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過三巡,殿中揚起一道悅耳的女聲:“阿孃,咱們飛花令好不好,正好大夥兒都在。到了手上就得說一個,說不出的不許吃酒,只能吃茶。”

慕容信與穆皇后育有四子四女,這說話的就是他們最小的女兒順安公主,她的年歲最幼,今歲不過二十有四,因自幼伶俐,性子乖巧,慕容信與穆皇后一向是最喜愛這個幼女,兄姊中也一向包容這個小許多的幼妹,可謂受盡疼愛。這會兒順安公主剛說話,兄姊們就開始搭著她的話調侃一番。

穆皇后讓身邊的女官折了一枝紅梅來,又讓另一位女官擊小鼓,想了想,她又笑道:“要是說不出呀,孤可要罰的。”

這飛花令飛得苛刻,說不出的要罰,擊鼓停時梅花枝在手裡的也要罰,淑質的位置並不靠前,很是中間,鼓停了大機率是在她周遭。可那女官頭兩次擊鼓都擊得很長,都到她後邊去了,到了那些小郡主、小縣主那處才停下。到郎君的席面上倒是擊得短了些,也比女眷這處飛的更針鋒相對些。

直到第六回,淑質前面的秦氏故意停緩了片刻,方才飛令,等到她手裡了,她也沒來得及說,那鼓就停了。在秦氏微帶譏笑的目光下,淑質臉色並不變。

穆皇后笑容可掬道:“你走七步,一步一題,一步一對,可好?”

淑質仍笑:“妾可以一試。”

她這樣面不改色,倒讓穆皇后刮目相看了,只見她緩緩走出來,微微頓了頓便往前一步。

穆皇后道:“冬來上京城漫天飛‘雪’。”

淑質回:“雪向梅花枝上堆。”

穆皇后又道:“‘春’歸無覓處。”

淑質上前一步:“四月江南岸。”

穆皇后不禁一笑,這個江南岸好,江南是慕容嶽一家在的地方,等他們回了江南,可不就是臨近初春了麼?

穆皇后緩緩笑道:“七月酷暑無心。”

淑質不遲疑:“小池塘荷淨。”

“秋比春來多寂寥。”

“我言秋日勝春朝。”

“雪白要與梅香爭。”

“與梅並作十分春。”

……

……

等七步畢。

穆皇后大悅:“好、好,好孩子,昌邑國在今歲貢有三匹燈籠錦,孤給你一匹,正好襯你。”

淑質只笑著道謝。

又過了一輪,在東宮女眷們的拖延下,還是淑質,她心中不免冷笑,這秦氏莫不是以為她沒法子了?

淑質站起身來,笑吟吟的和衝著上首道:“陛下、殿下,妾繪丹青好不好?”

穆皇后笑道:“我可知道你會這個,你過年過節的時候送給孤的丹青可不少,那你今日給孤繪一幅不重樣的。”

淑質也笑:“好,妾領命。”

其實淑質的題都不是最難的,要說難還是穆皇后幼子申王嶢那個難,需得蒙著眼執弓射靶。只是淑質被罰了兩次,東宮的五位郡王妃與小郡主們都面帶竊喜之色,旁的人自然也嗅到了不同尋常的氣息。

宣城公主把目光投向慕容嶽,他卻雲淡風輕的朝她輕輕笑著,一點也不擔心。不過她想了想,也是,她與淑質攏共沒見幾面,自然不同慕容嶽那樣瞭解。等飛花令又開始兩輪了,淑質也就繪好,她將丹青遞給穆皇后的女官,女官拿給慕容信與穆皇后觀看,穆皇后還沒看出什麼名頭,因淑質是給她送過觀音圖的,她明明說了不讓畫畫過的,她還是畫了,可不就是有些惱了,可她又不能表露太顯,畢竟讓一個孩子連著兩次玲瓏心實在難。

穆皇后正想著呢,這廂慕容信就大笑兩聲:“好啊!還真是慈祥和藹、普度眾生的觀世音菩薩。”

慕容信接過這幅丹青,細細的端詳,又抬眸去看穆皇后,噙著笑意:“像,還真是像,栩栩如生。”

穆皇后問:“像什麼?”

穆皇后身旁的女官含笑道:“殿下,您瞧,這菩薩的模樣多像您啊!”

“若有眾生,多於淫慾,常念恭敬觀世音菩薩,便得離欲。若多嗔恚,常念恭敬觀世音菩薩,便得離嗔。若多愚痴,常念恭敬觀世音菩薩,便得離痴。無盡意,觀世音菩薩,有如是等大威神力,多所饒益,是故眾生,常應心念。”淑質一笑,卻是對慕容通道,“觀世音有三十三身,可妾在畫時,就想著,大慈大悲、救苦救難的菩薩究竟是何等相貌?是端莊威嚴?還是和藹可親?妾是周國人,嫁到梁國來,雖與親人遠離,可阿翁與阿家對妾確是極好的,與在閨中是差不了多少。就連陛下、皇后殿下,對妾也是關愛有加,妾看著皇后殿下,心裡不知不覺的就這樣畫了出來…”

說完,淑質又羞澀的低下頭來,低眉垂眼,乖巧至極。

不等穆皇后說些什麼,慕容信便道:“你很好,畫的也很好,朕的殿中還缺一幅觀世音圖供奉,你這啊,正好。皇后賞了你,朕也賞你,你想要什麼?”

淑質卻說:“妾有很多東西了,每年陛下、殿下都會給許多賞賜,妾已經很滿足了。”

穆皇后輕嘆:“你這孩子…”

可帝王一言,哪有反悔之理?淑質心中瞭然,轉念一道:“那讓妾帶著藥奴給陛下、殿下行個大禮吧,藥奴自幼體弱,讓藥奴沾沾陛下與殿下的紫氣、貴氣,平安康健的長大。”

慕容信許了,那廂蘭時就牽著藥奴上前來,剛捱到淑質,藥奴便摟著她的大腿不撒手,笑的開懷極了。等藥奴踉踉蹌蹌的跪下後,他揚起小臉大聲道:“藥奴祝曾祖父、曾祖母,如意安康,長命百歲!”

穆皇后笑著正要叫起來,慕容信便湊過來與她說:“這孩子與燏奴幼時倒是像的。”

穆皇后嗔了他一眼:“我早和你說過。”

慕容信問他:“你今年多大啦?”

藥奴埋頭數手指頭,最後伸出三根來。慕容嶽又問:“讀書了麼?”

藥奴用力的點頭:“讀…嬢嬢教、藥奴。”

穆皇后也問:“讀的什麼?”

藥奴晃晃腦袋:“天地玄黃…宇宙、洪荒。”

穆皇后樂呵呵笑:“你還會這個呢?”

藥奴用力的點點腦袋:“會噠,藥奴會背到、背到……”

慕容信哄他:“好,你背,無論背到哪段,朕都賞你,好不好啊?”

藥奴看看淑質,在淑質鼓勵的目光下,藥奴晃晃腦袋開始背:“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寒來暑往,秋收冬藏。閏、餘成歲,律呂調、陽。雲騰致雨,露結為、霜……”

藥奴背的並不順暢,還總是頓頓方才背出來,好在字字清晰,最後背到‘樂殊貴賤,禮別尊卑’就記不住後面了,藥奴撓了撓頭,說:“想不起來了。”

慕容信衝他招招手,藥奴便小跑過去,慕容信牽著他,告訴他:“下一段是‘上和下睦,夫唱婦隨。外受傅訓,入奉母儀。諸姑伯叔,猶子比兒。孔懷兄弟,同氣連枝。’這啊,說的是長輩和小輩要和睦相處,夫婦要一唱一隨,這才能協調和諧。在外面呢,要聽從師長的教誨,在家裡又要遵從父母的教導。對待長輩,要像是他們的親生子女一樣孝順他們、尊敬他們。最後是,兄弟之間要互相關愛,因為同受父母血氣,猶如那樹枝相連。”

這話意味深長,筵席上的人各懷心思。直到慕容信再次開口詢問:“你背的很好,你和你嗲嗲幼時一樣好學,你想要什麼?曾祖父都會給你。”

藥奴仔細想了想:“能給、兩貫錢嗎?”

慕容信被這答案逗樂,大笑兩聲,“你要錢做什麼?”

藥奴如實說:“買胭脂、衣裳,給嬢嬢、阿孃、姑姑、奶…”

說話的是穆皇后,她摸著藥奴的小腦袋,順勢摟到懷裡,溫柔道:“好孩子,曾祖母給你多多的。”

慕容信無奈的搖了搖頭,喊來了內侍,吩咐道:“往後每歲,且先按國公的俸給他。”

這話驚的殿中宗親靜了一瞬,這雖然沒有封國公,可也是按國公的俸,這才三歲呢,前頭也從未有過先例。梁國爵位裡,第一等是親王,鎮守地方;第二等是嗣王,目前只有慕容信諸弟嫡長子受封;第三等是郡王,說是三等,實與嗣王無異,多為皇孫;第四等就是國公了,普遍為宗親與開國功臣之後,也有皇孫始封的。皇曾孫這一輩,藥奴並非長,太子與漢王皆有孫輩,最長為皇長孫慕容旭膝下的長子,如今六歲,他都不曾有國公俸祿,晉王長孫倒先有了,晉王府可真是出了好大的風頭,奉承完皇后又賣乖於陛下。

淑質垂首就要告退,穆皇后卻伸出了手,淑質見狀,才上前握去,便聽穆皇后輕聲與她道:“這拜了孤,來年開春就要生個大胖小子才好。”

她嘴角笑意微僵,只敢應是。這穆皇后是在提點她,話語輕微,並不張揚,又加上前頭淑質畫了菩薩,南地求子多拜觀世音,穆皇后這話幾乎是和她明說了。

玉盤高懸於天際,清輝如水。回了晉王府,又要守歲,圍爐團坐,達旦不寐。淑質沒這個閒工夫和宜城公主他們守歲,摟著戴著小小一張儺儀面具的藥奴就回了院中,把他哄睡後,她又覺著有些餓,就和槿娘她們圍坐在爐邊吃了些梅花煮的粥就糟茄子。等捱到了爆竹齊響、聲聞於外,淑質便知現在是正月了,是梁國的光壽二十一年。

淑質掩著嘴打了個哈欠,睏意綿綿,便多飲了一杯暗香湯①解乏意,又讓人悄悄去喊盧孝通幾人來。前頭來了人,是崔蘭時端著一些吃食來,她笑著說:“長夜漫漫,恐飢寒疲憊,奴婢方才來時聞到了臘梅香,想來是郡王妃這處也燒了些暗香湯、煮了些暗香粥②,乾果子和蜜餞,郡王妃這怕是要多少有多少,奴婢便給您拿來了些庖廚剛制的茶羹,郡王妃和樊嬤嬤可進些。”

淑質淡淡開口:“你來的巧,我想著讓他們使個爐子炙肉吃,要不你在這兒歇歇,吃些再走。”

崔蘭時回道:“多謝郡王妃好意,只奴婢還要回去覆命…”

“復什麼命?復誰的命?這大過年的你也該歇歇。來,你坐,和我說說話。”淑質拉著她就往凳上坐。淑質看著眼前緩緩而坐的蘭時,心底嘆了一聲,還真是從容不迫的崔娘子。

玉雀從炭爐邊上起身過來,給淑質和蘭時都倒了一杯茶湯,蘭時又輕聲道謝。

淑質笑笑,先吃了一塊小碗裡的蜜漬梅花,而後方道:“崔娘子是哪裡人?”

崔蘭時緩聲道:“奴婢是臨州人士。”

之後淑質又說了些別的,崔蘭時依著她的話也說了幾句,直到提及方才守歲時,江陵縣主與晉王發生了些口角上的爭執,淑質的臉色才有了變化。

她就是不想與他們一家人同處一個屋內守歲,才回了院,再有就是她會感到羞恥,和慕容嶽那起子腌臢事,她實在沒臉見寶媜。可就算她不在,寶媜也還是與慕容嶽吵了幾句。起因便是慕容嶽引起,他語氣向來平穩和靜,吩咐了庖廚制些熱的吃食墊肚,末了又讓蘭時往淑質這送一份。寶媜當即譏諷了兩句,慕容嶽不欲與她多說,卻嫌寶媜說話難聽,寶媜反問這便是難聽?句句珠璣,言有人做事難看就不要嫌旁人說的難聽。慕容嶽一惱,就讓人將寶媜帶回了自已的院子,省的讓他煩。

當然崔蘭時說的含糊,涉及淑質,她也不敢言語詳細。她望了淑質一眼,卻見她面色淡淡,眼眸中卻又帶著絲絲的空洞。她鬱然不語,崔蘭時也不好多說。

後半夜,淑質又讓玉雀她們先歇著,白天還得入宮拜年,省得她們夜裡守了歲,第二日又接著奔波。

因元旦有大朝會,慕容嶽也未多歇,本是帶著些睏意,可遠遠的,一瞧見凌波微步、翩翩而至的淑質後,他又覺清爽兩分。

一入了宮,淑質一行人又迎面碰到了一威風婦人,正是滕王妃潘氏,滕王是梁帝慕容信的幼弟,認真算起來滕王今歲也才四十有一,只比慕容嶽大了七歲。這滕王也是慕容嶽最為交好的叔父,能在當下與慕容嶽交好,想來也是個老謀深算的人,即使不是,所謀亦不小。

滕王妃是個姿容倩麗的女人,她一向聰敏警慧,喜好笑語,與淑質這些小輩說起話來慣是和藹可親。饒是如此,在給皇后拜年時乍聽聞東宮荒唐事,也沒忍住笑意,她知險些笑出了聲,又連忙掩嘴收住。

出事的是東宮第三子廣平王妃李氏,與妯娌任城王妃盧氏發生口角,言語間頗為不忿,也顧不得還在皇后殿中,聲音不自覺大了起來。任城王妃說廣平王在封地修建宮室,窮極侈麗,而廣平王妃反道任城王強擄臣妻入府為媵妾。說著說著,就讓那樂安縣主聽著了,她很是震驚,就往穆皇后那裡說去。

穆皇后得知此事,當下大發雷霆,喊來任城王妃與廣平王妃,絲毫不顧及在場內命婦與諸王妃,呵斥二人不知禮數,亦不和睦。又忍著怒氣,強忍著要把兩個孫兒喊過來的衝動,繼而發洩到東宮女眷身上。任城王和廣平王都不是太子妃的孩子,各為良娣、良媛所出,可這樣情形下,太子妃如何能逃開來?三人只能低頭唯唯稱是。

淑質聽了也發笑,只強擄臣妻就惹得穆皇后大為震怒,若她知道她素來孝順和善的次子淫媳,只怕是要犯了心疾。

可今日這事兒還沒完,滕王妃在穆皇后近前,似想起什麼來,低聲與她道:“阿嫂別怪我多嘴,你知道,任城王和廣平王皆在阿修治下,我也是聽聞,你聽了也別發怒。”

穆皇后與這個弟妹的關係一向好的,正如她所說,任城王與廣平王皆在治下,知道的肯定是比她們遠在丹陽城多些。她倒要聽聽,還能不能更荒唐!

見狀,滕王妃低語:“阿修誕辰時,寧州太守的夫人來賀,您知道,我與她有些親,她和我私語,道是廣平王在寧州,喜在閣樓之上如廁,還讓人在下邊兒仰口接之……”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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