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封了一夜的瑞安門緩緩開啟,林霽打著呵欠從馬車上下來,隨手將身上披著的氅衣脫下來交到尹雪飛手裡。潮溼陰冷的空氣瞬間將林霽周身包圍,她擺出一副老練木訥的臉來,混進早朝的隊伍裡。

本就是無序且安靜的環境,灰沉沉的夜色還未完全褪去。百十來號人沉默著像巨大的陰影,慢騰騰往議政殿去。

太子默聲立在議政殿前的柱子旁,在一眾人堆裡瞧見個熟悉的身影。昨夜得知訊息時的憤怒沉睡了一夜,一如被摔碎的碗碟,深刻且醒目,此刻隨著人群的晃動漸漸又有復甦的氣息。

聖上是個寬厚又慈悲的人,卻有著一個尖刻且老成的母親。太子的祖母是一個精明的商人,算計著朝局上的得失,一如當前,上官鴻顯得比他更有拉攏的價值。也或許,是因為早年在陰暗後宮中的種種悲慘過往,讓她對於愛和關懷更加敏感和渴求,顯然,這些東西是身為皇族的祖父、父親先天所缺乏且所無法完全給予她的,甚至對於他自己,他的祖母也顯得過於陌生。這就導致太后,他的祖母,作為一個女人,對孃家人的信任遠遠勝過了對他祖父、父親以及他的期盼。這真是整個皇城最大的悲哀。

上官鴻,作為他略小一些的親族,展示出了與年齡不相符的政治嗅覺,以及智慧。正如在雲州的這件事情上,當他和肅王還在糾結前太子之事時,上官鴻已經開始藉著雲州的事端,將林霽,亦或者是林睿拉入自己的陣營。

太子不相信太后有關於上官鴻如何如何一見鍾情的說辭,譬如在雲州火場的事情上,雖然沒有親眼見過,但上官鴻這樣置身事外又無利不往的性格,並不會在不做考慮的情形下便將自身的性命,交予一場毫無同情心的大火,毀掉自己籌謀好的前途。

與肅王相比,上官鴻或許是一個更可怕的敵人。

他的視線再次落在上官鴻身側的林睿身上,林霽的兄長,一個年輕且熱血的提督,坐鎮著中州西北的賓州,一個極其重要的邊塞要地。

在暗潮洶湧的奪嫡之戰中,林睿的立場一直非常中立,他很好地繼承了林閬的扮豬吃老虎,在朝中眾朝臣各色的人群中早早就樹立起不爭不搶、不聽不說的忠臣形象,除卻他那張絕佳的臉,朝中很少有人能想起他鮮明的特色來,以至於在長久的鬥爭中,所有人都忽略了,林睿在不吭不響裡,這個整日看起來毫無憂慮、不關心朝局的年輕人已經成長為西北兵權的實質掌握人。而這個在太子計劃裡的人物,此刻正以箭一樣的速度,奔向他敵人的陣營。

太子同林睿的交情要早於同林霽,兩人算是同窗,有共同的師傅和一段還算愉快的童年,這使得李溫還有一絲的勝算。

可這點子勝算,在林睿嚴謹守禮地向太子行禮問安時,變的不甚明朗。

少年人保持著良好的君臣之禮,臉上甚至掛了毫無破綻的微笑,李溫卻在他的微笑裡讀出另外一層意思,現如今林霽的婚事已成定局,他日刀戈相向,林睿大約只會向著那位能夠叫他大舅子的人。

過往,昔日的情分,在這座皇城裡,在皇權的威儀下,或許只能是陣前的一句抱歉,來的輕飄飄且毫無誠意。

在林霽這件事上,太子也覺出自己略顯了仁慈。若不是想等林霽心甘情願,也不會拖延至今。

上官鴻則顯得獨斷專行又毫無顧忌。

這或許就是愛與不愛的區別,他開始有些擔憂林霽的結局。

但現在不是感慨的時候,李溫親暱地端扶了一把林睿。

林睿卻將剩下的禮行完,才順勢起身道:“太子可安好?”

太子說好,“未曾去西安門上迎你,莫怪了孤。”

林睿卻笑了笑道,“良英昨晚都將事情說與臣聽了。令妹之事還要感謝太子關照。”

林睿拜了拜,武官的朝服穿在身上襯托得林睿英挺俊朗。

良英是林霽的小字。良英,寒英,有些人便是天生一樣有緣,抵得過青梅竹馬的情分。

“此事,原是良英與寒英的誤會,便是說開了也好了。”太子漫聲道。

“令妹自小驕縱慣了,上官大人管教一二也是應當的。”林睿將此事一筆帶過,便做不談,三個人以太子先行一步進了殿。

聖上自從前太子去世後,精氣神一日不如一日,坐在朝上便是帕不離手,一時的咳,一時的喘,等到林睿稟述完賓州一年之事,人便虛汗淋漓了。他揮了揮手,立在一旁的太監便上前一步,攤開明黃的聖旨,毫無新意的封賞,無非便是些金石玉器,因著今年的光景不如往年,便少了幾件布匹。早朝草草收場,留下滿朝對聖上龍體的重重擔憂,還有對自己下一任主子的種種猜測。

林霽雖對賜婚之事頗有微詞,但聖旨已下,林閬又先於自己的意思接了旨意,再行抗旨實在是腦子抽風的行徑。

婚期定的極快。上官鴻對太子頗有忌憚,若中間再生事端,實則不是美事。便以“兄長(林睿)不日往賓州”為由,定了個極近的婚期。

林霽瞧著一箱箱抬進屋的聘禮,打眼瞧了林閬一眼,林閬正喝茶,放下茶盅摸了摸還沒蓄長的鬍子,道:“這小子,還算妥帖。”

林霽對他爹見錢眼開的行徑頗為不憤,“你怎麼跟西街上賣閨女的人似的。”

林閬嘖了一聲,“這叫什麼話。”

“不過這些東西,我瞧著不像是一日兩日能準備出來的。單說這屏風刺繡,好說歹說要個把月吧?這小子,不會是蓄謀已久吧?”林閬揹著手瞧屏風上的紋路。

林霽不置可否,淡淡道:“我同他交情不深,初時只覺得人還算有成算。如今看來,倒是個有謀算又城府極深,走一步看百步的人。”

林閬摸了一錠金子放在手心裡掂了掂,“閨女,同這樣的人打交道,不會是怕了吧?”

林霽自小按著兒子養大,除卻不在宮裡待過,林睿有的,會的,林霽一應皆有,一應皆會。

林霽摸過箱子上的描金繪,“那倒不是。”

林閬又拿了一串珍珠項鍊拎起來看,“上好的東珠啊。改日叫人將這些都換成現銀,放在屋子裡,這得多亮堂。”

林霽嘴角一抽,撇了一眼她說話不招四六,做事不要命的爹,“這裡頭可有宮裡的東西。”

林閬仍在看那顆東珠,食指同拇指掐著珠子,眯著一隻眼,漫不經心道,“賬冊上又沒有一條條寫出來哪個是宮裡的,哪個不是,哪些能換,哪些不能換。橫豎都在一個箱子裡,我老眼昏花,分的清誰是誰。”

林霽嗤笑了一聲,“我勸您還是別動這些東西。哪天我同他鬧掰了,上官大人問起來他抬進來的聘禮去哪裡了,我回他,全在銀票行當鋪裡,這話好聽?”

林閬笑了笑,“銀票也是錢哪,真到那個地步,全還給他就是了。再說了,我將這些都換成現銀,自然也是為了他考慮。出兵打仗,哪有不用錢的時候,是不是?”

林霽不同他再多講,“太子倒是沉得住氣。我原想此事上,他會周章一二,沒想倒一點兒動靜都沒有。”

林閬坐回椅子裡,“他祖上也不是沒出過薄情寡恩的聖人,倒不稀奇。”

“前太子府那事兒,父子倆本就鬧得不愉快兒,他現下最怕的就是聖心不悅。”

林閬看著林霽,默了半晌道:

“我同你說句真心話。上官大人此事,雖說唐突,倒也不算不合我的心意。真要你做太子妃,我是不大樂意。依著太子的心意,你嫁於其他人都是一樁禍事,上官大人雖說不在太子高位,但背後到底是太后,實實在在的勳貴,手裡頭又有兵權,腰桿兒怎麼都是直的。”林閬坐在廳裡,旁的人都出去了,林閬也沒叫人再進來。林霽聽著他的話,總覺得老狐狸難得說這麼明白的話。

“你這個當爹的便不怕這其中有別的盤算?”林霽問道。

林閬嘖了一聲,“那怕什麼的,橫豎以你的聰慧,也吃不了虧。再說,若他真心對你,那便更好,若不真心,其實也沒什麼,總少不了吃穿,也上不了斷頭臺。人生在世無非吃喝二字。”

林霽只嗤笑了句說他胡謅,“我瞧著您老這輩子可不是這樣過的。”

“算計來算計去,將林睿推去賓州,三年五載回不了家,你可沒同他講吃喝二字。”林霽坐在離林閬最近的椅子上,父女二人像是個說話的模樣。

林閬靠在椅子上,仰著頭,兩隻手交握在身前,“賓州……那也是沒辦法,都到這步了,聖上龍體又欠安,不考慮後路怎麼行。我如今最後悔的,便是從了你的心意,讓你去了大理寺。若是不去大理寺,你也不會被姓梁這狗盯上。”林閬後半句像是咬牙切出來的。

林霽維持著同林閬一樣的姿勢,“方才不是還說他好來著?這會兒怎麼罵上了。”

“他同太子總是還在一個窩裡,我只說嫁他比嫁太子好,又沒說真好。依著我的意思,城東頭做買賣那家的二小子就很不錯,他只管著掙錢,你坐太陽下頭成日裡只管著數錢,那日子才舒坦。”

林閬嘆了口氣,扶著扶手坐起來,探著身子看林霽,“我說,你真想好了,不退婚?”

林霽閉著眼,“退婚?那可是聖旨,抗旨?你敢?”

林閬看著林霽,“若你真不情願,我上宮裡鬧一場,也出不了大事兒。”

林霽仍舊腦袋擱在椅背上,閉著眼,只挪了挪背,挑了個舒服的坐姿,“那你去吧。這位上官大人怕是正等著你去鬧,好成全了他的孝心。最好是鬧得滿城風雨,最後婚沒退掉,倒是再落個還不了的人情,你我加上林睿,便真成人家案上的肉了。”

林閬一拍椅子扶手,“哎,你說你去趟雲州,怎麼偏就同他遇見了呢?”

林霽不打緊道:“我細細想了想,前年在獵場,我似是見過他一面。當時沒留意,現在想來,他的心思怕是從那時候起的。雲州…該只是個由頭,沒有這個由頭,還有別的由頭,橫豎這個坎是過不去的。”

林霽這麼一說林閬便明白了。

“那這麼看來,他是真的想幫肅王同太子爭一爭?”

林霽睜開眼,看著黑洞洞的屋頂,就著這個姿勢將頭偏過來看著林閬:“你說他是為了肅王爭,還是為了他自個兒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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