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上京第三日,蘭時便來了,言是宣城公主和駙馬來了宅邸做客。

“若是您身子不爽利,那可由奴婢帶著小公子去見見人,晚些奴婢又帶回來。”

蘭時的意思,也是慕容嶽的意思,連藉口都為淑質找好了,淑質不想去那就不去,可藥奴這個晉王長孫總是要見一見人的。

淑質牽著藥奴去了,與上次見宣城公主有所不同的是,她這會兒大腹便便、有孕在身,渾身上下彷彿籠罩著一層佛光,慈悲憫人。寶媜有些像宣城公主,笑起來時總是令人如沐春光。

宣城公主只比慕容嶽小兩歲,今歲不過三十有一,生得面如滿月,瑩潤質潔,儀態閒雅不止,且容色豐美,又加保養得當,與秀面雅量的符駙馬坐在一處,瞧著是一對極般配的璧人。他們身旁還有兩個小郎君,大的十一二歲、小的八九歲,三年前懷過一個,不慎小產後多加調養,方才懷上了這一胎,平日裡總精細養著。

她是慕容嶽、慕容峻後邊緊跟著出生的公主,雖慕容峻與她年紀更近,卻與性子溫潤的慕容嶽更親些。她摸了摸自已的腹部,盈盈道:“我盼著這一胎能和二嫂一樣,生個女娘,如寶媜一般伶俐可人。”

寶媜羞得嗔了一聲。

淑質到後,藥奴又依次問好,宣城公主衝他招招手:“好孩子,到姑奶奶這來,讓我好好瞧瞧。”

藥奴抬頭去看淑質,淑質便衝他笑,藥奴這才小步過去,剛湊近宣城公主,他就伸手去摸她隆起的腹部,感受到腹中的嬰孩正在慢慢蠕動,藥奴便似哄孩子般道:“弟弟乖乖。”

宣城公主“哎喲”一聲,道:“不成不成,藥奴喊叔叔,不是,喊妹妹、哎呀,你該喊姑姑…我都糊塗了…”

藥奴不理:“弟弟。”

宣城公主哭笑不得,心裡犯嘀咕,都說小孩童言無忌,靈的很,就怕是讓他說中了,家裡已經有兩個小子了,再來一個怕是真頭疼了。

宣城公主嘆了嘆,又提及前些日子去弘覺寺時的異事兒,這會兒看藥奴這樣說,這才覺得肚子裡怕又是個男胎。聽他們開始論起了佛法,淑質藉著吃糕點的時候,掩嘴一笑,聽慕容嶽這樣一個只信自已不信命的人駕輕熟路的談論佛法,這樣如數家珍,未免有些好笑。

慕容嶽的目光落在淑質身上一瞬,卻又很快移開了去。不多時,門房來說,樂安縣主到。淑質記得這樂安縣主,她是梁帝與穆皇后的長女長樂公主的幼女,今歲不過十四。樂安縣主姓蕭,父親是那厲國太子蕭子瞻,厲帝昏庸,城破時厲帝被生擒,而梁帝慕容信聞厲國太子蕭子瞻神情俊爽、聰慧夙成,故而招為駙馬,封為安德公,成婚後育有三子一女,此女便是樂安縣主。

淑質抬眼,只見樂安縣主翩翩而至,她面作飛霞妝,頭梳小盤髻,中間插著一把荷花紋玉梳背,兩側各掛著一把綴珠玉簾小梳,上著白羅襦套著芙蓉紋紗羅半臂,下著一條花草紋齊腰褶裙。不僅穿的秀氣,人也似那初春的桃花,妍姿俏麗,張揚明媚。

穆皇后如今唯有這麼一個外孫女,自然是百般疼愛,比東宮的那幾個郡主還要有過之而無不及。

樂安縣主也給了藥奴見面禮,與宣城公主送的平安鎖有所不同,樂安縣主給的是京中時興的傀儡皮影,淑質示意玉雀去收下。樂安縣主見了玉雀,先是不解,瞧了淑質一眼,方才給玉雀。她坐下後,便望向淑質道:“你都嫁過來要三年了,有喜訊了嗎?”說著,又朝慕容烈看去,“阿烈,你怎麼讓阿兜先有了孩子?不過阿兜一向胡鬧…”

不等慕容睿回嘴,上首的慕容嶽便止住了她,“燕音,姑娘家家的,嘴裡沒個度數,這也是你能問的?”

樂安縣主可不依,她微微努嘴道:“舅舅,我問一下嘛。”

宣城公主也說她:“你啊你。”

這當著這麼多人的面,一口一個三年沒有喜訊的,宣城公主雖有擔憂,卻不會說出來,也只有燕音了,被父母與外祖寵得不成樣子。說出來了,不僅是讓夫妻倆不高興,難免慕容嶽也不高興,再就是那宜城公主,既是婆母又是姑母的,豈不是難做。

樂安縣主被慕容嶽與宣城公主說了,嘴上雖然停了,可面上卻不服氣,她嬌慣了,也不怕誰,那麼多舅舅裡她最喜愛慕容嶽,這涉及到晉王府的嫡孫,樂安縣主也是會分輕重的。

午後用了膳,淑質便要帶著藥奴走回去歇息,路上就讓樂安縣主喊住,淑質心知今日是躲不過去了,與她問了好,樂安縣主也不回禮,只驕矜道:“你得抓緊和阿烈生一個孩子,我阿孃說了,外祖母和她說過這事,說你們三年不見喜訊傳來。”

淑質淡淡笑著,“縣主要去我那裡喝杯酪漿嗎?”

樂安縣主小孩心性,倒想嚐嚐北地人處酪漿的滋味,可喝到嘴裡了又嫌腥。等見淑質氣定神閒的喝著酪漿,樂安縣主這才想起正事兒來,她道:“你總這樣氣閒麼?和我舅舅一樣,難怪你們是一家的。”

淑質微微一頓,將盛酪漿的小碗放到桌上,若無其事的答覆:“縣主你有所不知,這女人有孕,不是能強求來的。”

誰知那樂安縣主語出驚人:“那你們多來幾遭,不就成了?”

淑質呵呵笑了起來,笑累了,方說:“縣主真是個妙人。”

她見狀,又問:“莫不是你身子不好?”

淑質斂了笑意,“毗陵王府現下共有四個記名媵妾,我沒有也就是我一個的事兒,那其他人都沒有,也都是她們身子不好麼?”

樂安縣主訥訥的“哦”了一聲。

樂安縣主走後,天色也暗了下來,淑質的琵琶沒帶來,她也只能哼哼歌哄藥奴睡覺,才哄睡下沒多久,外頭金鈴就悄聲進來,言是慕容嶽跌跌撞撞往這來了。

淑質正欲開口不見,又怕吵醒藥奴,便小心的起身,告訴金鈴:“我不見,讓他走。”

金鈴還沒說話,外頭的慕容嶽便自已開了門進來,他渾身的酒氣,想來方才是和符駙馬喝了不少,如今醉的不輕,若玉山傾倒,滿面通紅,眼神迷離,他進來後便四處張望,迷迷糊糊的就往淑質的方向來,腳步踉蹌,彷彿隨時能跌落了去。他的身體在晃,眼神比酒還醉人,嘴裡含糊的嘟囔:“子衿……”

淑質沒來得及躲閃便被他摟得結結實實,他渾身滾燙,呼吸沉重,淑質目光衝金鈴示意,金鈴便退了出去,又把門關上。淑質扶著他到美人榻上,剛放下他要轉身,他便拽著她的手掌不撒手,使她整個人都跌入他懷裡。

她也不惱,只緩聲道:“我讓人給你燒熱水…”

這就是要給他沐浴歇息的意思了,慕容嶽下意識鬆開了淑質,淑質這才得以脫身,起身出去。慕容嶽等了一會兒,聽到門又重新被開啟的聲音,便知是淑質回來了,她的手心貼在他臉頰上,他靜靜感受著她手心的溫度,甚至靠了過去,伸出手來去握住她的手腕,正欲親一下的那一瞬間,他嗅到了一股十分陌生的香氣,他驀地睜開了雙眼,冷冷地甩開了這隻手。

是他身邊的女使辜月,此刻滿臉煞白,而淑質這會兒正站在幾步開外的地方看戲,她笑了笑,“這不是沒醉嗎?”

慕容嶽惱羞成怒,衝辜月厲聲道:“出去領罰。”

淑質低聲喊住他,“是我讓她這麼做的,她們素來貼心,自然不敢不聽我的話,她們怎麼著就還是怎麼著,你呢,打來的就回哪裡去。”

“還有,不許大聲說話,吵醒了藥奴,我唯你是問。”

慕容嶽見狀,低著聲線對辜月她們道:“滾出去。”

等屋子裡又剩她了,慕容嶽這才起身走近了淑質。淑質淡淡的哼了一聲,徐徐地往離床榻那更遠的隔間去,慕容嶽剛跟過去,便聽淑質諷道:“你兒子可在前頭呢。”

慕容嶽認真道:“我又不做甚。”

淑質啐了他一下:“說的好聽,你的眼睛、你的行為可不像。”

她又繼續道:“你來做甚?我說了不要見你,你又要強迫我不成——”

“本王想你了。”慕容嶽在她妙語連珠式的話裡插倒。似就實情陳述一般,臉上並無疑色。

“這半月,夜裡沒有與你歇在一張床榻上、也沒有和你說上兩句話。本王這才發覺得,是我想你了,你說多可怕,這麼短的時日裡,我就已經習慣了你在身側。”

“想念你說話時的聲音、你漆黑如墨的秀髮,不和你在一處,我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旁的人都不知我在想什麼,你總知我下一句話想說什麼,所以你每回都先一步嗔我。”

淑質不語,嘴唇微微一顫。

半晌,她訥訥:“別說了…這裡是上京,不是你的江州。”

慕容嶽頓了頓,“無礙,我府中必有一兩隻東宮的螞蚱,他說也無妨,旁的人不信,平白還惹了厭煩。”

她沉吟片刻,低語:“出去吧…我說了,我不想看見你。”

這回是慕容嶽沉默了。淑質在窗前站了片刻,今夜看不見月亮,全讓烏雲擋住了,冷不丁颳了一陣風,淑質打了一個哆嗦,這才將窗關上,回到內間床榻。慕容嶽已經走了,臨走前還放下一個小泥俑,淑質還是在桌上瞧見的,那泥人是個仕女,胖乎乎的頗為豐腴,卻瞧著矯健輕靈,身穿周國女娘的傳統服飾,頭上也高高梳起一個華麗無比的髻,戴著琳琅珠玉、鮮豔花朵。

這是周國民間再普通不過的泥人,應當是周國商人賣到各國貿易用,故瞧著顏色要鮮豔些。淑質的嫁妝裡有很多都比這一隻更好、更漂亮,可冷不丁看著這一隻泥人,淑質不免異樣,下意識摸了摸自已的臉頰,心說自已該不會是胖了些。

這泥人尚且如翩翩起舞般靈動輕盈,她卻多月不曾一舞。她再清楚不過,她不做什麼都能讓他到這地步,要是做點什麼,也許是說兩句話、念兩首詩,亦或是跳一支舞、唱一首曲,這些淑質如今都不敢在慕容嶽面前表現。

她也不敢聽他喋喋不休,訴說他的收斂鋒芒、他的不甘、他的抱負,還有他的理想、他的愛好,與他的渴望。

這樣不合時宜的話,淑質惟一可以選擇的就是迴避,她懼怕他的傾訴,她內心對他充滿了恐懼,可她又不得不以儘可能淺顯的方式面對他。

梁地的除夕與周地大同小徑,要忙一整日,還要觀看禁中儺儀,諸班將軍親事皆戴假面,繡書色衣,執金槍龍旗,有千餘人,扮鍾馗裝判官,數不勝數。白日除了祭祀宗廟,還要宴請百官要員與命婦,臨入了夜,就是皇室內部的除夕家宴,不拘於男女不同席,只男在左側、女在右側以示男女之別。筵席上觥籌交錯,令人眼花繚亂,淑質細細的看看,這滿屋的公主、王妃和郡王妃,打扮也大有講究,她們都不戴金器,頭多戴冠或梳背,那屈指可數的首飾,似以追陛下皇后簡樸之氣,可卻又都精心打扮了一番,清雅精緻的有、嬌俏可人的有。

像淑質這般穿著那石榴紅的織金緞襖確是不常見,儘管如此,褪去命婦服飾後,淑質也沒敢把衣衫繫到胸脯之上,而是將拿自已不怎麼穿的南地樣式衣裙拿了出來。小喬梳的髮髻向來最好,淑質今日梳了的雙環望仙髻就是她梳的,環狀雙髻高聳於頭頂,有瞻然望仙之狀,故有此名,這是周國流行的髮髻樣式之一。小喬有心裝扮淑質讓她豔冠群芳,當時還想著給淑質簪一套金簪頭面,淑質卻攔住了她,言道這髻配些清雅的花釵與深色絹帛即可,丹陽城不比在家,宮裡的陛下和皇后可不喜歡有人戴著華貴精美的珠翠首飾招搖。

儘管不曾濃妝豔裹,可配上這髮髻與相宜妝容,襯得她更似那畫中人。

淑質的位置在中側,前頭的太子妃、良娣暫且不論,親王妃有八位、長公主、公主也有八位,郡王妃更多了,光是東宮的就有五位在,慕容烈年紀算長,又是晉王嫡長子,淑質便居二了,居一的是太子長子慕容旭的郡王妃秦氏。可慕容烈並非第二長的孫輩,太子有三個兒子都比他略大些,淑質夾在東宮兒媳中間時,也能察覺到她們的不悅,幾次越過她私語,視她若無物。淑質也不在意,低頭吃了一斛酒,又望了一眼尾部的方向,藥奴在那裡,與一群小皇孫、皇曾孫一處,雖有蘭時她們看護,可淑質仍然有些不放心。

淑質又注意到前頭的皇太子與陛下皇后氣氛間有些沉悶,看來東宮與上首二位的關係已到黑雲壓城城欲摧的地步了,難怪東宮的人從上到下看晉王府的人相較之前都要針對許多。

太子巍說了話,又該晉王嶽,按照順序便是漢王峻,他一向是以太子為重,說了喜慶話,又祝了儲君康健,又贊晉王能力,是臣子等的賢王表率,當為君主左右手。淑質沒忍住掩嘴一笑,當著慕容嶽的面誇讚他是賢王,可真是會誅人心。她又往慕容嶽的方向看去,試圖在他臉上看到暴露出的冷峻,偏是沒有的一絲,他的嘴角輕輕翹著,泛著淡淡笑意,溫潤而孤清,不疏離也不冷漠,恰到好處,他像一個假人,而這個假人成了他的一張面具,成為他的另一張臉。

對於慕容峻的咄咄逼人態,上面兩位蹙了眉頭,等慕容嶽三言兩語、揮灑自如的讓它過了去,慕容信與穆皇后便對三兒針對二子的舉動就越發不滿了。

其它小說相關閱讀More+

開局成為炮灰,我手拿劇本躺平

君臨JUN

行醫奇遇傳記

清風書齋

國運,千面萬相

風從林

糙漢的腰不是腰,總裁奪命的彎刀

國服貂蟬富得流油

黎明陷落前

齊殊

攤牌了,我掉進了大佬窩

是幻染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