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低聲些，難道光彩嗎！
張淑妃此行，興高采烈地去，雄赳赳氣昂昂地回，雖然中途一度被壓著打，但好在結局逆風翻盤，給了皇后好大一個沒臉，已經足夠叫她喜出望外了。
正如張淑妃所說，皇后一大早就候在宮門口，正是為了迎接要進宮探望她的嫡母——承恩公夫人孫氏。
自張淑妃得封的訊息傳到宮外，孫氏就坐不住了，皇后不是她的親女，中宮嫡出的皇子公主年紀又小，承恩公府乃後起之秀，底蘊尚淺，算不得什麼世家大族，鎮國公府來勢洶洶，孫氏生怕這位庶女的皇后之位不穩，急吼吼的就遞了帖子要進宮。
張淑妃一行人離開沒多久，孫氏就到了，只她並非獨自一人前來，身邊還跟著一位十六七歲的少女，是皇后看了帖子後特地囑咐家中要一併帶進宮的嫡妹。
皇后殷切上前扶著嫡母的一隻手臂，語氣裡滿是恭敬，“勞母親掛念，還要親自走這一趟，家中一切可好？”
孫氏小門小戶出身，雖是嫡女，為人卻淺薄，除去三年前先帝龍馭賓天那次，這還是她第二次進宮，因此剛一踏進宮門，兩隻眼睛都看不過來了。
聽庶女這麼問，孫氏下意識皺起眉頭，帶了點訓誡的口吻，“家中好不好的莫非你不知道？你嫡兄如今還只是個從七品的將作監主簿，你這皇后做的，宮內彈壓不住妃妾，宮外幫襯不了家族，真是叫我操碎了心。”
說著瞪了一眼這個庶女，也不知她這副蠢笨木訥的模樣是怎麼走的大運，嫁給一個庶出的皇子做填房竟也能翻身當皇后，不過二十五歲的年紀，身上卻隱隱有了一國之母的氣度。
只是再如何不凡，還不是照樣要在她這個嫡母跟前奉承？一想到這孫氏又舒展了眉眼。
皇后不欲在外談論這些事，隨意轉移了話題，“宮中瑣事如何能叫母親費心？倒是許久不見四妹妹，如今出落的愈發伶俐了。”
一直跟在孫氏身邊的小姑娘聞言只是一笑，語氣淡然，“比不得二姐姐。”瞧著不甚熱絡。
四姑娘是孫氏的老來女，當初的二姑娘出嫁時，她還是個小丫頭，兩人的關係算不得親密。
接下來一路無話，皇后將人帶到了千秋殿，宮人奉過茶後都退了出去，殿內只剩孫氏母女三人。
見外人都走了，孫氏忙問：“那張氏來勢洶洶，你可想好了應對的法子？”
皇后垂下眼睫，淡淡道：“後宮有太后把持著，皇上在前朝的名聲和威望又比不得晉王，如今正是需要拉攏勳貴的時候，一時動不得她。”
孫氏有些恨鐵不成鋼，“你是中宮皇后、是正妻！如何能叫一個妾室爬到你的頭上？也太窩囊了些！要我說趁早把她發賣了去，若等她誕下子嗣，豈非更奈何不得了。”
到底是嫡庶女出身，心性手段欠缺，哪怕如今做了皇后也依舊畏畏縮縮！
皇后眉頭微蹙，有些不悅，“張氏乃天子嬪御，哪裡是說發賣就能發賣的？皇家顏面何存？而且皇上也不會允許本宮如此行事。”
孫氏不可置信般瞪大了眼睛，正室發賣妾室那不是天經地義、理所應當的嗎？居然還要看夫君的臉色行事？！
這簡直是危言聳聽！
“你、你還有沒有點出息了？你去外頭看看，哪家正妻做成你這般模樣的！你想被天下人恥笑嗎？”孫氏指著皇后的手都有些顫抖了。
皇后知道自已和嫡母是說不通的，她低著頭沉默以對。
一旁的四姑娘過來安撫母親的情緒，漫不經心開口，“天子自已尚且自顧不暇，朝中大臣並不如何把這位庶皇帝當回事，二姐姐怎麼先畏懼上了？”
皇后抬頭與她四目相對，眼中情緒一閃而過，倏爾輕笑起來，“地位不穩，自然畏懼。本宮常覺在宮中孤掌難鳴，人人都盯著這皇后寶座，恐一著不慎，家中榮耀與權勢便隨著風流雲散，若四妹妹能進宮幫襯本宮……”
話語未盡，卻叫孫氏和四姑娘齊齊變了臉色，不等孫氏說話，四姑娘冷笑一聲，“你要我做妾？”
皇后搖頭，“只是為了咱們沈家。”說著面帶哀愁摸了摸自已的臉，“色衰而愛馳，我生了兩個孩子，容顏早已不在，宮中前有狼後有虎，若再失了聖心，父親和大哥哥在後宮無人，仕途難免多添坎坷，四妹妹和大哥哥是嫡親的兄妹，想來不會坐視不管吧？”
下令叫家中帶四姑娘進宮本就是皇后打算好的，皇上想要拉攏朝臣，她這個皇后就必須對後宮這些貴女步步退讓，剛開始皇上或許會對她有些愧疚，可天長日久的，這份愧疚越壓越重，皇上無法彌補，就會觸底反彈，對她心生厭惡，把她的付出看成理所應當。
皇后不是沒有辦法照顧皇上的情緒，讓他達成目的的同時又不會覺得虧欠她太多，就像皇后最開始做的那樣，調一個說過張淑妃壞話的小宮女到自已身邊。
但是，憑什麼？！
憑什麼她要為他著想？透過自汙名聲來替這個男人周全？後宮多艱，皇后出身不顯，本來就沒有多少依仗，要是再沒了賢良的好名聲，那就真的岌岌可危了。
所以在一雙兒女成長之前，皇后需要一個利益共同體來幫她和後宮嬪妃打擂臺，嫡母孫氏急急忙忙撞上來問責，那就怪不得她把她的女兒拉下水！
一聽和自已的嫡子有關，孫氏不禁看向女兒，四姑娘此時臉都氣紅了，不復一開始的淡然無波。
“憑你怎麼說，總之我絕不做妾，更不會做一個婢生子的妾，我可是沈家嫡女！”
皇后並不理她，只看向孫氏，“還望母親回府和父親商量一番，若非萬不得已，我也不想連累四妹妹，只是咱們家就這麼一個爵位，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都是為了沈氏的榮耀罷了。”
孫氏沒有一口回絕，已然被說動了幾分，她是很疼愛這個老來女沒錯，可嫡子也是她唯一的兒子，如今年近三十還做著七品小官，再沒了承恩公的爵位，難道還要回去過從前的苦日子？
帶著女兒恍恍惚惚出了千秋殿，等孫氏回過神來，身邊只剩下親女兒陪著，身後還跟著一群送賞的宮人，皇后送到千秋殿大門就沒再送了。
孫氏拿眼睛去瞧女兒，見她雙目含淚，滿是委屈不忿，看了也有些心疼。
“事情還未定下，也沒說立時就要把你送進宮裡…”孫氏訕訕道。
“母親沒有反對不就是答應了嗎？何必說這些話來哄我？至於父親…呵。”
聽著女兒怨懟的話語，孫氏險些落下淚來，心中酸澀，於是遷怒起了皇后，“都是你那庶姐不爭氣，若非她沒本事，如何能叫你去受罪。”
四姑娘扯了扯嘴角，“我受這罪也不是為了她。”
到底是為了誰，答案不言而喻。
孫氏的臉登時就白了，她抓住女兒的手，語氣急切，“你這是什麼話？難不成是怨上自已嫡親的兄長不成？”
四姑娘用紅彤彤的眼睛看著她，“女兒不敢。”
身後的宮人在她們說話時就已自覺放慢了腳步，眼下隔了好長一段距離，孫氏看了四周一眼才痛心疾首道：“我看那個小賤蹄子就沒安好心，我們怕是都上了她的當了！如此挑撥離間，惹得家中不寧。”
四姑娘不置可否，或許庶姐的確有挑撥之嫌，可也要他們這一家子能離間才行，事實上只需要一個虛無縹緲的可能，她的母親就能將她推出去換取好處。
“庶女做妻、嫡女做妾，母親還是想想怎麼應對以後的流言蜚語吧。”
孫氏惱羞成怒，“低聲些！難道光彩嗎？”說完緊張地四處張望。
四姑娘笑容嘲諷，嫌不光彩就別做，不過很顯然這件事不會因為她的意志而轉移。
孫氏被她看得麵皮發燙，忙不迭拽著她往宮門處走，“回府再收拾你。”
等眾人走遠，假山後才露出一片淡青色的衣角，孟荷提著自已的小包袱無語望天。
摸魚一時爽，偷聽火葬場。
被碧雲特訓了一上午，又跟著張淑妃出門當街溜子，好不容易才吃上的早飯，又去各司領了自已的衣裳物件，誰知回甘露殿的路上只是偷個懶，就碰上有人吵架。
這又是進宮，又是做妻、做妾的，孟荷想這八成是皇后的孃家人。
孟荷不確定今天張淑妃受了皇后的擠兌會不會遷怒自已，現在得了第一手訊息，或許能在張淑妃跟前露露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