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門前的人不少,除了淑質自已的女使,最為眼熟的莫過於時時伴慕容嶽旁的四名近身女官:蘭時、槐序、素商、辜月。分別寓意春夏秋冬。此刻四人裡,素商與辜月各自捧一水盆,盆裡的水還在冒著熱氣。

“誰…誰在裡面?”寶媜只覺著渾身都在發抖,聲線都變得打顫。

她們沉默不語,寶媜卻知了,她拼著一股蠻勁兒衝了進去,推開了門。滿室曖昧香,一地荒唐物。她頓住,腳下如千斤般沉重,她極力壓制身體的顫抖,還有滿心的驚痛,僵硬的轉過身子去。

慕容嶽神情淡淡,起了身又隨意披上一件外衫,他向前走了兩步,就在寶媜的身後不遠,對外道:“把縣主帶回去。”

蘭時上前來,稍稍拉著寶媜出去,等門重新帶上,慕容嶽這才回到榻上,坐在床沿附身去看淑質,她側著身子面上內裡,瞧著也沒個動靜,只一直在哭,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掉,她也不擦,任由它一滴一滴的落在枕上。慕容嶽輕嘆,耐心的用指腹輕輕拂去她的淚珠,剛被蹭去兩滴,淑質便覺得有些發冷,將那被褥往上拉了些,自已也往裡縮了些,這樣正好能遮住她的肩膀和半張臉。

她在抖,整個身軀都不由自主的抖了起來,她低低囈語:“不該是她的,我沒想過她會來…”她又兀自抬起頭來,緊緊盯著慕容嶽,滿目悲愴,喃喃自語:“怎麼會是她?怎麼不是——”

慕容嶽微微抿著唇瓣,“不是誰?不是持光?”

她如夢初醒般,開始拼命的拍打慕容嶽,慕容嶽也不還手,讓她打了一會兒消氣,方才牽掣住她的手腕,試圖擁著她、哄著她。

“你走…你走…我再也不要看到你……”

淑質有意讓人發覺,他又何嘗不知?他都依著順著,也只得到了一個耳光,他的脖頸被指甲劃破了一道血痕出來,這點傷遠不算什麼,他儘可能的去安撫淑質的情緒,她的病才好,不易太過動氣。可慕容嶽越是耐心,淑質看著便越生氣。

她罵道:“子曰朽木不可雕也,糞土之牆不可圬也。孝悌忠信禮義廉,獨少恥也。你真該以溺自照看看你這副骯髒的模樣!”

慕容嶽臉色微變,變得有些蒼白,他無聲的注視著她,她的面容神情既哀傷又凜冽,帶著一絲可怖。

片刻,他道:“本王疼你、愛你,你要什麼、做什麼、說什麼都依著你……”

她冷笑:“我又不是你的狸奴,何須你的疼愛?”

慕容嶽的嗓音有些沙啞:“記事起,我討好的也只有陛下皇后,他們夫妻和睦,也盼著我們幾人能和睦,皇后想要我娶她母家侄女,陛下拿我作為與周國交好的籌碼,我都照做了。阿猗詩書一知半解,因此她熟讀兵書卻不解其意,投壺騎射她都會,劍舞舞的極好,可殺氣騰騰的跟個女將軍似的。”

淑質捂住了自已的雙耳,“你不要和我說這些,我不想聽、不想聽——”

他一點一點的掰開了她的雙手,一字一句道:“可這沒有用!”

“她對我沒有任何幫助,她與我一樣野心勃勃,所以她必須改變自已,她必須變成陛下皇后眼中最為淑慎賢明的兒媳。”慕容嶽微微一頓,眼神中透出一抹狠戾來。

“太子妃是故奮威將軍、安國公宗思行之女、傅良娣是尚書令傅文育之女,他們都是陛下的心腹!光壽七年,我與阿峻阿嵩一同征討宋國,宋帝殘暴而懦弱無能,是我親手砍下了他的頭,獻給了陛下。論功行賞,我是第一!宋帝有二十餘女,長成而未嫁者有六七,第七女文安公主為沈昭儀所出,而第八女永安公主是皇后所出,宋國人皆稱永安公主傾國傾城,才德兼備。可陛下皇后把她給了太子,而把遜色一籌的文安公主給了我。”

說到這裡,慕容嶽低頭狠狠地吻住了淑質的唇。半晌,他沉重的喘著氣,緩緩道:“我不在乎文安公主亦或永安公主孰優孰劣,可為什麼…為什麼我這個平宋第一功臣,連自已先挑個亡國公主當妾的資格都沒有。”

他徹底暴露了他內心那些陰暗的、忿忿不平的,甚至是狠厲的想法,他想一點一點瓦解太子,可他又何嘗不是正一點一點的被陛下皇后的偏心所瓦解,自幼起便伴隨他的怨恨,愈來愈多、愈來愈大。

“我愛極了歌舞,愛極了我那柄紫檀琵琶,可我不敢讓人看見、聽到這‘北里之舞,靡靡之樂’。陛下皇后從不知道,只因他們不喜這奢靡風氣,你瞧我藏的多好?藏了三十多年。”

慕容嶽用力的摟住她,她的胸脯與他胸膛緊貼,彼此胸口的心此刻正迅速的跳動著。

“子衿、子衿…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舞樂,彷彿成了慕容嶽唯一緩解內心深處那無邊空蕩與寂寞的慰籍。而淑質,是他壓抑多年的野心、怨恨中徹底釋放出來的慾望。

淑質面色蒼白,眼淚像一顆珍珠滾落而下,她扯出了一抹笑來,嗓音幾近啞聲:“你走吧,再也不要來了。”

她並不給慕容嶽開口的機會。

“偌大的晉王府,我最怕的就是寶媜知曉我和你之間的這些齷齪事。衛宣公築新臺納宣姜,宣姜都還只是公子伋未過門的妻,可我不一樣,我是名正言順的毗陵王妃。君子偕老,副笄六珈。委委佗佗,如山如河,象服是宜。子之不淑,雲如之何?宣姜是被迫嫁給了衛宣公,都被指責淫泆,失君子之道……”

錯在宣姜?錯在衛宣公?錯在齊襄公?還是錯在太子朔?亦或是公子伋?宣姜本該要嫁公子伋,衛宣公強納之,公子伋亦無作為;太子朔為了穩固權勢,齊襄公又做主將宣姜嫁給公子伋的胞弟公子頑。無人得知宣姜是如何想的、也無從得知齊襄公是不是感到了愧疚,為了彌補他的妹妹,昔年嫁年老的衛宣公所給出的補償,還給她一個與她年紀相仿,甚至更年輕些的夫婿。

更無人知曉宣姜是否願意,只有《左傳》中提及公子頑的不意願,齊人強迫之。再之後他與宣姜還生下了三子二女,想來也不是真那麼強硬。宣姜既能與太子朔構陷公子伋,那她定也不是唯唯諾諾之人。可說到底,宣姜在這場齊衛鬧劇中扮演的角色,只是一枚‘至關重要’的棋子,她的美貌、她的身份,還使得她歷經了兩次這荒唐的婚事。

淑質最恨《列女傳》中評宣姜時的那句:五世不寧,亂由姜起。

何其謬論,該是衛宣公納媳而起才是。

淑質神情恍惚:“我倒寧願相信宣姜是個歹毒婦人,嫁給公子頑亦她所悅,這樣她也能活的自在些。”

每每魚水之歡時,淑質是快樂的,這是慕容烈從未給她帶來過的體驗。可每次瞧見慕容嶽的臉,他也這樣快樂,她也就不那麼快樂了。她心裡感到厭惡,厭惡慕容嶽,厭惡自已。儘管她依然會為慕容嶽的觸控與相融感到顫慄。可她又覺得自已是一條沒了水的魚兒,拼命跳出水面、跳上了岸,她感到口乾舌燥,窒息的感覺撲面而來。

男歡女愛,真是一種可怕的東西。

她忍不住訴求:“我求你…放過我吧……”

慕容嶽喉間苦澀:“曲有誤…”

她搖搖頭,用手輕輕拍著慕容嶽的背,似在安撫,他微微顫抖,她淡然平靜。

“我不想再看見你,看見你的臉,我就會想起你在我身上與我做這檔子事,你弄得我很疼很疼,你就像一隻蟲子,拼了命的要往我身子裡鑽。屋子裡總是燒很多的燭火,你的臉這樣清晰可見…”

寶媜的出現,讓她從刻意的沉迷中驚醒,打破她的尊嚴、她的驕傲,和她的廉恥。

自這以後的半個月裡,慕容嶽果然不再來,夜裡少了那張惹人厭的臉,淑質倒也好覺了許多。只那日後的第三日,藥奴又被送回了鹿鳴園,蘭時充當他的使者,去慕容睿那裡帶來,又告訴淑質:“殿下說小公子日後都由您撫育。”

從前宜城公主身子不見好,淑質這才接了過來,如今得了慕容嶽這個信兒,也算是把藥奴的歸處定了下來。

慕容睿如何想的,淑質不得而知,她已經好半個月都沒有見過他了。倒是帶著藥奴在水榭裡賞雪時,遠遠的瞧見了袁持光,她並未上前來,又如驚弓之鳥般躲閃離去。

至於寶媜,那日後慕容嶽便下令言縣主頑劣,需在自個園中修身養性。可寶媜總歸是慕容嶽最疼愛的女兒,她要是想出來,誰又敢攔?好在淑質這幾日出鹿鳴園時都不曾見過她,不然淑質也不好說自已該有多羞愧。

又因藥奴在園中,蘭芳總是比別人來的勤快些,兩到三日總會來一趟的。她來了,淑質便回了裡間歇著,讓她們母子待會兒,可醒來了,懷裡總會鑽進藥奴來,藥奴身子如今雖精細養著,可從孃胎裡帶的虛卻是伴隨的。天冷,藥奴覺著淑質的被窩暖和,比自已睡要暖和的多。等淑質醒了、藥奴也醒了,淑質就會唱歌給他聽。

按大梁對藩王之約束,每歲一朝,今歲更是有旨要在藩之王來京過年,以全團圓意。如今梁國的親王有八人,是梁帝慕容信的一叔二弟五子,郡王倒是多些,有在藩的,亦有領銜在京的。太子慕容巍有十個兒子,八人為郡王,卻只有三人就藩,而其他親王的孩子,一旦成親便都要就藩,慕容烈是,慕容睿也是。

江州離丹陽城並不算遠,卻也不近,乘坐安車也要五日餘,最先這江州等三十二州非是慕容嶽的封地,而是漢王峻,慕容峻如今在往北去的封地原先才是慕容嶽的。慕容峻是武人,無力管轄江南人土,管那北方卻是誤打誤撞意外的好。

趕了好幾日的路程後,淑質一到達慕容嶽在丹陽城的宅邸裡便沉沉歇下。等翌日醒來,稍稍打扮了一番,便隨著慕容嶽他們入宮覲見穆皇后。皇后寢殿曰坤寧殿,內裡並不十分富麗堂皇,卻十分雅緻幽嫻,頗有南地清新態。穆皇后端坐在上首,她崇尚素雅簡樸,是以她頭上只簪了幾根骨簪,衣裙也無繁雜的紋樣。偏她是個難得的美人,眼角的皺紋只為她增添了幾分韻色,性情仁愛沉厚讓她看起來就如觀世音般慈悲。

穆皇后的下首坐著太子妃宗氏,宜城公主帶著兩個兒媳與寶媜進來前,二人似乎在說些什麼,引得宗氏眉眼滿是憂愁,見來了人,還是宜城公主,宗氏更有苦說不出了。

穆皇后確是在幾個兒媳裡,最為喜愛宜城公主,不為別的,就說燏奴和她恩愛美滿,宜城公主也生的美,秉性還好,她是周國的公主,公主哪能沒幾個脾氣的?她的那幾個女兒不就是,可偏她身上都沒有。她的阿孃還是那周太上皇的寵妃,慕容信那幾個不乏有性情跋扈的,雖不痛不癢,卻怪膈應人的。如此一來,穆皇后就對她那素未謀面的親家好感倍增,慕容信的宮中也有性情溫柔乖順的,想來那郭淑妃應也是個溫婉的人。

可就算郭淑妃是個跋扈的,宜城公主又豈會給她知道?

穆皇后也喜歡淑質,前幾次在丹陽城時都會特意和她說上幾句話,淑質也都當尋常。到底是周國來的縣主,若不是陛下顧及燏奴勢大,周國也會封了公主過來,穆皇后越看越滿意。只一點,二人是在光壽十八年成婚,再有幾日都要光壽二十一年了,這兩個孩子竟還沒傳來好訊息。穆皇后言語頗關切,話裡話外也實在為慕容嶽擔心,東宮那幾個孫輩,最大的已經二十有二,孩子都六歲了。

淑質幽幽開口:“皇后殿下不知,阿翁阿家在家也是抱了孫兒的。”

此話一出,頗有一番不顧宜城公主和袁持光死活的意思。其實穆皇后也知情,可讓人說出來又是另外一番滋味。

宜城公主神情不變,笑道:“阿家,還未來得及與您詳說呢,這阿兜吧,您和阿翁再清楚不過了,他自幼頑劣,這是說也不聽、打也不聽…”

穆皇后很同意這話,阿兜這孩子生的與他爹一樣,自幼就伶俐、好看,而且嘴巴慣會說話,這讓她如何能不喜愛?可阿兜也是頑皮,因他是慕容嶽的次子,是以穆皇后和慕容信並未按照對慕容烈那樣的要求對待慕容睿,反而多了幾分縱容。

宜城公主陳情慕容睿在江州時看到一個小女娘孤苦無依賣唱為生,一日也賺不到幾個錢,屋漏偏逢連夜雨,又碰到了幾條地頭蛇,慕容睿出手搭救時後,穆皇后的臉色變化並不大,只是與袁持光說了兩句話,倒像是在安她心似的。臨走了,還額外賞了一份小玩意兒給她。

穆皇后囑咐了等再入宮就把藥奴帶來給她看看,宜城公主應下後,這事兒就交給了淑質,可這事兒宜城公主路上也沒有和淑質多加交流,淑質也不理她。偏偏宜城公主很放心,教一個孩子去討長輩歡心不難,尤其藥奴伶俐,淑質清楚這一點,這對藥奴是百利而無一害的事,她不會分不清輕重。

來時駕的安車只有三輛,以表節儉,本來晉王府安排了兩輛,淑質來丹陽城是帶了自個的護衛儀仗的,便自已乘坐了一輛安車,而宜城公主和寶媜、袁持光一輛。慕容岳父子三人還沒出來,淑質也不耐等,便讓盧孝通他們動車回。

慕容烈與慕容睿在上京是有宅邸的,只是從前在京沒有分開住的先例,就一直住一處了。這上京的晉王宅邸雖中規中矩,卻遠不及江州晉王府十成之一的美麗。淑質住的院落是和慕容烈一塊的,昨夜睡得沉,醒了才得知他歇在前院書房。

雖有夫妻的名頭,可淑質和慕容烈真能各過各的,一個院子都見不著一面、說不上一句話,他還總去宮裡。好在有藥奴,院裡的歡聲笑語也多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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