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秋生家住在三里村。

為了節省點銀錢,並未在私塾住宿。

好在三里村與青河縣捱得很近,來回倒也方便。

走了一身的泥濘。

楊秋生回到家時已是戌時。

帶著一天的好心情,推開枯樹捆紮的小門。

院中柳樹樹枝隨風擺動著,彷彿在迎接他的歸來。

“娘,小妹,我回來了!”

還未走進,就聽到院中傳來“咚咚”聲響。

楊秋生臉色微變,把新收的紙胡亂往懷裡一塞,快步走了過去。

沈冤則在被塞懷中前,使了個隱身術法飄到一邊,朝聲音來源方向飛去。

院中。

一位頭戴布巾面黃肌瘦的婦人,正神色虔誠朝著兒女住所方向不停磕頭。

嘴裡還在嘟嘟囔囔說些什麼。

“娘!”

楊秋生箭步上前,抓著婦人的胳膊就要拉扯起來。

“起來!快起來啊!您到底是怎麼了!?”

婦人眼神空洞,什麼話也沒說一把推開兒子,繼續做這兩年來一直做的事。

磕頭。

一下一下,有規律的磕頭。

寂靜的夜色下。

只聽到“咚、咚”的聲響。

一聲聲,敲得楊秋生心頭都在顫抖。

他剛要說什麼。

隔壁忽然傳來“吱呀”開門聲。

有嗓門大的嬸子,在隔壁喊。

“秋生啊!你又在屋裡劈柴了?”

楊秋生只感覺心口發悶,他深吸兩口氣,隔著院子不好意思朝嬸子喊著。

“對不住了趙嬸子,每次下學回來晚,只能這時候劈劈柴,不然娘明個兒沒柴燒火。”

趙嬸子嘆氣道:“秋生,我理解你的難處。但我屋裡的老頭子生了病覺淺,你這麼晚咚咚的砍,老頭子沒法休息啊。

實在不行,我家裡還有些柴,我讓我家的鐵柱給你送過去些,也省的你大晚上受累。”

楊秋生知道隔壁的嬸子是起了試探的心思,立即出聲拒絕。

“不用了趙嬸子,我這邊馬上就好!”

他扭頭,看著面前還在不停磕頭的娘。

忽然,楊秋生胸悶鬱結,一口氣猛地嗆在喉嚨口,劇烈咳嗽起來。

“咳咳!咳咳咳!”

最裡屋躲著的楊婉兒,聽到動靜,已經哭喊著跑了過來。

“哥哥!嗚嗚嗚……你總算回來了!”

她每次這時候都會躲在裡屋被子裡,矇住腦袋,堵住耳朵,好讓自己聽不見。

只有忍到哥哥回來,楊婉兒才像是找到了寄託,撲在了哥哥的懷裡。

楊秋生狠狠捶了兩下自己的胸口,想要止住咳嗽。

奈何喉嚨裡像是灌入什麼東西,不停搔弄著,怎麼都止不住。

“水……咳咳咳……水……”

楊婉兒趕忙回屋端來一碗水,喂哥哥喝下。

“哥哥,怎麼樣?有沒有好一些?”

她邊給哥哥順氣,邊緊張詢問。

喝完水,緩和許久,楊秋生才覺得好受許多,他擺了擺手意示自己沒事。

他看著娘,面色很難看。

“娘磕了多久了?”

“今日磕了一個多時辰,比昨日多了半炷香時間。”

說起親孃,楊婉兒眼淚就止不住的流。

楊秋生嘆了口氣,“隔壁趙老爺子一直病著,嬸子卻今日拿出做文章怕是生了疑,要是真讓趙家的送柴火來,娘這事兒是瞞不下去了。”

楊婉兒知道哥哥的意思。

家醜不可外揚。

兩兄妹一直隱瞞這事,就是想盡可能維護娘和家裡的顏面。

可這世上,哪有不透風的牆呢?

兩年時間下來。

總有楊秋生分身乏術的時候。

對不上劈柴時間的次數,也不是一兩回。

今日娘都磕一個多時辰,而楊秋生現在才回來“劈柴”,明擺著不是他發出的聲響。

村子裡,婆娘叔伯閒的沒事,就喜歡嘮閒話。

鄰里鄰居的,大夥兒誰沒個好奇心,都想看看到底什麼情況。

以前有人偷看,都是楊秋生擋過去。

可楊秋生累了。

已經不想再遮掩下去。

“哥哥,要不說之前是我在幫忙劈柴。”

楊婉兒剛說完,楊秋生就搖了搖頭。

“算了,大家都知道你這細胳膊細腿,怎麼可能掄斧頭砍個一個時辰。”

楊婉兒抹了把臉上的淚。

“那怎麼辦呢?這段時間外頭已有風聲傳出,說是哥哥你背地裡磋磨親孃,說你不孝。可哥哥明明對娘盡心盡責,卻平白落此名聲!

哥哥,我討厭這些人不分青紅皂白來指責你!”

楊秋生苦笑,“我知道我知道的,哥哥不在乎這些人說什麼,哥哥只希望你以後能平安嫁人。

等哥哥走了,一切流言蜚語都將會停在過去。”

他看的很清楚。

自己沒幾年可活,外頭評價根本不必去在意。

他就兩個心願。

一是順利進京,考取功名。

二是妹妹嫁人,有自己的家庭。

這樣一來,哪怕他歸於塵土,也能瞑目。

楊婉兒想到什麼,拉住哥哥的袖子道:“明天再帶娘去一趟雲遊寺吧?去給雲遊寺裡的大師們看看!

再這樣下去,娘怕是真的陷入魘魔醒不過來了。”

她真的受夠了這樣的日子。

兩年來,每到酉時就是她噩夢的開始!

她知道,娘瘋了!她真的瘋了!

楊秋生安撫道:“我知道你心中焦急,但娘這情況到現在為止,都沒人能看出是怎麼回事。

大夫看不好,路過道士束手無措,再去叨擾雲遊寺的僧人也於事無補。”

“那……那就任由娘如此嗎?”

他摸了摸楊婉兒的腦袋,看著還在不停磕頭的娘,語氣艱澀道:“是娘自己不願醒,又能找誰幫忙?”

剛開始時,他們兩兄妹都嚇壞了。

用過各種手段,來阻止孃親發癔症。

繩子捆綁住了,娘寧願手腳磨血也要掙扎出來。

鎖在屋內,就以死相逼。

他們拿親孃毫無辦法。

“秋生哥,我娘讓我把柴火送來了,你開開門,我給你送進去!”

外頭有位少年粗聲喊著。

少年是趙家嬸子的二兒子趙鐵柱。

人高馬大的,一手一捆,提著柴火輕鬆無比。

楊秋生蒼白了臉,把妹妹推入了房屋。

“別出來。”

扭頭再喊一聲,“鐵柱,你把柴放門口就行了,等我收拾收拾……”

他話還沒說完,趙鐵柱直接推門,完全不顧楊秋生的臉色大步走入。

“哎呀秋生哥,我進來了!你還收拾啥啊,我都說了不用砍了。我娘讓我提了兩大捆,夠你一家子用個三四天的。”

趙鐵柱邊說著,邊第一時間用一雙黑亮的眼睛,往“咚咚”聲的方向看了過去。

不看不要緊。

一看把他嚇得三魂不見七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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