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德皇帝清醒後,總覺那夢太真實,他的確看到了故人之姿,尤其抱在懷中的感覺如此溫熱。
他厲聲質問李福全,“你如實告知朕,那日在倚梅殿裡究竟是誰?”
“回陛下,是個宮女兒,太過大膽給您下了迷藥,企圖爬龍榻,事情敗露後便撞柱而亡了。”
這緣由本就是梅貴妃說出,他如實照述,沒甚問題。
“當真?”皇帝龍顏蘊怒。
李福全叩首不止,“老奴不敢欺瞞。”
至於後續緣由如何,他就不得而知,畢竟太子將這事兒秘密調查,眼下還未透出分毫。
“秦昭的確軍功赫赫,若他安分守己些,朕必會重用,倘他生了旁的心思,覺得自己能凌駕於皇權之上,那朕不妨效仿前朝。”
狡兔死走狗烹,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
秦家那等護國有功的也不成!
帝王心裡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生根發芽便會長成參天大樹。
卻說梅貴妃自這事兒之後,心中惶惶不可終日,尤其她見著樂安,聽了席話,更是忐忑。
“母親可知那謝憐香是何相貌?”樂安神神秘秘從匣子內取出一卷畫軸,這畫軸是她從九皇子處得來,那個變態當成寶貝一樣珍藏。
畫卷鋪展開,其上女子嫵媚嬌柔,眉眼瀲灩生輝,眉梢之間極其眼熟。
梅貴妃看了又看,心口砰砰直跳,“那小賤人,怎的會與南齊皇后這般像?”
“人有相似物有相同,母妃,您不如將這畫像呈給父皇,此前兒臣還聽說,宣帝有心納那賤人為妃,倒不如讓父皇把她捆了送去和親,如此豈不正好。”
梅貴妃定定看著畫卷,隨後想起那日皇帝抱著謝憐香,沒口子的叫著惜娘。
她心頭竄起不安,竟然搶過畫卷,將其焚燬。
“母妃您幹嘛啊,這畫卷是我好不容易得到的,您怎麼燒了?”
樂安想去炭盆裡搶奪,無奈綢布遇火即焚,須臾化為一片灰燼。
“記住,從現在開始,不許在你父皇面前提起那賤人肖似南齊皇后,若本宮知曉,撕了你的嘴!”
梅貴妃心裡冒出個驚駭的猜想,但怎麼可能,她飛快搖搖頭,一面吃了茶安撫自己,一面確信畫軸燒的乾乾淨淨不留痕跡。
樂安不敢不從,只得應下。
秦昭自從南齊回來後,居於別院陪著憐香,鮮少回國公府。
臘月二十八這日,天還未亮,他便躡手躡腳的起身,先在院內打拳,隨後又是耍刀弄槍,好似不知疲累。
憐香聽到院內窸窣動靜,起身穿衣。
金枝打了熱水,看著憐香神色如常,長舒口氣,“可算是好了,前幾日可把我們嚇死了。”
六兒不能提這事兒,提起來就眼淚汪汪。
“嗚嗚,都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錯,叫夫人吃了這麼大的苦頭,夫人身上還疼嗎?還有哪裡不舒服啊?”六兒抱著憐香胳膊,大眼睛蓄滿淚水。
石嬤嬤嗔她一下,“這兩日過年,沒得對著夫人哭什麼,晦氣,扣你月銀啊。”
“不要,別扣,我還要留著給夫人買禮物呢,”六兒抹了把眼淚,趕緊乖巧的站在銅盆邊,緊等著遞帕子。
憐香笑了笑,蒼白的臉兒多了絲紅潤,養了幾日,倒是好多了,不再夜裡夢魘。
她淨面換了嶄新的襖裙,對鏡覺得臉色不夠紅潤又抹了些胭脂唇脂。
愈發顯得明豔動人。
“夫人不知吧,今兒是大爺的生辰,但每年這個時辰,卻也是老爺的祭日,是以大爺從不過生辰,”石嬤嬤頓了頓手裡的篦子,嘆口氣,“大爺那年才十六歲,上戰場也才三年,親眼見著父親和祖父陣亡,何其慘烈啊!”
“聽嚴侍衛說,”
憐香微微怔住,心口痠疼,輕聲問,“所以從昨日起,他便鬱郁不歡,心情不快。”
她從沒了解過他的過去,如今聽得,只覺心裡疼的厲害,想好好疼他寵他。
“石嬤嬤,今兒我給他做碗長壽麵,勞煩您幫我準備些老爺和祖父喜歡喝的酒,”憐香想了想,取了帕子將唇脂擦去。
石嬤嬤連連應下,轉身便去準備酒水飯菜。
因著即將年關,別院又買了幾個丫鬟,這兒也算是熱鬧起來,憐香特特叮囑金枝,每人得二兩銀新春賞銀。
僕從們歡歡喜喜,幹起活來愈發賣力,便是連塊石頭也擦的一塵不染。
臘月二十七的時候長生便被接來院子。
此刻少年站在角落,看著院子裡耍弄刀槍的俊美男子,一招一式的跟著揮那木劍。
秦昭看到後,笑著朝他招手。
長生麻溜跑過去,張嘴便是一聲,“姐夫!”
他如今叫姐夫叫的極為順口,甚至引以為豪,學院裡的學子知曉他姐夫是定國大將軍,無不羨慕。
“想學?”秦昭摸了摸他的腦袋。
長生使勁點頭,隨後有模有樣的朝秦昭拜禮,“還請姐夫教我,我一定好好學,以後也為大楚衝鋒陷陣。”
秦昭聞言,朗聲大笑,“好,有志氣!”
隨後手把手教了他幾招防身術,兩人在院裡一個教的認真一個學的刻苦。
憐香依門看過去。
冬日溫暖的光線裡,只覺她夫君身姿頎長英挺,面似潘安衛玠,頗有種濁世佳公子的清雋瀟灑。
過得半刻,秦昭回了屋內,見銅盆早備好熱水,方巾整齊的疊在架子上,卻沒見著憐香的身影。
“夫人呢?”他下意識問。
金枝道,“這幾日年關,院子裡有很多事要忙,夫人說她以後總要學著管,叫公子您自行用膳吧。”
秦昭臉色淡淡,嗯了聲,沒再多問只叮囑她們看護好夫人。
晚些時候,他在書房整理文書,嚴峰就匆匆來報。
“公子讓我查梅貴妃,還真查出點眉目,她每月裡花銷與宮裡貴妃品階不成正比,這些進項竟然與城外的一處廟宇有關。”
卻說那廟是歷來專門施粥的膳堂,後來朝廷每年會撥下款項,給貧困百姓施粥,近來接連發生幾次鬧事。
掌管差事的戶部侍郎將事壓下去。
防不住有人告到刑部,紙包不住火,說是朝廷將兌了水的米粥發下去,這當中的銀子便不知去向。
秦昭聽後,眉峰微擰,每年各地皆會因風雨問題出些災荒。
貪墨更是朝廷頻髮狀況,膳堂那邊出了紕漏尚在預料中。
“既要揪出她錯處便得有確切的證據,銀兩字據或者人證,”秦昭說完。
嚴峰便將本冊子遞上來,“卑職去查的時候,遇著個黑衣人,對方將這物丟給卑職。”
秦昭面沉似水,開啟那冊子細看,膳堂每年的開支流水,包括這當中餘下的銀子都交到誰的手上,詳細至官銜名字。
“不少高官夫人為了給夫婿博個好名聲,會捐米糧或被褥去膳堂,梅貴妃前兩年便攬下這件事,組織不少貴婦行善,私下裡卻將那些貴婦們的棉褥糧食折算賣了出去,她想必從中得了不少。”
嚴峰說到這兒,忽而咬了咬牙,心中已是忿忿。
秦昭將冊子合上,命道,“繼續去查,所需的證據越詳細越好,那些個棉褥糧食賣到何處,找到商戶將他們帶到府衙來,我要親自審問。”
“是,”嚴峰領了命,正準備走,秦昭卻喚住他。
“去給其他兄弟們分一分,年關了,你們也該買些新衣新鞋,休息兩日,今年兄弟們也辛苦了。”
秦昭將寸長的匣子遞給嚴峰,那匣子裡滿滿當當的銀錠子。
少說也得有百十兩。
嚴峰眼眶微熱,感懷不已,拱手道,“夫人前兒已經給過卑職們,每人都分得條圍領,可暖和呢。”
不說還好,一說秦昭心裡立即打翻了醋罈子,酸的倒牙。
他到現在還沒見著憐香,莫說圍領,連根線頭都沒瞧到。