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前老鬼帶著三毛子又上了一次山,兩人是在剛落雪的夜晚回來的,兩人都拉著爬犁,知道這是今年最後一次上山了,所以晚上都沒這麼歇息。

從鎮子上換了十八兩多的銀錢又買了一些糧食和布料,李家大房才開始了正式的貓冬。

“你有沒有發現,石頭現在叫我奶奶了?”蔣小遷吃著炒花生和老鬼聊著天。

“嗯。”很早他就注意到了。

“看來我的慈愛光環很閃耀啊!”

老鬼把剝完的花生推向蔣小遷,慈愛光環沒看到,美食光環倒是很閃耀,陳娘和石頭眼見圓潤,後來的三毛子都胖了一圈,這種變著樣的吃法一個冬天十兩不夠。

“我記得陳娘說過石頭小時候開過蒙,你說我們讓他去上學怎麼樣,不是說讀書能修身養性嗎?”

“隨你。”老鬼現在主打的就是一個聽孃的話。

“你和村長很熟吧!我記得他是個童生。”

“嗯。”

“童生厲害嗎?”

“是有些學問的。”

“那你去問問他願不願意收弟子,我們交學費。”學文才能從心性上改變一個人,投餵不是長久之道。

老鬼走了,蔣小遷把石頭叫了過來。

小男孩的面相和緩了很多,眉宇間的戾氣也消散了不少。

“石頭你想不想讀書?”

石頭不可置信的看著蔣小遷,眼神裡充滿了探究和懷疑。

“你李叔去村長家了,他要是願意收你這個弟子的話,你就去他家裡讀書怎麼樣?”

“你說的是真的嗎?”

“當然了!”

“我......我真的可以讀書?”

蔣小遷點點頭,“但是下學回來還是要燒火的!”

“我願意!我......燒火,還有......給奶奶洗衣服!”石頭眼睛一閃一閃的多了一份童真。

“你別急,得村長願意教你!”

“嗯嗯,我知道的。”

蔣小遷想了想說道:“你去把罈子裡凍的野雞拿出一隻來 ,送去村長家裡。”

“奶奶,那是留著給您吃的!”

“哎呀!野雞我也沒少吃,不差這一隻,既然你想學,當然要努力一下了,你給村長送去,拿人的手短,他肯定抹不開,快去!”

石頭看著蔣小遷,第一次誠摯的彎下了腰,“謝謝奶奶!”

蔣小遷笑著擺擺手,還好這孩子本質是好的,不是白眼狼就都好辦。

老鬼和石頭是吃了午飯回來的,其實不用拿著野雞去,村長就答應了,村長和兒子一家住在一起,兒媳性子好,什麼事都不需要他做,沒事就帶著小孫子識字,石頭想學就是順帶的事。

“每月二百文,自家買些筆墨就行,村長家有一些書,石頭隨便看。”

“二百文少不少啊?”

“鎮上的先生一個月是五百文,還不給提供書籍,想比之下確實是少的。”

“村長不願意收?”

老鬼點頭,“他說多教一個沒有影響,二百文還是我要求的。”

“對!人情還不完,再說了攢錢對於我們來說也沒什麼用。”任務結束,幻象破滅,再多的錢也不如飛灰一片。

石頭做什麼都興致勃勃,還特意在蔣小遷屋裡翻翻找找半天,看有沒有落下的髒衣服。

第二天老鬼和三毛子去了鎮上,買了筆墨又買了布料,蔣小遷說石頭要進學了,穿長衫才像樣。

陳娘含著淚給石頭做長衫,她從未想過兒子還有繼續上學的一天。

“都是讀書人了叫石頭不好吧!得起個大名了。”蔣小遷摸著下巴。

“讓村長起唄!”三毛子盤著腿吃李嬸子剩下的點心渣。

“奶奶,您給我起吧!”石頭嚴肅著一張小臉。

蔣小遷看看老鬼,老鬼鼓勵的點點頭。

這有點為難他了,他連娶妻這件事都沒經歷過。

蔣小遷砸吧砸吧嘴,“李......石頭......李......時珍......”

老鬼猛烈的咳嗽了幾聲。

蔣小遷訕訕的笑了。“石頭你沒有學醫的想法吧?”

石頭搖搖頭。

“那叫......叫李時吧!時辰的時,一寸光陰一寸金嗎!哈哈哈......”

蔣小遷有點尷尬的笑,三毛子和石頭卻炯炯有神的看著他。

“嬸子,您太厲害了吧!您剛剛說的一寸什麼來著是什麼意思?”

石頭也很好奇,奶奶說的話真是太有學問了。

“就是時間和金子一樣珍貴!”蔣小遷後悔了,為什麼要顯示自己那微末的才學。

“就是說石頭像金子一樣珍貴吧!這個名字太好了!嬸子給我也起個名字。”三毛子耍賴的往蔣小遷身邊蹭。

“滾滾滾!”

石頭不對是李時看著賴嘰嘰的奶奶,心裡不斷重複著“一寸光陰一寸金,他李時如金子般珍貴。”

時間過的飛快,一轉眼冬天過去了一半,一家人除了吃就是睡,只有李時早出晚歸的上學,但他也是樂在其中的。

最近蔣小遷有些坐立難安,因為陳娘要生了,他能接受自己成為老太太但是接受不了接生這件事,他開始食不知味,夜不能寐,夜深人靜的時候總是噩夢連連,他抱著鮮血淋淋的死嬰,床上的陳娘沒了呼吸,李時紅著眼睛對他說“都是你這個惡毒的人磋磨我娘,害死了他們”,每次驚醒他都會睜眼到天亮。

看著蔣小遷日漸憔悴,老鬼發現了不對,支開了三毛子,關門說起了悄悄話。

“你最近怎麼了?哪裡不舒服嗎?”

蔣小遷眼底青黑,說話無力,老人就是老人,幾晚睡不好就跟生了場大病似的。

“你找好產婆了嗎?”

“找好了。”

“咱村的行不行啊?不行去鎮上找,再順便找個厲害的郎中。”

老鬼握住蔣小遷的手腕,細細的探脈,一切都很正常。

“你是擔心孩子?”

“孩子倒是次要的,要是陳娘出事,石頭準要恨死我了。”

“你們相處的很好。”

“現在看著融洽,主要是我對陳娘好,陳娘出事那他就得翻舊賬了,遷怒懂吧?”

“沒關係。”

“沒關係?”蔣小遷一下子蹲了起來,“你知不知道你只有最後一次機會了?再失敗你就魂飛魄散了!”

周大花蹲起來和李大柱坐著差不多高,老鬼平視著老太太的眼睛,他這才意識到,內裡的那個靈魂一直都把他放在第一位。

“穩婆我再去隔壁村找一個,郎中就不必了,我學過醫術。”

“你?”蔣小遷眼神有點輕蔑,“學了多久啊?”老鬼死的時候年紀應該不大,又要帶兵又要學醫的能有多好,別都是半桶水......

老鬼看明白了蔣小遷的心思,牽了牽嘴角。

“有一次任務就是學醫要有所成,我學了四十多年。”

“那些都還記得?”蔣小遷有點驚喜。

“記得,這也算是對我們使者的優待。”

“那可真好,我......”蔣小遷想到上個任務他就是一隻肥貓,除了舔爪子賣萌什麼也沒學會,害的他這次任務用了一個月時間才戒掉舔手的習慣......

“你怎麼學了那麼長時間?醫學生不都是五年畢業嗎?”蔣小遷覺得自己不是酸就是單純的好奇。

老鬼低下頭。

“我善武。”

“不善文對吧?哈哈哈......”蔣小遷笑得坐回了炕上,“學四十年豈不是要學到死!”

“嗯,過勞死了。”

蔣小遷乾脆滾到了炕上抱著肚子笑。

“催產丸、止血丸、落胎丸我都準備好了,你不必擔心。”

蔣小遷盤腿坐好。

“嗯,一定要保住陳娘。”那個嬰兒本來就夭折在母親體內,它能不能活下來不必糾結。

蔣小遷開始放平心態,對母子倆愈發的好,陳娘和李時只當因為要迎接新生命了。

“娘啊!”

蔣小遷正在午睡,聽見陳娘呼喊猛地坐了起來。

“怎麼了?”他鞋沒穿的跑到了灶間。

“娘,我肚子有些不舒服,應該是要生了,我提前把晚飯做好,到時候你們熱熱。”

“什麼?”蔣小遷這一嗓子把老鬼和三毛子都喊了出來。“要生了還煮什麼飯啊!快回去躺著啊!”蔣小遷手指控制不住的抖動。

“哎呀!娘,沒事的才開始疼,早著呢!”

“那什麼時候生啊?”

“娘!看您急的,我生石頭的時候生了一天一夜呢!娘您生相公和小叔時是不是很快啊?”陳娘一臉輕鬆,她有經驗不說,婆婆也生過兩個,毫無壓力。

蔣小遷哭喪著臉,他壓力山大啊!周大花的記憶裡沒有生孩子這項,而他是落地直接當媽的。

正不知如何回答,老鬼走了進來。

“兒啊!快去找穩婆,陳娘肚子疼了。”

老鬼沒有看陳娘而是看向了蔣小遷的腳。

“我這就去,回去穿鞋。”說完走了。

蔣小遷這才注意到腳底發涼。

“娘,您快進去,我沒事,做完飯我就回去躺著。”

“別做飯了,我......”蔣小遷剛想說他做,可是除了泡麵他也研究不熟,三毛子好奇的探頭進來。

“三毛子,你做晚飯!”

“我?”三毛子指了指自己的鼻頭。

“對!就是你!”

“好的,嬸子!”三毛子至少能做熟。

“小爐子上煨著的雞湯,你盛一碗給你嫂子,媳婦你趕緊回去躺著吧!有事喊三毛子。”

“我可以做飯的......”陳娘擔心三毛子做的飯把家裡人吃壞了。

“可別了!你回去躺著吧!”蔣小遷手擺的和通了電一樣。

蔣小遷失神的坐在灶間半開的門邊,側著耳朵聽廂房那邊的動靜,村裡的穩婆剛進去,老鬼又去了鄰村。

“奶奶!”大冷的天李時跑了一頭的汗。

“你娘快生了!”蔣小遷抓住李時的手,兩人的手心都是汗津津的。

“我聽胡嬸子說了,這才提前回來了。”村長家姓胡,胡嬸子是村長的兒媳婦。

“你把這雞肉和米飯端過去,讓你娘和穩婆一起吃!”

“誒,我這就去。”

三毛子蒸的米飯還不錯,雞肉是雞湯裡的,希望穩婆吃了能盡心盡力。

老鬼帶著隔壁村的穩婆摸黑進了院子,見陳娘還好,吃過晚飯才過去,晚飯的菜是李時做的,三毛子終究還是被嫌棄了。

大山村一片漆黑,唯有村口的幾間土房子燈火通明,蔣小遷把所有的油燈都點亮了,似乎光明就是有一種力量,陳娘在後半夜成功生下一個健康的女嬰。

“恭喜柱子兒女雙全了!”穩婆討喜的抱著孩子給老鬼看。

“多謝!”老鬼一人給了兩百文,還有一塊紅布,這也是事先說好的價錢,不然誰大冬天的和你跑這麼遠。

“哎呦!這柱子可真是好樣的!老妹子以後就享福吧!”

穩婆將孩子放在了蔣小遷的懷裡,蔣小遷四肢僵硬的站在原地,表情奇怪。

老鬼接過孩子送到陳娘邊上,又給她餵了藥丸子才安頓兩個穩婆住下。

蔣小遷回到房間看著自己的雙手,剛剛若有似無的重量只能用神奇來形容。

輕緩的叩門聲有節奏的傳來。

“誰?”

“奶奶,是我......”

“進來吧!”

“怎麼不去休息,明天還去上學嗎?”

李時看著蔣小遷,膝蓋一鬆跪在了地上。

“你幹什麼?”蔣小遷忘記自己正盤著腿,一時沒起來。

“奶奶!對不起!”

“哈?”這小子做什麼壞事了?

李時眼角溼潤,癟著嘴,胸口起伏。

“對不起,奶奶......弟弟不是弟弟......”淚水滑落,李時哭的像個孩子。

蔣小遷笑了,香香軟軟的女孩子才是最好的,他向李時伸出了手,男孩子乖巧的起身握住了那雙只皺巴巴的手。

蔣小遷是生前死後第一次見到新生兒,心裡那種感覺形容不出來,何其有幸還能見證一棵幼苗的成長。

蔣小遷將李時拉進了懷裡。

“石頭,沒有對不起,只有感謝,是你娘讓我看見了這個可愛的小姑娘。”

“您不生氣嗎?”石頭仰著頭,吸著鼻子。

“生哪門子的氣!”

“那您為什麼手抖?”蔣小遷抱孩子的時候李時一直站在旁邊,生怕他一生氣把孩子扔了。

“手抖了?”

“嗯!”

“那是因為我把小丫頭視作珍寶,珍寶很重吧!”

“我不知道有多重。”

“其實我也不知道,但別人都那麼說!”

“奶奶,等我長大了,一定把珍寶捧給您!”

“你說話算話!”

“嗯,我說話算好!”

“那我一定要多活幾年,享受我孫子的孝敬。”

“奶奶要長命百歲!”

“哈哈哈......”

祖孫倆笑作一團,或許以往的種種都在今夜消散殆盡了,老鬼站在門外,低低的笑了。

“娘,您給她也起個名字吧!”陳娘沒坐完月子 ,只休息了五天就開始做飯了,三毛子的手藝確實不行,她養的不錯只是簡單的做個菜沒什麼影響。

蔣小遷拍著小嬰兒嘴角含笑。

“你哥哥叫李時,你叫......珍......叫李珍!珍寶的珍!”

老鬼眼角抽搐了一下,小欠對李時珍是不是有情懷......

“真好聽!嬸子這小丫頭的名字是村裡最好聽的,不!整個鎮子都沒有這麼好聽的 !”

“是嗎?”蔣小遷驕傲的輕點小嬰兒的額頭,“珍兒你喜歡嗎?”

“嬸子!您給我起一個吧!我不想叫三毛子了!”

蔣小遷很高興順勢就歪頭想了起來。

“王毛......王茂......不好......叫王朝!朝向美好的未來不斷努力!”

“咳咳!”老鬼一不小心就嗆了一下。

蔣小遷低低壞笑,“多好啊!以後要是遇到合適的人再給你配個馬漢!”

“大可不必!”老鬼擺手。

“馬漢是誰啊?”

“是你失散多年的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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