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慕容嶽面有嚮往之色,淑質方覺得自己應是促狹了,尤其是在他開口讓寶媜一同前來之後,淑質當下只覺得愧赧,自己實在太敏感了些。

回到自己的小院後,受到慕容嶽的影響,淑質的憶鄉思愁反倒少了些,她讓玉雀去把自己埋在桃樹下的白瓷甕拿出來。這是她從前在家時收的梅花上的雪,那場雪大著嘞,她存了五壇,吃了一罈,如今正吃一罈,這壇是她重新埋進去的,還有兩壇埋在洪州的毗陵王府裡。

淑質想著明日帶去給慕容嶽賠罪,也算是為著這幾日對他的隔閡而解開誤會。

她依然梳著隨雲髻,嬤嬤的手藝要比寶媜好得多,又敷了淡淡的暈妝,額間貼了花子,瞧著就像是吃醉了酒泛起的紅暈,她今日還穿了紅色的衫裙,瞧著是豔麗動人。

寶媜見了好一頓誇,平日裡不見多愛這妝,可見了別人扮,又覺得好了,說下次準備春宴,定要如此打扮。

慕容嶽見她這樣打扮,確如他想象中的那般好,想讓她即興舞上一曲的心思越發深。也非慕容嶽一人這般想,淑質也想,索性到了裡間後,由慕容嶽開口說要為寶媜二人彈奏,淑質也就不再顧及,讓寶媜一塊跳昨天她教的綠腰。

這綠腰由慢到快,跳時輕盈柔美,輕攏慢捻抹復挑,甚是娟秀典雅。如果說慕容嶽唱歌如潺潺流水,那淑質的舞便是水珠滴落在荷花上,灼若芙蕖出淥波。

穠纖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約素。延頸秀項,皓質呈露①。

她似蓮,出塵脫俗。

“哎呦…”寶媜崴了一下,“我跟不上了…阿爹,你彈的太快了。”

寶媜自是跟不上了,慕容嶽便是隨著淑質的頻率而來的,直到淑質舞到最後了,他手裡的動作才慢慢停下。

一曲舞畢,慕容嶽心滿意足了。喚了人來:“去把毗陵王妃送來的呈著梅花雪水的白瓷甕端來。”

他要舀一些煎茶喝。

慕容嶽煎的茶是嫩芽,用文火在小爐子上炒焙,炙幹後又碾碎、羅好,這樣就成了粉末,色若黃金、嫩如松花,滿室茶香。隨後,慕容嶽又開始煎水,是淑質給的梅花雪化的雪水,水一沸時,慕容嶽加入了一些食鹽調味,到了第二沸,他留出了一瓢湯來,又用竹夾攪動釜中的水,這樣能讓水的溫度更均勻,緊跟著,他舀起了一小勺的茶沫,投入水中,邊攪拌它,起先湧起了一層沫,適度後,碗裡全是花。到了最後一步,慕容嶽又將剛開始舀出的第一瓢水復投入釜中,既緩和的水的沸騰又出了更多的湯花。

慕容嶽將釜從爐上拿了下來,分了三盞的茶。分茶又有妙處,這分的是湯花,細而輕的是‘花’、薄而密的是‘沫’、厚而綿的是‘餑’。

慕容嶽分的就是花,他煎的極好,花在碗中徘徊,輕如鵝毛,慢慢搖曳,淑質聞著亦是悠揚撲鼻,他煎的比她還要好,她煎不出這樣細又這樣輕的花。

這釜中的茶最多分五盞,慕容嶽、淑質、寶媜都喝了一盞,慕容嶽復飲一盞,留了一盞,他用指腹輕輕朝淑質推去。

淑質在寶媜細品如解渴的動作下拿起了這一盞茶。這由梅花雪水煎的茶自有一番滋味,和往日裡用的霜珠吃起來大不相同。

“我六叔煎的茶最好,他是個極風雅灑脫的人。”淑質想起她六叔來,也不知她六叔如今如何了。

“那阿孃怎麼不會?”寶媜奇怪的問。

淑質想著,她祖母郭淑妃也不善此道,便這般告訴她。

“似周國太上皇在位時,最為喜愛魏王…”慕容嶽說話掩了兩分。

淑質聞言卻搖頭,“皇祖父還是最喜愛七叔燕王,當今…被廢后,七叔便受到了重用,皇祖父出巡、避暑時,也常讓七叔監國。”

喜愛魏王與喜愛燕王,喜愛的原因並不一致,魏王狡黠,又生的貌美,太上皇喜愛他的聰明伶俐,儘管他算不上一位賢王。而燕王率真,文武全才,有勇有謀,太上皇對他的喜愛更多是一種看重,一種對繼承人的看重。

“那如今周國境內倒似有一定可能發生動盪。”慕容嶽語氣尋常。

淑質又搖頭,“現在想來是不會的,皇祖父如今還在世,陛下必然會忌憚一二,七叔被看的緊,而六叔和八叔都被趕到封地去了。”

慕容嶽問:“周帝謀逆即位,本王瞧著,其他人倒是沒什麼動作。”

淑質想了想,“殿下應當知道,我大周陛下的母族是嘉國公府出來的,我朝開國有四公六侯八伯,齊嘉安邦四家開國公府,齊嘉兩府,均為他所用。”

“其中猶以齊國公府元家為重,已故的齊襄國公元殊是鎮國大將軍、齊端國公元霆是撫北大將軍、還有齊忠國公元輔,齊國公府世代英烈,忠君之憂。就連如今的第四代齊國公元茂,也深得皇祖父器重,戰功赫赫。”

“元茂的母親還是皇曾祖最為疼愛的晉陽長公主,皇祖父也一向厚遇於她,可萬沒想到,他們到底成了那位的兵刃,揮向了皇祖父。”

淑質已然出現不平之色。

“無利不圖。”慕容嶽道,“嘉國公府是周帝母族,齊國公府不是,他們圖了什麼?可是皇后之位?”

淑質預設,她那謀反上位的二伯,確是在奪位後立了元氏女為後,正是那晉陽長公主的女兒,齊國公元茂的胞妹。

“說來,殿下您有個連橋,還是我那二伯母的一位哥哥呢,娶的還不是別人,是我七叔的胞姐。”

慕容嶽聽了,只道:“嗯,他倒是不虧。”

如今這位周帝勝了,他是國舅。

若是燕王順利繼位,他是姐夫。

橫豎都是賺的。但這話淑質聽來慣是調笑,惹得淑質不滿的喊了一聲:“殿下。”

慕容嶽也不吭聲了,只笑。

半晌,只聽慕容嶽淡淡道:“不必太過擔憂,你和你姑姑如今在我大梁,周帝不敢直接發落了你父叔。”

她父親又沒做什麼。

終歸淑質聽了這話還是感到好受不少。

到了二月,慕容睿便要成婚,依然在上京舉行,新婦是中書令袁知慶第二女,他早前被封了廬江王,與慕容烈相似,封地也離著江州不遠。

在婚宴上,淑質依然認不清這裡的人,倒是記得東宮太子慕容巍,看著很是寬厚仁善,與慕容烈口中所忌憚的東宮似有所不同。

若要說最大的不足,便是他的才、德、貌皆遜慕容嶽兩分。

如今的梁國陛下是慕容信,皇后是穆皇后,結髮夫妻,情分自是尋常人不能比,又生下了四子四女:太子巍、次子晉王嶽、三子漢王峻、五子申王嶢,長女長樂公主、次女昇平公主、三女宣城公主、四女順安公主。

淑質跟在宜城公主身旁一一見過這些貴婦們。其中又有一位小嬸子息王妃,與宜城公主一樣皆為他國公主。若說亡國的公主,梁帝慕容信的六個兒子裡,每一位的後宅都有一個曾作為故宋公主的孺人。可論宜城公主這樣的聯姻公主,卻有兩位——國力強盛的周國宜城公主、依附梁國在東南靠海的吳國延慶公主。

周國是大國,淑質作為周國的縣主,享公主待遇。之所以沒有公主頭銜,也是顧忌梁國內部的事宜。一個家裡有兩位大國公主,恐為宗室側目。

“這就是周國來的嘉善縣主麼?”說話的小娘子瞧著略比淑質小些,俏麗非常。

宜城公主輕聲告訴她,“這是東宮的廣寧郡主。”

知道東宮與晉王府的齟齬,淑質也只莞爾一笑:“郡主。”

這位小郡主有些口輕舌薄,說話都是話裡有話的,可淑質並不在意,便是說了話,也是微含著笑意的模樣,這幾聲調語氣都只當她是不懂事兒的孩子。

婚宴之後,褪去了婚服的廬江王妃袁氏少了兩分豔麗,多了兩分清秀,端的是秀麗嫻雅,淑質瞧著真是位婷婷嫋嫋,有綽約之姿的女子。因著這是如今唯一的妯娌,淑質瞧她都極稀罕。

說來也是奇了,儘管慕容烈自幼為慕容信與穆皇后所撫養,但他們似乎更喜愛慕容睿。雖說難怪,慕容睿肖父,生的好看,嘴巴也甜,活潑有的,也頗精書史,便是慕容嶽也偏愛於他。可淑質瞧著也為慕容烈抱不平,面上倒是沒顯露出來。

這般想著,淑質已經做好了回洪州之後,時常去江州的打算,更勤快些,雖說她是宜城公主的侄女,可也未必能親近到自幼撫養的慕容睿的媳婦兒上面去。更別說她和宜城公主實打實在成為婆媳之前,就見過一次面。

這袁氏嘴裡抹蜜似的且不提,淑質也得為慕容烈考慮一二,慕容烈在慕容嶽、宜城公主那裡已經不如慕容睿了,她可不成,她可不能讓袁氏趕到她前頭去。

“我頭一回有弟妹,也不知道你喜歡什麼,就準備了一些我從周國帶來的頭面。”淑質笑得莞爾,溫柔至極,“這些都算不上珍貴,皇帝陛下、皇后殿下尚儉素,我也不好長了奢侈之風,只這牡丹步搖是最難得,是皇后給我添的嫁妝。”

又怕袁氏沒聽懂,淑質解釋:“是我周國的皇后,我嫁來時,皇后給我添了不少嫁妝,差一點就要趕上阿家了呢…”

這話帶了些奉承,又是實話實說的,也把宜城公主逗的直樂,“你呀,別哄她了,我都瞧見了,五弟他們給你的嫁妝塞得滿滿的,比我只多不少。”宜城公主又對袁氏道:“你別看她才是縣主,可嫁過來時的排場都是比著公主來的。這些首飾頭面她可多著,你也別覺得不好戴…”

這話說的不假,周國公主食邑不過三百戶,當年宜城公主出嫁,還多了八十戶。淑質是縣主,按周制,縣主沒有實封,每季只給錢七十貫①。淑質出嫁,當時是比著公主的食邑來的,實封兩百八十戶,略比公主實封少二十戶。

宜城公主的聲音放低了些,“私底下也是能戴得的。”

袁氏心領神會,只稱是。

返程的時候,慕容睿與袁氏也在同行之列,路上新婚燕爾的夫妻倆極是恩愛,淑質坐在安車③裡總能聽到他們同騎馬匹嬉笑玩鬧的聲音。

看到他們這般,淑質倒是想起了洛京街上縱馬馳騁的少年郎和小娘子們,不拘禮節,旁若無人的叫笑喧呼,這樣的張揚場景她到梁國後便少見了。皆因南地含蓄,感情甚少流露。

“我也想去騎。”淑質看向車裡閉眼假寐的慕容烈,說話並不含蓄也不強勢,只言語間流露出憧憬之色。

慕容烈輕聲問:“是坐累了?”

“嗯…”淑質的聲音一向溫軟,又與南地的吳儂軟語的囈語般還不同,“我坐的整個身子都疼。”

慕容烈卻坐到她的身側,伸出手給她捏著肩膀,“我給你按按,從前皇祖他們累了,我要是在旁邊的話,也會給他們按按。”

淑質問:“那你給姑姑他們按過嗎?”

慕容烈搖了搖頭,“我自小不在他們跟前長大,等大些了,就娶了你,一塊去了洪州,逢年過節時見一面,見了面向阿孃問個好,問問她最近過得如何了,身子又好不好,便走了。阿父似近人,卻也冷淡…”

淑質回頭摸摸他的臉,寬慰道:“你別擔心,有我呢。”

說著,淑質又捧住了他的臉蛋,她抬起小臉蛋看他,輕聲笑道:“小可憐…”又不等他回應,湊過去親了親他的嘴唇,他的嘴唇不厚,有些薄。

車廂的簾子被掀開了又被迅速掩上,緊跟著淑質就聽到了外頭寶媜“哎喲”的叫喚一聲。

淑質還沒什麼,慕容烈的臉卻紅了,淑質覺得好玩,伸出手指揪了揪他的耳朵,沒一會兒他的耳朵也紅了。

“表哥…”淑質放軟了聲音,“我們明年開春生個孩子好不好?”

回應她的是眼前郎君的笑語:“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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