藉著明亮月光。
趙鐵柱就看到一株大柳樹下的婦人,正朝著楊秋生的方向不停地磕頭。
磕的額頭青烏,磨出血也沒有停下的意思。
特別是那雙眼睛,猶如死人毫無光澤,嘴裡唸唸有詞,整個人看上去就是發了癔症的樣子。
趙鐵柱大驚失色,嚇得把手裡柴火一拋。
“秋生哥!你……你竟然逼著自己的親孃磕頭!你們是想要折煞折壽不成!”
他長得高大,人卻只是十五歲的少年,心智還不成熟。
只記得從小被娘灌輸百善孝為先的道理。
見到這等場面,他只想得是楊秋生逼著親孃做了什麼,而不是他親孃反過來想要害死楊秋生。
趙鐵柱撒丫子往回跑,邊跑還邊大喊著。
“楊秋生瘋啦!楊秋生瘋啦!他真的在磋磨親孃啦!”
在趙鐵柱的嘶喊聲中。
本昏暗安靜的三里村,逐漸亮起了燭光。
有人舉著油燈就往外瞧,有人竊竊私語對著楊秋生家裡指指點點。
“造了孽呦,難怪這兩年秋生家晚上總聽到‘咚咚’聲,莫不是私下不止磋磨親孃還動手打了吧?”
“秋生還是個秀才!這書是讀到狗肚子裡去了!都說兒女不孝,如同惡鬼,將來他們必有報應,自食惡果!”
“如此對待親孃,也不怕遭了天譴!”
“……”
楊秋生面容蒼白,就這麼站在原地沉默不語。
靜謐月光灑下,徒留滿地霜白。
不知何時,地上拉長了他的影子。
背後是無情的磕頭聲,似是輕輕颳著楊秋生的骨血,無聲的凌遲。
楊秋生深吸一口氣。
“娘,這是你自己選的路,我沒辦法再替你瞞下去了。我不能讓楊家名聲和妹妹,往後餘生都被人戳脊梁骨,說兒女不孝。
您受累,就替兒女擔了這一切吧?就當奪了壽的代價。”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儀容,面色平靜,抬腳出門。
三里村的祠堂。
都供奉著村民們的列祖列宗牌位與骨灰。
楊秋生站定在祠堂跟前,抬頭靜靜望著匾額,不知道想些什麼。
瞧熱鬧的村民們默默跟來,在他身後舉著燈火圍了一圈。
看他們對著自己指指點點,他也毫不在意。
環顧一圈後,見人到的差不多。
楊秋生面色冷肅。
一擺衣袍,雙膝跪地。
拱手,拜倒。
對著祠堂“咚咚”地開始磕頭,嘴裡高喊著。
“子孫楊秋生,幼時喪父,由楊林氏養育成人,兩年前考中秀才功名。子孫上賴天恩,下承祖德,自問對母對吾妹從未苛待!
今懇請村中父老鄉親往後善待我楊家,為證清白,子孫當以死明志,換我楊家一世清明!”
大家還沒搞清楚這以死明志什麼個說法。
只看到楊秋生猛地站起,朝著前方祠堂的門柱子上狠狠撞去。
村民們懵了一瞬,有驚呼聲傳來。
趕來的村長見狀臉色大變,立即喝道:“攔住他!”
許是過於急切與驚慌,連聲音都變得尖利起來。
離得最近有身手快的,迅速上前,一把把楊秋生給撈了過來。
“秋生啊!天可憐見的!你何必如此?有話你可以好好說,沒必要尋死覓活啊。”
村長抹著臉上的汗,迅速跑到楊秋生身邊,把人給扶了起來。
楊秋生滿臉悲慼,拂動長袍朝村長拱手。
“鄉親們說子孫不孝,那我便是不孝。按大雍國律法,不孝者當下獄受五馬分屍之刑!我自問對母親對親朋無愧,只當以死明志來求得一世清白身!”
村長儘量讓自己保持和善笑容,拍了拍他的肩膀。
“秋生,這話說的可嚴重了!你什麼為人,作為村長我看的跟明鏡兒似得。你先別衝動,大家鄉里鄉親把話說開。”
他抬眸,神色冷厲掃視在場所有人一圈。
“到底怎麼回事?你們知道不知道,咱們村子出了一位秀才有多不容易!要是讓秋生平白受冤,我可饒不了你們!”
人群頓時沉默。
大家都沒看到,只聽趙鐵柱在那喊,所以大家也就跟著喊了。
哪曾想,因為他們的言語,差點把人逼死。
這下面對村長質問,大家訕訕,不敢說話。
就算如此,人群中還是有人站出。
是一名樣貌粗糲,鬍子拉碴眼神陰翳的男子。
他把藏在後頭的趙鐵柱直接拉了出來,粗聲道:“鐵柱親眼見秋生磋磨自己的娘,怎會有假?”
眾目睽睽之下,趙鐵柱被推了出來。
四周讓開,給了一箇中空地帶。
“說!你看到秋生磋磨他娘了?”村長厲聲喝問。
趙鐵柱被這麼多人看著,有些咽口水。
他乾巴巴道:“我……我只看到秋生哥的娘對他磕頭,這算不算磋磨?”
聲音越來越小,卻清晰的傳入眾人的耳朵裡。
大家臉色都變了,皆面面相覷。
就連村長也是滿臉不可置信。
這哪裡是什麼磋磨!
分明就是他娘想要楊秋生的命!
趙鐵柱不懂,作為村長他們做長輩的又怎會不知。
村長單手按在楊秋生的肩膀上,肅然道:“要不我們去找你娘問一問這事?對著兒女磕頭,這可是折你的壽啊!”
明擺著是對楊秋生不利,作為兒子怎會用這種方式去磋磨親孃。
其中定是有緣由在裡面!
村長是個精明人。
能在大家都指責楊秋生的情況下,還站在他一邊,不僅是因為秀才身份,還是看中他個人。
夜色漸深。
村民們在村長的帶領下,浩浩蕩蕩去了楊秋生家。
路上人都靜悄悄,看楊秋生的眼神都有些異樣。
亦或是……同情。
沈冤懸浮在空,看著這一幕不由感慨。
“古人最是注重孝道,更迭朝代也有列入‘十惡’範疇,僅次於謀反、叛亂。一旦被定罪,楊秋生可是要被挫骨揚灰。”
小蛇順著聿身冒出一顆蛇腦袋。
溼潤的蛇眼打量著楊秋生,“他身上有濃郁的妖氣,是被妖纏了身嘛?”
沈冤輕輕一笑,“妖?不不不,那不是妖,只是被人煉化的怪物罷了。”
“那這麼多人去,會不會驚動那隻怪物呀?”
“不會。”
沈冤道:“怪物只是一個小東西罷了,麻煩的是背後操控怪物的人。”
小蛇點著蛇腦袋,似懂非懂。
“我怎麼覺得楊秋生在故意引這麼多人來呀?萬一被證實不孝罪行,他死定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