孃的心頭肉，離開你們，孃的心被刀子剜一樣疼！
可是有什麼辦法？誰能讓自已脫離這苦海，讓自已和女兒們日夜廝守在一起！在自已到來之前，女兒們一定哭紅了眼眶，她們沒離開過親孃，硬生生剝離的痛自已能感受到。
淑勤隔著冰冷的牆和自已女兒們親近了一會兒，她落寞地離開，來到自已的家。
家裡黑漆漆的。她想起來今天老公上夜班去了，明天早晨七點多才回來。她開啟家門，準備休息一會兒，等明天天不亮再離開。
淑勤聽娘說過：鬼怪神仙那個世界的人凌晨四點就會離開，雞一叫這個世界就乾淨了。她把鬧鐘訂到四點半，這個時間鬼怪離開人沒起床，此時離開比較安全。
淑勤訂好鬧鐘和衣而臥。躺在自家的大床上，淑勤睡得好香，一個夢都沒有。
鈴鈴鈴！鬧鐘響起，嚇了淑勤一跳。她睜開眼睛，想起身處何方，她趕緊掀開被子下床，穿好鞋子，把床鋪整理成原來的樣子。有了異樣會嚇著孝明，他會懷疑屋裡進了小賊。
淑勤輕手輕腳地開啟大門，伸出頭朝周圍望了望，確定沒人才敢出來，鎖上大門朝村外走去。
淑勤走在回奶奶家的路上，比來時緊張的心放鬆了不少。越走天越亮，不見來時黑漆漆的鬼影，她的膽子大起來，她小聲哼唱起歌給自已壯膽：“紅星閃閃，放光彩，紅星閃閃，暖心懷，紅星是咱工農的心，黨的光輝放光彩，紅星是咱工農的心，黨的光輝放光彩！”
四十分鐘的路程。又讓她半小時走完。淑勤回到了奶奶家，天還沒亮。她輕輕地開啟門走進西屋，脫掉衣服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這一夜，誰也不知道淑勤幹了什麼，只有星星伴她行動。
奶奶做好了早飯，看到淑勤睡得正香，沒捨得叫醒她，把飯溫在鍋裡，出去曬太陽嘮嗑去了。
淑勤直到中午才睡醒，這一覺，把昨天的虧欠一併補了回來。她伸個懶腰，揉揉太陽穴下了床，看到奶奶溫在鍋裡的飯，端出來吃完，開始找鞋樣子做鞋底子。
淑勤剪好鞋底捻好麻線開始納鞋底。一針一針，細細密密。淑勤感覺給爺爺奶奶做點活，減輕了奶奶伺候她給她帶來的負罪感，心一下子輕鬆不少。
日子一天天在忙碌中過去，爺爺的新鞋子上了腳，高興得老爺子穿著新鞋在院子裡轉了一圈又一圈。
奶奶見爺爺穿上新鞋子那麼高興，感覺自已腳都舒服。淑勤讓奶奶找出鞋樣子，娘倆商量做個方口的還是尖口的鞋子。
淑勤思考一會兒說：“奶奶，您一雙小腳尖尖的，還是做雙尖口的比較好看。”淑勤每一次看奶奶的小腳就想笑：“奶奶，好好的一雙腳，裹成這樣多受罪啊！清政府為什麼逼著女人纏腳呢？”
“誰知道呢，那個時候，誰家女孩不纏腳，連婆家都不好找。”
淑勤和奶奶說著話，把鞋樣子剪好，淑勤開始給奶奶做鞋子。奶奶腳小，不幾天奶奶就穿上了新鞋子。
淑勤總算不為在奶奶家吃閒飯而難受了，奶奶再為她忙這忙那，她安心點了。
爺爺奶奶穿著新鞋子出門嘮嗑。老鄰居問他們：“誰給你們做的新鞋子這麼好看？”
爺爺笑而不語，奶奶說：“我孫女。”
大家羨慕不已。
淑勤漸漸適應了在奶奶家的生活。
計劃生育工作抓得越來越緊，村子裡的大喇叭天天反覆播放：
少生，為國家減負；優生，為國家添才。
地球空間有限，少生幸福無限。
少生快富，優生優育。
計劃生育工作組下到各村，組織育齡婦女到鎮上查體，按戶口點名，一個不到追責到村幹部。
淑勤的婆婆是村婦聯主任。工作組到他們村開展工作。她婆婆提心吊膽，害怕工作組人員追查到她頭上。她把兩個孫女交給老樊，全程陪伴在側。
淑勤婆婆研究對策時做了好幾套方案。首先，她提供的名單裡排除朱淑勤這個名字，這個方法就怕別人攀比，沒有攀比的容易透過。
老樊說：“孩子他娘，這個方法一旦被查出來，責任都在你身上，你得自已承擔責任受處分。”
“是啊，為了你老樊家的香火，我受處分也值得。”
“可是你受了處分也不一定能保住淑勤肚子裡的孩子。”
“你是說，工作組的人給了我處分，再把兒媳婦叫回來去查體？”
“那還用說，不是明擺著嗎？”
“我們再想想還有別的方法嗎？”
“淑勤她娘生病了，她回孃家伺候她娘了。”老樊說。
“這個方法也不怎麼樣，淑勤去醫院伺候她娘，工作認真的，一查就查出來。她去醫院又不是去月球，哪能查不到呢！”淑勤的的婆婆否定了這個方法。
“不行我們請工作組的同志們吃頓飯，送點禮？”
“計劃生育工作關係到國策，哪個人有這麼大的膽子敢收禮吃請！”老婆婆又給否定了。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乾脆把淑勤叫回來算了。”老公公有點著急地說。
“不行我們試試吧，我看情況不妙就把淑勤叫回來。”
“只好如此了。”
老兩口費了半天腦筋也沒想出很好的辦法，他們想憑僥倖心理，準備撞大運。
這一天，工作組的同志們來村子裡開展工作。他們完全依靠村幹部，村幹部提供的名單，他們一一查對，然後帶她們查體。
村民們明知道淑勤沒在名單上，猜測她懷孕躲起來了。可是大家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大家都是事不關已高高掛起。一個村子裡的人，抬頭不見低頭見的，何必照死了得罪人呢！所以沒有人揭發檢舉婦聯主任的兒媳婦。
工作組帶領育齡婦女三個月查一次。淑勤躲過了這一次，三個月之內沒人找她了。她可以躲在家裡待產了。
回到家，兩個女兒害怕媽媽再離開，時時刻刻粘著媽媽。淑勤上個廁所，小女兒也得跟著。淑勤無奈地說：“樊逸，廁所臭臭，你在門口等著好不好？”
小女兒不聽，像個八爪魚一樣就是不下來。淑勤沒辦法，只好抱著樊逸上廁所。大女兒兩隻眼睛盯著媽媽，眼神像追蹤器，淑勤一離開她的視線，立刻吧嗒著兩隻小短腿到處找。淑勤馬上喊：“樊哲，媽媽在這兒呢，慢點，別摔倒了。”
淑勤不說還好，一說馬上“啪”的響聲傳來，接著是“哇哇”的哭聲，樊哲又摔倒了。
淑勤聽到哭聲跑過去，抱起大女兒，檢查有沒有摔傷。
這樣的日子真是受夠了，女兒們提心吊膽怕淑勤拋下她們，淑勤提心吊膽怕女兒們追趕她磕碰到。
淑勤發現還有一個怪現象，兩個女兒特別怕奶奶。孩子們在媽媽跟前玩得正開心，奶奶來了嚇得停止了動作，四隻眼睛盯著奶奶，大女兒往淑勤身後躲。
淑勤心想：兩個女兒這麼怕奶奶，會不會這幾天在奶奶那裡受了虐待？俗話說鬼怕惡人，小孩子雖然不是鬼，但是最不會裝樣。
奶奶走後，淑勤問：“樊哲，你哭了奶奶會……”淑勤故意不說完整，讓女兒填空。
樊哲說：“打！”
樊哲只說一個字，淑勤明白了，怪不得孩子們見了奶奶這麼怕，原來是被婆婆打怕的。
小女兒說話不流利，小手拍著腚：“嗯！嗯！”
淑勤明白了，這是奶奶打她們屁股的動作。
淑勤把兩個女兒摟在懷裡，眼淚流出來，她滿是愧疚。女兒長這麼大，她從來沒有大聲呵斥過她們，更別說打罵。
女兒們有時候不聽話，淑勤輕聲細語地給她們講道理。女兒們聽著，當時可能不聽，後來會起作用。
淑勤遺傳了她孃的好性子，幹什麼都不急不躁，從來不跟別人爭吵。幹什麼像什麼，事事都幹得好，村花的美名不是光靠外貌得來的。
淑勤嫁過來，樊孝明被淑勤的美貌折服，頭兩年跟個哈巴狗一樣，淑勤說什麼他都照做。可是小女兒的出生好像讓他發生了改變。
樊孝明看到兩個像淑勤一樣漂亮的女兒也很喜歡，可是架不住老婆婆的挑唆。樊孝明一從老婆婆那裡回來就陰沉著臉，有時候唉聲嘆氣抽悶煙。
淑勤明白，老婆婆又對樊孝明灌輸了傳宗接代那一套。起初樊孝明不想聽他孃的，畢竟在礦井上班，礦上計劃生育制度很嚴厲，同事的老婆因為搶生兒子，連工作都丟了，同事一下子被降了三級工資。
樊孝明對這樣的處分感到害怕，他可不想因為生兒子而失去工作，他反對生三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