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貴族出行說麻煩也麻煩,說簡單也簡單,上頭一句吩咐的事,自有人領命下去安排打點。

這是新帝登基第一次外出,也是皇后第一次總攬全域性,需要付出大量心神,皇后舉薦嫡妹的事便暫且擱置了下來,按住不提。

孟荷趕在出行前痛快洗了個澡。升職帶來的不僅僅是加薪,還有福利待遇上的提升。

三日一休放在現代社會也是鳳毛麟角,更別說還包吃包住包物資,孟荷也不必全天提著心神貼身伺候,簡直沒有比這更輕鬆的工作。

光是洗澡還不夠,頭也要一併洗了,古代的姑娘們頭髮又長又密,有種從不禿頭的美,可把孟荷羨慕壞了。

可這種羨慕在洗頭時變成了痛苦,孟荷差點倒栽在盆裡,後腦勺那一塊還是油乎乎的。

或許是屋裡動靜大,外頭有人敲門,“小荷,你沒事吧?”

是碧雲的聲音。

孟荷不得已把頭髮團了起來,衝門外道:“姐姐能否進來幫幫我?”

門被淺淺推開了一道縫,碧雲閃身而入,見她這副狼狽的模樣心中瞭然,不禁笑了,“你這笨丫頭,難怪在裡面折騰了這麼久,旁人都是先沐發再沐浴,你倒好。”

孟荷也是尷尬,她在現代習慣了先洗澡再洗頭,這不一時沒轉過彎來嘛。

碧雲抬了小板凳過來,坐在孟荷對面,接過她手裡的葫蘆瓢,“來吧。”

孟荷又顛顛地把頭埋進了盆裡,碧雲舀起一瓢水往她頭上緩緩淋下,孟荷一手頂著垂下的髮絲,一手拽著自已的衣領,小心翼翼不讓新衣裳打溼。

“咱們如今是一個屋裡的,你怎得還這般客氣,遇事也不知道叫我一聲。”

碧雲似抱怨似玩笑說了一句,孟荷搓著手心裡的沐膏,大咧咧道:“姐姐這麼說我可當真了啊,以後被我賴上了,姐姐可別嫌我煩。”

“好個油嘴滑舌的,嘴皮子一碰,這輩子都叫你定下了。”碧雲手指戳了戳孟荷的頭。

孟荷嘻嘻笑了兩聲,沒再說話。

好不容易從頭皮到頭髮絲兒都搓了幾遍,碧雲又重新舀水替她沖洗頭上的白沫,直到盆裡的水變得渾濁,才算大功告成。

扯過一塊乾淨的麻布,孟荷蓋在頭上雙手猛搓,碧雲看了好一會才回神,立馬去攔,“你可真是我的祖宗,哪有這麼糟蹋自已的,頭髮是咱們女子的第二張臉,你可長點心吧!”

都說雲鬟霧鬢,若有一頭如雲霧般飄渺的秀髮,那便是當之無愧的美人了。

碧雲也沒想到這妮子竟這麼糙,絲毫不憐惜自已的外在。

孟荷滿不在乎,“這不是想讓它乾的快一些嘛,水淌個不停,萬一再把我的衣裳弄溼了。”

要是有幹發帽就好了,那玩意好使。

碧雲嗔她一眼,“笨手笨腳的。”說著接過麻布左一圈右一圈,不知施了什麼法術,布巾牢牢包裹住了一頭長髮,固定在孟荷頭頂。

孟荷小心翼翼去碰,依舊穩固如初。

“姐姐你這一手可真絕了。”孟荷對她比了個大拇指。

碧雲好笑,“大驚小怪。行了,換我洗了,你坐著等一會,也幫我洗個頭。”

孟荷“嗯嗯”點頭。

碧雲出門叫了兩個小宮女進來,兩人手腳麻利抬著木桶出去,小小的身體裡彷彿有大大的能量,雖說宮人用的木桶不大,但連桶帶水還是挺沉的。

孟荷看她們收拾自已的洗澡水,自已卻在一邊休息,有些坐立難安。

這完全就是虐待童工啊!

立刻去端洗頭用的木盆,吭哧吭哧跟在兩人身後,沒有發現一旁的碧雲看她的眼神中帶著深意。

將汙水順著廊後的水溝倒了乾淨,沖洗過後,孟荷拿著盆回到房中,沒一會兒那兩個宮女又折返回來,帶著乾淨的木桶和一大壺熱水。

將東西放下後,兩人才要離開,或許是孟荷的行為太過怪異,其中一個小宮女飛速抬頭狠狠瞪了她一眼,孟荷不明所以,卻覺得她有些眼熟。

正兀自出神,碧雲已經打了一盆涼水回來,又往裡加了點熱水,試過溫度,才叫了孟荷。

孟荷只好收起思緒,老實做一個舀水工具人。

待碧雲洗過頭後,孟荷便出了門,拿著自已的小板凳坐在門口,解開頭上的布巾披在肩上,一邊曬太陽一邊守門。

院子裡如她這般的不在少數,都是趁著休沐日洗澡洗頭的宮女,全都披頭散髮,放眼望去彷彿坐了一院的貞子,孟荷被自已的幻想嚇得打了個哆嗦,悄摸挪了下位置,讓陽光更多的撒在身上。

碧雲出來時孟荷的頭髮也差不多幹了,簡單挽了個髮髻,同碧雲說了一聲,孟荷便往掖庭走去。

她要跟著張淑妃去往行宮,一走就是好幾個月,她得跟飄柔打個招呼才是。

——

“這次去甘泉宮,少說也得待到九月,我不在宮裡,你要是遇見麻煩,先用錢打點試試。”

孟荷把一個素色荷包塞到飄柔手裡,裡面有一兩銀子和一隻金手鐲,她到甘露殿時間尚短,這個月的工資又還沒領,一兩銀子已經是她目前一半身家了。

飄柔有些意外,她推著荷包不肯收,其實她在宮裡並不缺銀子使,她雖是庶出,可她家中好歹是個富戶,姨娘這些年存的體已錢有一半都給了她。

“姐姐放心,銀子我還是有的。”飄柔湊近孟荷耳邊小聲道。

飄柔笑笑,“其實只要姐姐來看我一回,她們就不敢對我如何了。”

這話不算騙人,張淑妃有皇上撐腰,獨得聖寵,她身邊的宮人也比旁人體面些,飄柔和甘露殿的二等宮女交好,就算是看在張淑妃的面上,其餘人也不會對飄柔太過苛刻。

何況飄柔本身就不是那種愛惹事的。

孟荷見她不像說謊,也不強求,一意孤行反倒傷人自尊,她開啟荷包,將裡面的大金鐲子拿了出來,“那這個鐲子你一定要收下,這是張淑妃賞我的,是一對,我們一人一個,才顯得親密呢。”

這次飄柔沒再拒絕,她伸出手放在孟荷面前,臉上笑意盈盈,“那就多謝姐姐了,還請姐姐幫我戴上,往後我定時時刻刻戴著,吃飯睡覺也不取下來。”

孟荷笑彎了眼睛,牽著她的手把鐲子套了上去,“睡覺可以取下來,萬一硌著手了怎麼辦。”

“都聽姐姐的。”

兩人又說了一會話,孟荷知道她忙,沒有太多歇息時間,於是提出告辭。

就在兩人依依惜別時,孟荷即將轉身離去,飄柔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孟荷不解,“怎麼了?”

飄柔看她一眼,幾息過後輕輕說了一句:“小心晉王妃。”

孟荷不明所以,飄柔卻已經鬆開了她的手,“預祝姐姐一路平安,我在宮裡等你。”

之後便不再開口,孟荷張了張嘴,只道了一聲“好”。

——

宣德三年,六月十五。

聖駕浩浩蕩蕩,往甘泉宮出發,天子嬪御並大半個朝廷都跟了過來。

甘泉宮山勢逶迤,樹木蔥蘢,又因著地勢高,每至夏日更覺清爽舒適,先帝在時幾乎年年都要往甘泉宮去,一住就是大半年,因此修葺得十分奢華,又有宮人時刻看顧,宮內用具一應俱全,完全就是另一個皇宮。

張淑妃並未帶太多宮人,四大金剛裡也只帶了朱錦和青羅,再就是兩人屬下的二等宮女各一,孟荷便在其中。

也不知是皇后太過急於表現,還是想顯示自已獨一無二的身份,第二天就請了所有內、外命婦到清音閣看戲。

接到團建活動通知的張淑妃發了好大脾氣,原本預定好的遊湖都不去了,孟荷樂得清閒。

張淑妃嘴上罵罵咧咧,第二天依舊老老實實赴宴,一身粉色繡折枝堆花襦裙襯得她比春花還嬌,只是臉上那抹不快令她多了幾分高不可攀。

張淑妃並不常穿粉色,在孟荷記憶中只見過三次,一次是給太后請安、一次是去太極殿伴駕、還有一次是初次相見那會,聽清揚說張淑妃壞話被抓了現行。

孟荷想,這大概是屬於張淑妃的某種儀式感。

等她們到時,清音閣已經坐了不少人,而且都是一水的粉色,孟荷都有些愣住了。

粉色嬌嫩,你們如今幾歲了?

都說撞衫不可怕,誰醜誰尷尬,可這撞的也太多了吧!就跟提前串通好似的,現在的宮鬥已經進行到穿統一制服,來排擠皇后的地步了嗎?

張淑妃沉默落座,孟荷跟青羅站在她身後,其餘嬪妃也不說話,除了宮女走動上茶的聲音,閣內一片寂靜。

之後陸續有人進來,孟荷眼前一亮,終於不是粉色了!

令孟荷不解的是,後面進來的人居然徑直坐到了前排,後宮的這些嬪妃反倒坐在後面。

除了正中間空著的那三把椅子,其餘人等已全數到齊,前排的紅色與後排的粉色涇渭分明,彷彿有一道無形的線將眾人隔開。

孟荷越想越不對勁,心中浮現出一個荒謬的念頭——這該不會是尊貴的臣子正妻,和低賤的皇家妾室之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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