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上午,林霽在值上當差,外頭傳信過來叫她過東宮去。太子沒有這麼著急叫過府的時候,林霽疑心是出了事端。匆匆料理了手頭的事便往東宮去。

出門迎人的並不是介會,只是個叫不上名的小太監。林霽便沒再多問。只跟著人往東院去。

太子府的房屋鱗次櫛比,修的卻很精緻,錯落有致,飛簷上都是雕花,屋宇皆是用的宮裡一樣的琉璃瓦,在豔陽下瞧著煞是好看。林霽出入太子府並非頭一次,從東院的小圓門出去往右邊是太子的書房,這會兒走的卻是左邊,左邊再往前走是圍著池塘的小石子路,再別的殿就沒有了。

她渾瓏覺得有些怪,大冬天的池塘裡有些什麼?太子上那裡做什麼去了。

繞過假山,林霽瞧見太子坐在涼亭裡,撐了一隻長長的魚竿,魚竿的末梢牽了一根垂直的魚線,直直伸進池塘的冰面裡。也快開春了,冰面消融了一些,魚線附近的冰顯見的是被砸開的,裂口犬牙呲互暴露在水面上,漏出的大片水面安靜無波。

因聖上嚴苛,太子平素裡也就只有養鳥的愛好,釣魚著實無聊了些,林霽不知道他什麼時候轉了性子,喜歡這種安靜的玩趣。

她抬腳上了涼亭,引路的人拜了太子便安靜地退下了。

因在垂釣,林霽只行了禮,跪在地上沒說話。

太子轉頭瞧見她來了,輕聲叫她起來:“好些日子沒見了,今日宮裡賜了乳酪酥,我記得你喜歡的,叫你來嚐嚐。”

太子的婚期定的倉促。

林霽夜裡從大理寺回來,上轎子的時候風急露重,下轎子的時候已然開始飄雪了。臨近開春,下一場雪倒是沒什麼的。只是第二日就是太子大婚的日子,她右眼皮直跳,總覺得不是好事兒。

上官鴻往大營裡去了,她便回了林家住,索性也不遠。

她站在門口往上覷了覷天象,這雪明日停不了。

這陣子太子推說忙於婚事,大事小事堆積了不少,她忙的團團轉,回府時好幾日都是半夜裡。阿肆從廚裡端了羊湯來,瞧她喝了一碗才說道,“方才太子打發了介會來,拿了一對兒玉如意,說是太子的意思。”

林霽頭也不抬叫她退回去。

阿肆說道:“當時我就說了大人不在,東西不敢亂收的。介會的意思是,太子送來的東西必是要大人過過目才行,今日只當是叫大人先保管著,若是瞧著好,便收下,若是不喜歡,明日大人必然要上東宮裡去,到時候順便帶去,親自退還給太子就是了。”

“還說別的話了嗎?”

阿肆搖了搖頭,“那倒沒有。”

林霽又問,“這事兒我爹知道嗎?”

阿肆說:“知道。當時介會來的時候老爺正在門房上蹲著烤地瓜,前後不過兩步路,該是聽見了。”

“我爹沒出來見人?”

“今早從朝上上來,老爺就同府上人說誰來了都說他不在。早上貓在花房裡待了半日,下午用過了飯上後院睡覺去了,醒了就上門房裡貓著。”

林霽抽了下嘴角:......

她這個爹平素裡雖說沒個正形,但正經事兒上不犯糊塗,今日這麼個活法,不管不顧的,也是頭一次。

林霽喝完了兩碗羊湯,又嚼了半塊餅,往外頭一看林閬還沒回來。

她自己拿了件林閬的大氅,往門房上去。

節下的燈籠還沒落,紅光裡能瞧見白色的雪片,這會兒子比她進屋時下的更急了,簌簌然落在身上,一會兒便積了薄薄的一層。

林霽從遊廊上過來,老遠就瞧見門房裡的兩扇窗戶都明亮亮的。往常里門上就兩三個人,沒旁的事兒,這會兒該睡下了。

她挑了門簾,一股熱氣從裡頭竄出來。屋子裡的炕上擺了小木桌,瓜子皮堆了小半桌,林閬盤腿坐在最裡面,左手拿著牌,右手正用力一甩,將一張牌摔在桌子上:“瞧我這個!”,臉上木木然的笑,人瞧著便不清醒的樣子。

林霽維持著挑簾子的動作,沒進去。

喬四單腿吊在炕沿上,往門上側頭瞧了一眼,利索從炕上跳下來,躬著背請了安,眯著眼笑道:“姑娘,您怎麼上這兒來了?”

林霽踏出左腿,進了屋,“怎麼,這兒還有我不能來的地方?”

她肩上的雪此刻已經半消了,在光裡閃著水亮亮的光。

林霽聞見屋子裡的酒味兒,越往裡走味兒越重。

陪著林閬打牌的幾個人都沾著醉意,坐著的林閬同林霽說話時大著舌頭,自個兒從炕上爬不下來,撐著左右的人才堪堪落了地,站在地心裡直搖。

喬四要扶著林閬,被林霽揮退了。

“叫他自個兒站著。”

她說話時左手攬著大氅,右手垂著,目光掃過去連個溫度都沒有,屋子裡的人更多了,但沒人敢說話。

林閬喝的四六不知,低著頭喃喃道:“我鞋呢?”

他轉著身找。

喬四從地上撿了鞋,壓著聲音同林閬說:“老爺,姑娘來了。”

林閬呵呵笑著,似是沒聽見,眼裡只有鞋,“哦,在這兒。沒丟,鞋沒丟。”

一時站著便抬了一隻腳要穿,人往右邊一歪,立時就要倒。

屋子裡的幾個人忙手忙腳地扶住了,他又鬧脾氣,“我沒醉,沒喝多,我好著呢。你們.......都別扶我!.......別扶!.......我.......要.......自個兒.....自個兒......穿鞋.......”

他揮著手將人揮開,撒酒瘋似的。

林霽在他說穿鞋的時候轉身就出去了。

簾子吭楞一聲,林閬站在地心,“誰啊!誰敢在老子面前摔盤子砸碗!老子.......”

喬四扶著他坐在炕上,“老爺,沒人同您摔盤子砸碗,方才是大小姐來了,喊您回去呢。”

林霽揹著身,屋子裡呼呼喝喝的。

半晌,林閬從裡頭出來了。屋子裡的幾個人也跟在他身後,林霽揮了手叫他們都回屋。

林閬踉蹌著往林霽這頭走了幾步,走近了抬頭瞧著林霽,林霽也盯著他。

“閨女!來了?”林閬嘿嘿笑了兩聲,像是剛認出來,隨後伸著腦袋往林霽身後又瞧了一眼,“我姑爺呢?怎麼沒和你一起來回門?”

還回門!

林霽閉了閉眼,真是活爹!

“您還能想起來明兒什麼日子嗎?”林霽問道。

林閬想了想,搖頭,“不記得了。”

林霽吸了一口氣,招呼人將鶴氅披在林閬身上,“抬回房裡去。”

她說時林閬又兀自叫著林霽的名字,“爹要同你說!.......說!.......”,說了半天沒說林霽什麼,倒是開始說太子什麼的。

頭幾句能聽得清楚幾個字,說什麼情誼,如意什麼的,後面就聽不明白了。

差役一左一右架著林閬,並不敢動。

林霽揮了揮手。前頭走著林閬,林霽跟在身後,所過之處都是林閬不知道在說些什麼,嘴裡一時絮絮叨叨,一時呼呼喝喝,誰也聽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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