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質離得也算近,聽得幾句,只反胃的厲害。她聽到了,耳尖的也能聽到。頓時,這殿中的多數女眷都面露嫌棄之色,更有甚者拿起了隨身的手帕遮掩鼻息,彷彿那味兒就在眼前似的。穆皇后聽罷,更是勃然大怒,那方才稍緩的心跳此刻又劇烈的跳動起來。

穆皇后怒道:“好啊、好啊,孤真是有個好孫子!把他給孤帶過來,孤倒要看看這些都是誰教的、教的他奪了人妻又幹令人作嘔之事!”

眼見穆皇后滿腔都是怒火中燒,滕王妃便趕忙給她順順氣,又是責怪自已、又言這是道聽途說,興許不是真的,最後勸皇后消氣,免得傷身。

那任城王妃見廣平王妃倒黴,心下竊喜,這哪能躲過穆皇后的雙目,她厲聲呵斥:“盧氏,你素來性妒,整日只把心思放在後院,與那些姬妾爭風吃醋!夫君任用苦力、鋪張奢侈,你不加以勸誡,反倒常因姬妾與其爭吵,是也不是?!”

盧氏惶惶:“殿下、皇后殿下,妾…妾、妾只是不忿夫君好內…妾、妾並非…”

只見穆皇后猛地拍了下桌案,冷笑一聲:“你心裡想的什麼,孤一清二楚!不忿?你哪是不忿,你是巴不得那些姬妾死絕了——”

聽了穆皇后這番話,盧氏又是氣又是急:“不是這樣的,皇后殿下,並非我善妒,是阿暉他寵妾太甚,那常氏狐媚,青天白日就勾著阿暉在屋內——”

太子妃宗氏的臉色刷的一下就白了,她連忙喊住了她:“放肆,這話也是你能說的,還不快住上你的嘴,莫要汙了皇后的耳…”

“荒唐!荒唐!”穆皇后強忍著胸口的怒氣,她擺手便摔了桌案上盛茶的樽。殿中女眷見此情形,皆跪請息怒。

“把任城王也給孤叫過來,還有太子!孤要好好問問,都是誰教的他們這麼混賬!”

淑質跪時,趁著這會兒抬起頭來看向最前頭,東宮女眷往日高高昂起的頭顱此刻都埋地低低的,噤若寒蟬,只怕心裡都惶恐不安。

而作為激發這事兒更前一步的滕王妃,在穆皇后只留了東宮女眷、命退諸命婦後,用手帕遮掩,懶懶的打了個哈欠,隨後似嗔非嗔的輕笑道:“這大過年的,平白擾了大傢伙的喜氣不止,還弄得皇后不豫,多不吉利啊。”

這話就有些落井下石了,可滕王妃往日的脾性大家也是知的,水袖善舞好笑語,是以旁的人也沒多想。淑質望了她一眼,正好與滕王妃對上視線,她輕笑道:“還是咱們阿烈和阿睿讓人省心。”

淑質面上一絲漣漪也無,依然淡淡笑著,滕王妃卻喜歡她這模樣,令人怪舒坦的。

“那阿暉也是,怎麼青天白日就…”她半開了玩笑,又惋惜一聲,“也是芳桂受委屈了,我以為她和芸娘是比較誰過的如意,沒成想,竟是比誰過的更不舒坦!”

“芳桂這樣心急,這阿暉怕不是…”滕王妃身旁是漢王妃,不等漢王妃說話,滕王妃又哎喲一聲,詫異的自語:“對她動了手吧?”

淑質笑不出來了。

漢王妃因是慕容峻的王妃,與太子妃又交好,便回了兩句嘴,滕王妃不以為然,侃侃談起自已的猜想,她越說越覺著有道理,還是長樂公主巧妙的轉移了別的話題,滕王妃這才歇了那話題。

今日東宮怕是無法輕易善了,淑質很好奇東宮接下來會怎麼做。慣例藩王入京,只許留十日,而到了第七日,東宮終於有了動作。

東宮設請,夜宴諸弟,慕容嶽去了半日,去的時候好好的,出了東宮行至長街,便吐血數升。遠遠瞧見異狀的申王慕容嶢匆匆而來,慌忙扶好了兄長,他又問及緣由,慕容嶽一聲不吭,只虛弱道:“扶我上安車罷,我無礙…”

說著,慕容嶽又嘔出一口鮮血。慕容嶢慌亂之際又說要喊太醫署的人來、又說要帶他去找阿爹阿孃,最後甚至紅著眼眶說要去找太子算賬。

慕容嶽虛虛地要拉他,卻沒甚力氣,讓他一掙,慕容嶽險些沒站穩,慕容嶢見狀趕忙扶住他,慕容嶽望著滿臉緊張和咬牙切齒的同母幼弟,虛弱一笑:“扶我回去吧,你要找他?找他替我主持公道?還是揮劍指向他?可他是太子啊…阿爹阿孃,不會信的…”

這番話引來無限遐想,慕容嶢紅著眼眶咬牙切齒道:“太子又如何?他不配,他殘害同胞,恨不得置二哥你於死地。他也不想想,自已為什麼不得人心,二哥你什麼都沒做錯,明明是他、明明是他——”

慕容嶽虛虛地抬起手來,止住了他的言語。他咳了兩聲,用手帕去遮,鮮血又沾在手帕上,此刻的慕容嶽,臉色蒼白憔悴,身形羸弱似無法行走,血跡殘留在他的嘴角,令他看著悽美不已。

如今慕容嶽這般,慕容嶢如何能放心?至晉王府大門前,才下安車,慕容嶽便安下了心昏睡了過去。今夜的晉王府亂作一團,而淑質這會兒正教著藥奴念字,藥奴伶俐,《千字文》已會了大半。玉雀站在前院看熱鬧,看完了又回來告訴淑質:“晉王吐了好多血呢,他弟弟送他回來的,哭的可厲害了。”

淑質微微一滯,回過神來便道:“那你再去瞧,等會皇后多半能來,她也哭。”

玉雀此刻雀躍的就像一隻小雀兒,歡快的往外走去,一副勢要去見見傷心哭泣的皇后模樣不可。

見槿娘要攔,淑質抬手製止了她,槿娘見狀,無奈的搖了搖頭,就隨她去了。

約莫半個時辰後,玉雀又回來了,她與淑質道:“皇后真來了,我去奉茶的時候…”

“奉茶?誰讓你奉的茶?”淑質抬眸問玉雀。

玉雀樂呵應道:“我自已去了,我都瞧不見裡頭,就讓崔姐姐帶我進去,一進去,晉王躺在床上白著一張臉,一直咳個不停,還嚷著要給皇后奉茶,崔姐姐她們忙慌慌的去照顧晉王,皇后說不要茶,可我想著皇后都來那麼久了,肯定口渴了,就拿著茶過去了。皇后哭的可厲害了,眼睛都腫了…”

淑質笑著點點她的額頭,“你啊,還敢湊這麼近看。”

又過了兩日,宮中至今不曾傳出有關太子巍毒害晉王嶽的話來,而慕容嶽也似乎真的弱如扶病一般。穆皇后擔憂次子身體,又留了晉王一家幾日,瞧著氣色紅潤些許,慕容嶽這才告退,淚別了穆皇后,穆皇后如何能受的住?幾乎哭成了淚人。

返程的前一天夜,淑質又去了府中的佛堂,給父母求了平安,又祈願懷瑾能德才兼備,等過幾年裴家表妹過門,又念著他們能夫妻美滿,三盼弟、妹能無憂無慮。淑質拜,復才睜開了眼。她觀望了下週遭,這佛堂修的雅緻,能令人靜心,主佛是阿彌陀佛,端坐於八角形束腰須彌蓮花座上,身後有數十朵蓮花,每朵蓮花上都端坐有一位供養菩薩,皆用以彩繪。

可總覺得少了些什麼。

是了,少了那壁畫上漫天飛舞的伎人。

如今身置此處,淑質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安詳,她輕闔雙眼,輕輕呢喃:“萬法皆空,一塵不染…”

她揚起一抹笑容,這樣冷的天,她卻如春日的陽光般,帶著懶洋洋的暖意。她輕輕抬起手來,雙袖舉,她腰肢素來纖柔,跳起舞來變幻若游龍,又體輕似無骨,時而剛健明快,時而婀娜俏麗。她歡快的旋轉著,順勢脫下套在外邊的錦袍,露出她的綺衣石榴裙,宛如吹散雲朵的風,又好似腳踏蓮花。

許久,她緩緩停了,手臂還未來得及放下,卻又被來人輕握住,淑質望去,卻見來人頭戴著一張方相面具,頭上豎著一頂玉冠,身著玄衣,與她的石榴裙一襯,頗相得益彰。

方相面具有四目,與淑質以往看見的方相面具略有些不同,傳統方相面具大許多,這一張顯然小一些,正合他的臉。戴著面具,淑質看不見他的臉,可透過面具,淑質感受到了他的目光,難以抑制的痛苦朝她心底湧去。她強裝鎮定,想要退後半步。

他卻開始詢問:“這是什麼舞?我觀你舞姿輕快靈動,踏如飛燕…”

淑質道:“這是柘枝舞,由西域傳來。”

“柘枝、柘枝…花鈿羅衫聳細腰。用得什麼調?”

“羽調。”

他道:“等空了,用商調一試。”

淑質微微一滯,若有所思。

他問:“北地有兒郎跳的舞麼?像你這樣的。”

淑質微微笑著,諷道:“你不是鮮卑人麼?竟然不知有何舞為兒郎所跳?”她輕笑出聲,笑話南梁慕容氏忘了本,忘了自已是鮮卑人,載歌載舞成了罪。

他並不惱,只隔著方相面具凝望著她,想著她的翩然身姿,他道:“那你教我,可好?”

淑質含笑:“不教,可好?”

他靜了一瞬,言語帶著兩分笑意,“四大皆空,子衿。”他的雙眼似千光照般明亮,佛堂內長明燭火,光華迷離,幾近灼傷了淑質。

她出神,囈語:“胡騰、胡旋。”

“胡旋,奔騰歡快,旋轉如疾風,飄搖若雪花。”他道,“我略有耳聞,胡騰倒是不知。”

胡騰,一種雄健迅急而剛毅奔放,柔軟瀟灑而詼諧有趣的舞。

淑質還是教他跳了,這胡騰多為男兒所跳,淑質身姿柔些,偏他的悟性極高,一點就通,即使從未跳過,他也能讓柔些的胡騰變成淑質從前見的模樣,肆意灑脫,稍帶狂意。只除了一點,沒有音律奏樂,略失些得意。

舞完一段,他滿心期待,凝視淑質。他跳得並不差,可淑質不願誇讚,便敷衍兩句。

他戴著面具,淑質也看不出他的神情,只瞧得見他那琥珀色雙目深邃如一汪湖水,隱含笑意。

飄然轉旋迴雪輕,嫣然縱送游龍驚。淑質長久不舞,乍舞了起來,不知疲倦、不知膩煩。慕容嶽遮掩他的臉,無非是因著淑質的話、淑質難堪的心理,那他遮住就是,果真見效。夜更深,兩人似不知疲倦,他們的每一步,若即若離、發乎情禮,卻又格外繾綣。他最終可觸碰了她的肢體?他觸控了淑質的腰,點到即止,惆悵絲絲。

天將明時,淑質堪堪醒來,昨夜跳的樂此不疲,直到累了也就在佛堂隔間的榻上歇息,沉沉入眠,她在慕容嶽的腹上醒來。見慕容嶽仍在香酣,便要起來,她輕拿開慕容嶽的手臂,起身坐著,又抬起手來整理雲鬢與腰間的繫帶,見榻上邊緣擺著些花釵絨花,心知是慕容嶽昨日趁她歇了摘的。

他這會兒臉上又沒面具了,淑質看著怪招人煩。

回去後,淑質又連忙哄著藥奴,藥奴昨日讓她哄睡的早,白日又起的早,沒見著淑質,雙眼含著淚水又捨不得讓它掉下來,癟著嘴趴在槿娘懷裡一聲不吭。等見到了淑質,他的眼淚就開始像一顆顆小珍珠似的吧嗒吧嗒往下掉。

好在藥奴親淑質,她沒哄兩句,他又不氣了。

今日就該返程,而返回江州的路程不算短,又難免顛簸,坐在安車裡久了也實在難受。慕容嶽把崔蘭時遣了過來跟著她,雲是照顧藥奴,崔蘭時妥帖,淑質也並未拒絕。

臨到夜,又到了驛站緩程。

淑質下了安車,甫一牽著藥奴往驛站就要往裡走,就見那袁持光躊躇不前的望了她一眼,許是看到淑質注意到了,她又裝作若無其事的和寶媜說著話。寶媜依然冷著一張臉,雖未對她露出怒容,卻也是冷冷淡淡,只有在袁持光與她說話時,才會乾巴巴的回上一句。

趕了半日的路,藥奴困極,剛睡下,便見金鈴腳步輕細從外頭回來,她打了一桶熱水,給淑質洗腳用,淑質探了探水溫便放了下去泡著。那廂玉雀又走了進來,見狀也腳步輕緩了來,她走近告訴淑質外頭的事兒。是藥奴他娘方才昏厥,把了脈說無礙,就是有喜又有些疲憊。

淑質聽罷,忍不住嘆了一口氣,蘭芳倒是個能生的,怕是持光心裡又要難受了。

蘭芳再度有孕,這一路上就要更仔細了些,宜城公主還安排她身邊的貼身女使照看。淑質和藥奴說起這事兒的時候,藥奴還問:“有孕,是甚?”

淑質聽他說甚,覺著有些好笑,“有孕是你阿孃要給你生一個弟弟、妹妹了。”

藥奴似乎知了,還睜大了雙眼道:“像妗子①一樣,肚子圓圓的、嗎?”

“是的呀…”淑質告訴她,“你阿孃懷你的時候,肚子也是圓圓、鼓鼓的,等幾月以後啊,你就出來了。”

藥奴似懂非懂,略帶憨狀。

淑質笑著點點他的鼻子,柔聲說:“你阿孃可能還早些。”

若非早些,也不至於致藥奴病弱需要拿藥吊著,成了個小藥罐子。

淑質又逗他:“藥奴小時候住在哪兒,還記得不?”

“小河村!”藥奴高興的說,“藥奴、記得!”

淑質也不想真假,只誇讚:“藥奴還記得那麼小的時候的事呢?藥奴的記性真好…”

藥奴虎頭虎腦的告訴淑質:“藥奴記得,家旁,有狸奴,好看的很。還有狗娃,拿石頭砸窩,他壞!”

這話直讓淑質蹙眉心,可再問,更不得了,藥奴又說,那個狗娃,不單當著蘭芳的面砸它,還喜歡欺負他舅舅家的兄姊,他舅舅家那大的兒子要敢還手揍那頑皮小兒,那孩子的娘能來家鬧,可兇。

淑質跟他玩了一會兒,看他和狸奴嘀嘀咕咕,又哼了首調子哄他睡覺。

其它小說相關閱讀More+

娛樂圈的頂流夫婦

甜橙櫻桃

一覺醒來後,變成端淑女娘!

Y七點

四元解夢雜貨鋪

素素紫

小狼狗老公養成計劃

心情大好的天晴宇

病秧子想要活下去

倉鼠夢小澤

當光降臨

琳冧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