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烈走後,慕容睿也和袁持光啟程去了濟州,照慕容嶽和宜城公主原先的意思,即是藥奴留下,交由宜城公主撫育。經過些日子,藥奴原本瘦弱的小身軀也壯實起來,這般瞧著眉眼間也頗似慕容嶽。

淑質和依偎在宜城公主身邊的藥奴大眼瞪小眼,她笑著逗他:“藥奴,我是大嬢嬢。”

藥奴還記得她,害羞的躲到宜成公主那兒,之後便探出腦袋悄悄看她。

宜城公主見藥奴顯然是喜歡淑質的,便摸了下他的腦門,讓他過去。藥奴只猶豫了一會兒,就邁著小碎步的走了過去,淑質彎著腰朝他伸出了手,藥奴便一下抓住。

淑質喜歡孩子,尤其是這樣小的孩子,這讓她想起了出嫁前還很小的雙生弟妹,如今他們當是大了不少的。

見淑質和藥奴親近,宜城公主便讓淑質帶著他玩會兒,淑質自是求之不得,她心底裡也是想沾沾喜氣的。

可剛把藥奴抱到後園盪鞦韆沒一會兒,慕容嶽便出現了,他似是途經,便過了來,淑質在輕輕推著藥奴,見他走過來,心一下便揪著怎麼也擰不開。

慕容嶽緩緩靠近,也不遠,兩步外,他道:“午後到徽猷院來,可帶著藥奴一起,本王有本新譜子,你且瞧瞧。”

是午後,是新譜,還可以帶上藥奴。淑質猶豫了一瞬,搖搖頭,不語。

慕容嶽微微一頓,又輕聲告訴她:“白日,不比夜了好麼?還有旁人,你無需擔心。”

淑質困惑的看他,見他神情自若,便信了兩分。

慕容嶽接著道:“江州有大梁境內最繁榮的樂坊——司南舫。承吉撫琴、徽之敲鐘、鶴亭吹簫、修魚女鼓瑟…便說是整個大梁最好的樂師都不為過。”

淑質詫異他敢直接請這些人入府,雖說她在周國時,王公貴族中不乏有在家中聘或養樂師、歌伎、舞姬者。可這些行為放在慕容嶽身上是十分不合適的,淑質雖然知道是符合他性子,可別人不知道。可她轉念一想,是了,梁國上下皆稱頌賢德的晉王嶽,便是透露出去了,恐怕也沒幾個人信。

慕容嶽見她仍是不肯,又道:“你不願在府內,出去也無礙。”這話說完,他的嗓音變低變輕。

“本王姿態放的這般低,你還要拒絕麼?”

淑質退了半步,慕容嶽上前兩步,淑質見他挨近,下意識又退了兩步,可慕容嶽卻只是站到了鞦韆後面,輕輕的推著藥奴,推的重了些,藥奴高興的嬉笑出聲,見他高興了,慕容嶽便又用些力氣推了兩下。

“你不出聲,我便當你應了。”

他的聲音輕,以至於淑質沒大聽清,可回過神來,她沉吟片刻,低語:“我沒應…”

臨近午時,慕容嶽便帶著藥奴回了徽猷院用食,藥奴要淑質,淑質也不好離開,便跟了過去。一路上慕容嶽抱著藥奴哄著,藥奴一歲多些,識話不多,卻也是懂喊“嗲嗲”的,喊的不順,慕容嶽也耐心教。

用膳時,藥奴又要淑質喂,淑質心不在焉的接過他時,他的指腹又拂過她的手背,淑質無暇顧及他是否有意,只覺得自己渾身都不舒坦。

藥奴還小,吃食都是庖廚按照小兒單獨烹製,米糊和肉泥剛吃小半碗,藥奴又不想吃了,淑質擔憂,便喊了看顧的嫲嫲來問,才知藥奴還未戒奶,強行戒奶難免一番哭鬧,便照著宜城公主的意思先用一半吃食、一半奶水,到時慢慢戒了。

嫲嫲又接過了藥奴,抱了下去好讓乳母餵奶。這樣一來,又剩淑質和慕容嶽了,這吃食用的不是滋味。好在吃的是餅食,有蒸的、湯的,也有燒的,還炙了羊肉、片了魚膾、煮了素菜,淑質倒也進了些。

慕容嶽給她遞了一塊胡餅,淑質拿了便重新垂頭吃著。

慕容嶽見狀,眉眼帶著笑意,語氣柔和:“這胡餅布以羊肉,又以椒、豉潤酥,味道鮮美,比你在洛京吃的如何?”

羊肉半熟鮮嫩多汁,椒、豉辛辣鹹香,油而不膩,也不知道這庖廚是用了什麼法子,這酥餅吃起來是脆而不碎,更是帶著一股淡淡的芳香。

淑質稍點了頭,卻是說:“比不得我在家中時吃的。”

慕容嶽問:“這不是你家麼?”

淑質讓這話堵住了,抿了抿唇瓣不知說什麼好,慕容嶽卻是一笑,他也低頭咬了一口胡餅,唇齒留香。其實他不常吃麵食,南地多食米,吃麵食的習慣還是宜城公主帶來的,可宜城公主入鄉隨俗多年,又有心讓宮裡二位看看她這個兒媳的誠心,也就少食了。

吃的差不多了,慕容嶽便說回了先前說的事。

“洛京應是有不少樂坊樓閣,風流藪澤,去過麼?”

淑質想搖頭,可遲疑了一下,就讓慕容嶽發現了,他笑著問:“就是去過了?據聞洛京娘子著胡服也是常見,以郎君模樣示人,你等下要換上男子的服飾?”

“我沒說我要去。”

淑質當即反駁:“你豈能強迫於我?”

慕容嶽笑道:“我沒有強迫你,我告訴你了,司南舫有別人,撫琴鼓瑟、敲鐘吹簫,都有。還有我新得的一本譜子,你會喜歡的。”

淑質蹙眉,“你又知我會喜歡?”

淑質還沒垂下眼眸,便聽他道:“你我相處不長,卻如遇知己。你通音律、善歌舞,四書五經不說精通都也念過,聰慧伶俐,騎馬弓射你也都懂…”

這話旁人可以說,卻不是慕容嶽可以說的。

淑質冷聲遏止:“阿翁慎言。”

可慕容嶽只是緊緊的盯著她看,認真道:“不必慎言,沒有旁人。”

他又說:“我對外總是端著別的樣子,在家中,又是在你跟前,我不想這樣。”

慕容嶽的視線掃過了淑質身後的玉雀,又以為她說的是她的女使,又要她先下去。可淑質怎麼敢讓別人走?玉雀要走了,屋內就剩他們二人了。

她趕忙阻止,“不必,玉雀留著。”

淑質瞪了他一眼,不悅道:“你若敢保證不止我和你,有旁的人,我便和你去。”

淑質並不想與慕容嶽談論心事,便繞回了方才的話題。除了為老不尊,他倒也是信得過的。

見她答應了,慕容嶽稍稍掩住嘴角笑著,又問:“那要換上男裝麼?”

她正想點頭,想了想,卻還是搖了頭。她在江州並未備著胡服,別的也沒有,等下她帶著冪籬就成,南地的冪籬很長,能遮住一半的身子。

那邊吃飽的藥奴就要睡,慕容嶽前邊說藥奴可以帶著,這會兒也應諾,把他吵醒就哄著一塊帶走了。微服而出,用的安車比常用的小些,淑質一路上都在哄著藥奴玩兒,對一個廂裡的慕容嶽倒是沒覺得別的不適。

司南舫是一艘巨船,船高首寬,外觀似樓,停靠在湖岸,此船甚高,俯瞰半個江州,與聞名江州的食肆摘星樓遙遙相望,舫內建有屋室,乘載萬人不敢說,兩三百卻是可以的。樓船有三層,第一層為廬,第二層為飛廬,最上層為爵室,迴廊四繞。樓閣凌空,站在高處看不到地面,只能看見樓船周遭的白鶴棲息、野鴨齊飛。徐徐清風,柔柔白雲,置身此地,聽著從裡傳來嫋嫋樂聲,淑質感到了放鬆與舒暢。

與洛京樂坊流連的人一樣,來司南舫的也多是文人雅士、貴子俠少。淑質跟著慕容嶽,由著引路的管事從另外一處上了最高處。這裡的糕點精美巧思,比晉王府的也不差。

煎茶的娘子煎好了茶,先給慕容嶽一盞,又過來要給淑質一盞,玉雀率先接過,遞給了淑質,淑質抿了一口,心道這用的是荷花的露水。

沒等慕容嶽用第二盞茶的功夫,管事便領著六七人進來,擺好了樂器,他們便開始彈奏。藥奴呆呆的望著他們,淑質也在他們彈奏時微微愣住。

不浮躁,清新逸,神清爽。這曲子很妙,就好像獨身一人來到了一處仙境,漫步林中,眺望浩渺。恍惚間,看見了一位神女,形影翩翩、婉然遊動,時隱時現像輕雲籠月,浮動飄忽似迴風旋雪。神女容光煥發、體態豐茂,明潔如朝霞中升起的旭日,鮮麗如綠波間綻開的新荷。不施粉黛,羅衣奇麗,佩戴美玉金翠,綴以明珠奇珍。她體態適中,姿態嫵媚優雅、頗容儀嫻靜、亦柔情綽態,言語間可人動聽。她的身上還隱隱散發出幽蘭的清香,在自己的鼻尖徘徊倘佯。

這是…?

淑質問慕容嶽:“是遇到了洛神麼?”

慕容嶽笑:“你果然聽出來了。這就是洛神,此曲乃我根據《洛神賦》所作。是曹子建東歸封地鄄城途中,在洛川邊遇到了洛神宓妃的故事。”

這曲子這會兒到了後半段,從一開始的風華絢爛,變成了‘曹子建’隱晦的傳達愛意,又怕驚擾了聖潔的神女,洛神被他感動,與之相見,頃之以情。但人和神又如何能在一起呢?二者惜別,惆悵絲絲,令人哀悽惋嘆。

真真是難言之痛,思念之苦,殊別之恨。

這撫琴的人彈的最好,淑質又問慕容嶽這是誰。

慕容嶽給她認人:“撫琴的叫承吉、敲鐘的是徽之、鼓瑟的是修魚女…”慕容嶽都一一告知。

淑質心有疑問,話夾譏諷:“您倒是都認識。”

他“嗯”了一聲。

淑質又說:“司南舫是你開的麼?”

他又“嗯”了一聲,便道:“這樓頭向南,我便取名司南。”

他到底是有多會隱藏自個?淑質這會兒倒像不大認識他了,每當淑質以為自己看透他了,他又能冒出新的、大膽的事物。司南舫不說名揚梁國,卻也小有名氣,他倒是能把自己這不被陛下皇后所排斥的愛好藏得好好的,還能瞞著他們開了這麼大一家樂舫。

淑質聽了這司南由來的解釋,卻不大相信,“向著南?也向著丹陽城麼?”

她知道了還要說出來,慕容嶽好笑的望著她,他抬起手來輕輕的撐著下巴,帶著幾分慵懶的姿態就這麼瞧著她。

淑質剛垂下頭要和藥奴說話,卻見藥奴目不轉睛的看著樂師們,她覺得有趣,便點了點他的鼻尖。藥奴抬頭,指著那邊:“嬢嬢…看!”

“好,嬢嬢看。”

淑質復抬起頭來,耳邊又再度傳來慕容嶽的聲音:“嬢嬢還會跳,藥奴要看麼?”

藥奴不懂這跳的意思,但他學人說話是常事,這樣淑質想拒絕都不好拒絕,便換了一個說辭:“你只有字譜。”

慕容嶽先是順著這話道:“嗯,只有曲子的字譜。”緊跟著又話鋒一轉,“便是專門給你譜的,你不來,它也沒辦法跳。”

淑質微微一滯,語塞片刻。

他又說:“你心裡有數,不會難倒你。”

這話是帶著一些激將,不可否認淑質心中卻又被激了,又帶著對這曲子的喜愛,淑質便應下了。慕容嶽見她同意,也輕擺手讓他們重奏。

淑質讓玉雀抱著藥奴,自己則緩步到了中央,她揚起了徐徐飄動的上衣,袖子輕輕抖擻開,便遮住了雙手,還垂了一截。她佇立了一會兒,便動了起來,輕捷的如飛鳧一般,飄忽著,遊移無定。眨眼間,她又似在水波上行走,羅襪微微翹起,像是濺起了無形的水珠撒落在地面上。淑質這動止並沒有規律,像危急又像安閒;進退也難以預知,像離開又像回返。

明眸善睞,轉眄流精。淑質的眉眼本就生的好,她這麼一折騰,便有了十分的神態。她驀地回頭,慕容嶽便出現在她身後,他並未觸碰她的肢體,每一步都是若即若離、發乎情又止乎禮的繾綣。

終於,屏翳斂了晚風,川后止了水波,馮來鳴了神鼓,女媧發了清歌,洛神回眸,朱唇微啟,哀念而又歡樂的相會就此止住,這一止,就是永別。洛神離去,獨留‘曹子建’一人停留原地,縱然移步了,心神卻還留在與洛神離去的地方,思念不斷、悵然若失,久久不能平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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