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東西拿回來了。”

林霽聽見外頭是那個叫湘淮的,側了頭瞧上官鴻,“瞧不出來,你還是個寬宥的主兒,府上盡是我行我素的。”林霽說完便又低頭去擺案上的碎布。

上官鴻正站在林霽對面,手裡拿了一塊兒布條在桌上不全的圖上找紋路相符的,似是沒聽見。

“咚...”

又是一聲敲門聲,聲兒不大,卻異常的堅定,剩下的一聲似乎是被人打斷了,悶悶地撞了下門框,再沒什麼動靜了。

林霽拿了一塊兒布條,重又放回桌上,轉身坐在進椅子裡,“去瞧瞧吧,別一會兒踢了門闖進來,橫著劍說我挾持你。”

上官鴻說不會,人卻往門上去,開了門瞧見賀九猴一樣攀在湘淮身上,兩條腿左右夾住了湘淮的胳膊,兩隻手堵在他嘴巴上。

湘淮瞧見上官鴻陰著臉出來,晃著賀九的胳膊叫他下來。

賀九也瞧見了,先是鬆了手,而後踉蹌著從湘淮身上下來。

上官鴻進了側室,湘淮拎了地上的食盒跟了過去。

上官鴻坐在椅子上叫回話,湘淮將在門後聽見的話一五一十同上官鴻說了一遍,說到“再輕輕地開啟了”及後面的話時,只略了句“叫林大人吃完。”

湘淮翻開了食盒,一層一層揭開了叫上官鴻瞧。

頭層是點心,酥皮,麵糰,水晶皮。

次二層是幾盒漆盒分裝的果乾,樣數繁多。

最下層是蜜餞,同次二層一樣的漆盒,一樣的擺盤。

“可有旁的夾帶?”

“裡外都查過了,沒有。”

上官鴻瞧了一眼食盒,一本正經道:“去驗了毒再來。”,轉了身就要走。

湘淮回話:“驗過了,沒毒。”

上官鴻背對著湘淮,看不清形容。

太子倒是上心,百官門上沒見著人,又送了食盒來。

正經的經史子集都快念成博美人歡心的歪門邪道了。

上官鴻頭都不回,“再去驗,一道一道細細地驗。”,說完打了簾子便出門了,走出去幾步簾子還在微微晃動。

湘淮應了聲是,留下來收拾食盒。

賀九從門外進來,“爺叫如何處理這些食盒,扔了嗎?”

湘淮放好第二層,“爺叫重驗一遍毒。”

賀九哦了一聲,“那你打算拿銀針再去驗一遍?”

湘淮點了點頭,“對。”,轉頭又看賀九,“不對嗎?”

賀九將蓋子重重蓋在食盒上,“當然不對!”,隨後將食盒端起來,抱在懷裡,漏了兩顆虎牙笑道,“給我吧。”

“去哪?”

“驗毒。”

說時他繞過了後院的狗舍直走到臨近山前的豬圈門前,將一碟子桂花糕倒進了石槽裡。

湘淮攔住了他的手,哎了一聲。

賀九哎呀了一聲,“錯不了,爺就是這意思。”

湘淮疑惑了一會兒,賀九隻真切地瞧著他,“你信我。”

湘淮便鬆手了,有時候賀九能猜到爺的意思,他不行,他只能做事,說什麼做什麼。湘淮雖然鬆了手,到底還是說了句,“挨罰算你。”

賀九一股腦將幾碟子點心都倒了進去,邊倒邊說,“都進了兵馬司了,爺還能叫林大人吃了太子送來的東西,那才稀奇。”

三隻豬仔呼哧呼哧哼叫著擠在石槽裡,一隻豬佔了一個地段,不幾時,三層食盒就被吃了個乾淨。

賀九同湘淮並立站著,三隻豬吃完了哼哼唧唧又回到草窩裡窩著。

賀九指著豬道:“看,他們還活著,這就是沒毒。”

湘淮:………

上官鴻再回去時,林霽拼好了最後幾條布條。

林霽靠著扶手身子歪向上官鴻進來的方向斜坐著。

上官鴻初次見林霽時周身是貴小姐的矜貴,裁剪得體的騎馬服端是襯得人玲瓏金貴。

後來在雲州火場裡他又瞧見她跪在火場裡,兩手死拖著已經暈過去的尹雪飛,手破了也不鬆手。

再後來,雪夜裡她立在窗前同他議事,說到以身入局時也是面不改色,人站在窗邊淡淡地喝茶。

雲州至中州兩百多里路,下了三場雪,上官鴻瞧著她都快凍脫了骨,也沒同他多抱怨一句。

上官鴻在林霽身上感到一種奇怪的不協調感。

林霽雖眼瞧著案上的拼圖,卻似是感覺到了上官鴻的目光,端著手裡的藥茶問道:“上官大人,回回神。還有正事。”

上官鴻面無表情地將眼睛挪開。

書案上一塊兒兩個手掌大的方形布條,四分五裂成十多塊,皸裂的間隙現如今被重新拼湊起來,是一張中州地形圖,雖畫的不精緻,但明明確確地標明瞭皇宮的位置。

林霽拿了湯婆子捂手,閒閒地問了句:“太子叫人送什麼來了?”

上官鴻撫了撫桌案上地圖的邊角,頭也不抬,“什麼都沒送。”

林霽挑了挑眉,雖不明白他為什麼撒謊,但猜得大約是怕太子同她傳什麼密信吧。

現如今上官鴻站在肅王一側,她是太子的人,兩個人雖是短時間的結盟,到底不是長久的計策,撕破臉皮是遲早的事情,防著她也是應當的,便也沒再說什麼。

“水牢裡陰冷潮溼的很,你便不用去了吧。我親自去問了回來同你講便是。”上官鴻說道。

林霽笑了下,上官鴻這人看著平日裡鬆散且好說話,遇到正經事兒卻只他一人做主,就如現下,商量的詞句說出來卻是不容置喙的語氣。

她坐著的位置正好對著窗,現在陽光從外間透進來,印襯著她的臉金燦燦的,人笑時微微彎了眼,像是冰消雪融一樣:“那便有勞上官大人了。”

尹雪飛從外間進來,林霽抬手叫她將一塊兒玉送出去,“同太子說一聲,魚上鉤了。”

尹雪飛雙手接了玉藏在懷裡,又問道:“方才瞧見上官大人往西去了,要叫人跟著嗎?”

林霽搖了搖頭,“不用。兵馬司早就不是鐵桶一塊了,不用時時叫人跟著。”

尹雪飛道是,收拾了林霽手邊的碗便出去了。

賀九照舊同牢頭亮了腰牌,牢頭勾著身解了鎖,伸了右手同上官鴻道:“大人請。”

湘淮緊隨著上官鴻,一行人便往西去。

巨大地木樁上倒吊個人。水面堪堪沒過了人的頭髮,挨在眼睛的地方,柱子上的輪咯吱咯吱響,繩子正繞著圓木柱子緩慢轉動。

水將將沒過倒吊著人的眼睛時,其人大聲呼喊著,“上官大人!大人饒命!”

然後聲音很快便被咕嚕嚕的水聲沒過了。

上官鴻抬了右手的食指,獄卒猛力攪動了幾下輪軸,吊繩將人拉起至水面。

上官鴻又瞧了一眼賀九,賀九說道:“請文大人上來說話。”

有獄卒鬆了繩子,將人扶正,文華還在大口大口的呼吸,溼發粘在臉上,吞嚥中粘在了口中。

文華膝行了幾步直衝了上官鴻而來,救命稻草一般,口中喃喃道:“上官大人,大人.......”

空氣中彌散著潮溼的水汽,上官鴻坐進太師椅裡,賀九在文華將要碰到上官鴻的褲腳時,將人輕輕鬆鬆撥開了。

“說吧,文大人。”賀九彎腰好聲好氣道。

上官鴻摩挲著手上的扳指,瞧著文華被水泡得發白的臉。

文華張眼瞧了一眼賀九,慌亂地回了幾句,“我說我說。”

“是........太子。”

石砌成的牆內迴盪著文華的聲音。

他抬眼瞧了上官鴻一眼,上頭的人看不出喜怒來,只淡淡說了句,“接著說。”

“就在大人到雲州前七天的一個下午,府衙差役說州府衙門上來了人,點了名說要見我。一開始我以為是報案的,叫他上衙門上敲鼓,可差役說那人說話不是本地口音,聽著陰不陰陽不陽的。我心裡邊想會不會是中州宮裡的人,便將人請到了後宅。來人戴了黑色的斗篷,瘦高個子,一開口便能聽出來是個太監,但他一直沒摘斗篷,遮住了半邊的臉,認不出來人。他說是東宮的人,主子爺叫他傳幾句話。原話說的很文鄒鄒的,大概的意思是,過幾日小林大人會經過雲州,叫我把一行人都做掉。”

文華說到這是像是被嚇到了,嚥了嚥唾沫繼續道:“我一聽這話,人都傻了,忙問他,小林大人可是太子府的近臣,太子怎麼會下這樣的令。那人只笑了笑,說,正是因為近臣所以才下了這樣的令。我再問時,他便叫我閉嘴,依令行事便是。”

“然後呢?”賀九問道。

“然後.......他同我說上官大人同林大人之前在獵場的時候有過過結,又是肅王的人,便叫我將此事栽贓在上官大人身上。”

“你便賊喊捉賊偽造了信件往雲州大帳,叫爺當夜再入雲州?”賀九道。

文華點了點頭,“本意不是這樣的。我算好了日子請上官大人往雲州議事,本想著議完事,住上一夜,這事兒便成了。可是.......中午間我出去了一會兒上官大人便走了,我便想起造假信,叫大人再過雲州。戲子也是我叫他去的。為保萬一,我給他看了小林大人的畫像,講若有人問便說是小林大人叫他去的。這也是為了將自己摘乾淨。”

聽到這裡,上官鴻嗤笑了一聲,“文大人倒是聰慧得很啊。”

文華吸溜了一下鼻息,“也是我鬼迷心竅。上官大人一入雲州府,我便叫兩個差役放火燒了驛館。本意是小林大人一死,此案必定轉到太子手上,我再死咬住上官大人,便成了。可是.......未想到大人竟會出手相救,救了小林大人。”

文華一臉的頹然。

“那日林大人問你,你為何攀咬出肅王來?”

“肅王.......這也是那個太監交代的,說,到京城之前,一切都甩給肅王。說這是為了保命。大人同肅王親近,若我說出來是肅王所為,大人必定不會將我交與旁人審問,且咬出來肅王,便是大案,一路押解到京,才有機會等到太子親審。”

“到時候咬出我,攀出來肅王,太子便一石三鳥了是不是?”上官鴻眉眼間流光一轉,陰沉得很。

文華低著眉眼不敢抬頭,“是。”

“前太子一案,與王友卿何干?”

“說是證人,可到底證什麼,下官......這個我真不知道。那太監沒說,小林大人也沒說。”

“你呢?你在前太子一案中,又是什麼角色?”上官鴻瞧著文華。

文華身子打顫動,伏在地上一言不發。

“前太子一案後一個月,你便出了事端。督查修園子這事兒,挨不到你的本職吧?請了這樣的差事兒,太扎眼。知道千萬雙眼睛盯著,還出了紕漏,文大人,說你是疏忽大意呢,還是故意好呢?”

文華抖如篩糠。

“進了兵馬司,倒叫人說不清楚話,外頭人該說我無能了,文大人,你說是不是?”

文華閉了閉眼,“事到如今,上官大人若要問,文某人也只好知無不言了。”

“此事確與太子無關。”

“哦?那便是與誰有關?”上官鴻挑了挑眉。

“前太子的師傅,當朝太師,羅焱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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